秦风依稀记得，遇见墨衍是在这个孩子九岁那一年。
那年春日，江南忽然闹起饥荒，百姓苦不堪言，饥不择食到连平日踩在脚下的草根都能狼吞虎咽的地步。
那时他往江南行医，第一眼就注意到了这个格外不同的孩子——
虽身处饥荒，但墨衍没有露出半分哀色，也没有上前争抢官府前来接济的粮食。
他只是站在一片荒芜的老树底下，静静地看着这一切，无波无澜。

当霜雪落满头时，我们一起执手白头。

路过

一切盖因他那份“身处事外”的特别。
秦风捻起手中白棋的力气不由得大了些，半响才叹道：“或许这就是孽缘罢，若非当初我领他进门，今日他亦不会落得如此下场。”
……
医者仁心，却也因见惯了生老病死，练就一副铁石心肠。
秦风自见到墨衍的第一眼起，就觉得这是个学医的好料子。
——不论天赋，只谈性格。
所以他朝当时才九岁大的墨衍走过去，柔声问他：“你可愿随我回谷，学岐黄之术，救济世人？”
“愿。”

秦风把墨衍从江南带回秦岭青岩一带。
临走前，他曾问过墨衍，可还有何不舍之情？
墨衍摇头，垂眸轻笑，“你分明不想我有不舍，却偏偏这样问我。秦先生，你真有趣。”
秦风确实是不太希望墨衍对这个地方产生什么情感的，他觉得这不太必要。毕竟这时的江南并没有往年的柔美动人，此刻的它荒芜杂乱，看着就让人忍不住心慌。
“青岩比这里要美上百倍。”秦风将他带上马车，柔和了语调，带着少许笑意地说，“待你拜入师门，那就是你的家了。”

“墨衍学医的天赋真的很高，他是师父收的所有弟子中最出色的一个。”秦风又落下一子。
坐在棋盘对面的小男孩儿忍不住问下去，“师父，我怎么没听谷里的师兄妹提起过这个师叔？”
秦风执棋的手一顿。
是啊，为什么呢？
“大概是因为，他太出色了吧。”秦风探身揉了揉他的头，恍惚间好似看到当年的小墨衍，“天妒英才。”
小男孩儿仍有些困惑，他眨眨眼，不解地问：“那师叔还活着吗？”
“……”
墨衍拜入青衡子门下，做了秦风的小师弟。他医书看得很认真，每日的早课从不落下，学得一身济世救人的好医术。
但秦风从未见他医治过谁，就连小动物也是没有过的。那时候，谷里的师兄师姐都不太接近这个小师弟，心里应当都觉得他怪冷清的。
毕竟，怎么看都不会觉着是个长情的人。
青衡子是江湖上出了名的怪医，脾气从来喜怒不定，这样的性子不知让多少弟子受了苦头。
但他却唯独在墨衍面前露出笑容，尽管墨衍赏给他的眼神依旧不怎么多。
秦风作为青衡子唯二的徒弟，自然明白墨衍有多受到重视，也更清楚墨衍绝不可能像外界谣传的那般，是个只会死记硬背的草包。
但最让人无奈的是——
墨衍宁肯任由人家以讹传讹，也不肯出手救治哪怕一个人。

“为什么呢？”小男孩儿更加疑惑了，作为医者的职责就是行医救人，小师叔为何不肯出手帮忙？
秦风笑了笑：“我起先也是怎么都弄不懂。”
墨衍习得一身好医术，亦有师传毒术榜身，再加上那张永远俊美的面容，谷种芳心暗许的弟子越来越多。
师父看着墨衍一日日长大，正琢磨着要给他找个“门当户对”的媳妇儿，墨衍却出了一趟远门。
“师父，师兄。衍自多年前入门，于谷中习医毒之书余年，未曾外出游历，长长世面。今不甚其扰，特留书一封，游览我朝大好河山。勿念。”
秦风原想着墨衍不过是出一趟时间长久些的远门，却料不到最后。

墨衍从医谷中出来，看着外面的世界，也不觉得怎么新奇。
当年江南闹饥荒的一幕已经在脑海里渐渐淡去，但并不代表不再存在。
墨衍仍记得那时候的情景：饿，很饿，但他的身体真的太弱了，上前抢东西吃轻易会被挤下来，重点儿可就没了半条命。
但他熬了下来，并等到了师兄。

先更到这里，困得睁不开眼睛。晚安

医谷中的弟子到了年岁总会到外头去历练一番。墨衍不耐烦媒人上门说亲，又不想让师父失望，左右衡量之下只能选择出来走走。
从青岩出来便是长安。长安好繁华热闹，从街上走过能清楚地听见小贩的吆喝，听见孩子的欢声笑语。
这是岁月静好的医谷里从来没有过的场面。
“大哥哥，这支糖葫芦给你吃！”扎着朝天辫的男童把手里的糖葫芦递给他，一脸认真，“你不高兴吗？吃吃东西就能高兴起来啦！”
墨衍眉头轻挑，还未来得及说些什么，便听见一声低沉的“胡闹”。
他稍稍抬眸，眼前这人身着一袭道袍，看上去当真是清冷如玉。
“无妨。”墨衍笑了笑，揉了揉那个小道童的头，道，“我并未不高兴，这糖葫芦你留着自己吃罢。”
墨衍想转身离去，却听小童急切地询问：“大哥哥，你叫什么名字，要往哪里去？我和师兄才从华山下来，说不准能一道呢！”
墨衍停顿下脚步，又看了他一眼，才回道，“青岩墨衍，不过出来走走看看罢了。你呢，又要往哪里去？”
他的语气带了点儿不自知的兴味，少有地起了点逗孩子的兴致。
“我和师兄呀，要到江南去呢！”
那位道长见墨衍没有恶意，又不介意他这粘人麻烦的小师弟，便也就站在一旁，静静地听他们说话。
“青岩？”他重复着这个字眼，“秦岭青岩，莫不是医谷的医者？”
才终于相信这个陌生男人没有说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