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京师前往西山大佛寺的驿道上,四名身强体壮的轿夫抬着一顶官轿。端坐于轿内的,便是帝国工部侍郎石要坚。石要坚大人双目微闭,满脸尽是阴沉。
自打开春以来,各地的坏消息不断。先是市面萧条,户部侍郎肖大人被罢了官,接着矿工讨薪,折腾个没完。国境之外也不消停,罗马帝国和波斯帝国打得不可开交,据说波斯帝国还仿效特洛伊木马,将一众死士派往罗马帝国的城池。
当然,这些事和石要坚关系不大。自己一个二品的工部侍郎,管的只是皇宫大内的御药供给以及各地江湖郎中的行医纠纷。可谁知道,就这点破事,下边人还是给他捅出了天大的篓子。
多年前,有人从西洋引进了一种叫役苗的草药,说是给幼童吃了能强身健体。这本是好事,朝廷也大力支持。可如今却发现,胶州一带的药材商胆大妄为,让一大批有毒役苗流向市面。一些幼童服了役苗,登时毙命。这一来,众怒难平,舆情汹汹。
石要坚此行,便是前往大佛寺拜望智空法师。智空法师身在佛门,却与官宦之家交往颇深,有“国师”之誉。石要坚遭此劫难,自然希望法师指点迷津。
刚到庙门,石要坚却被拦下。小僧说,前一日,波斯军队攻破罗马帝国一座重镇,城中居民伤亡甚重,师父正在做法事超度亡魂,外人不得惊扰。
石要坚表面上毕恭毕敬地答应等候,心里却在嘀咕:智空大和尚,你到底是哪国的国师?我们这随便一场矿难,也比昨日攻城死的人多,却没见你做过什么法事?尤其这役苗,关乎帝国百万幼童,你不闻不问,却要为万里之遥的人超度?
几个时辰过去,石要坚终于等来智空的召唤。一进门,石要坚哭丧着说:“弟子危矣,大师救我!”
智空笑着说:“石大人堂堂二品大员,为何如此惊慌?”
石要坚摇着头:“什么二品大员?为了这役苗的事,头顶上的乌纱帽怕是保不住。”
智空哈哈大笑:“我当什么事?石大人大可不必为此担忧。”
“这都火烧屁股了。”石要坚说:“朝廷已经降旨,让我立刻追查那些毒役苗的下落。刑部那边,也要追查我的渎职之罪。”
智空问:“那些个役苗,究竟流到何处?”
石要坚说:“有毒役苗不是一朝一夕的事,绵延数年。从京师重地到边陲之地,天南海北,到处都有。”
智空说:“如此甚好。你就如实上报。”
石要坚大惊失色:“光胶州那点破事,已经让我坐立不安。一旦让真相大白于天下,他们还不剥了我的皮!”
智空微笑着说:“护短只是官场中的一般伎俩,当此非常之时,自要行非常之法。这种事,死一个是渎职,多死几个顶多也是渎职。索性把事情闹大,把各级官府都牵扯进来。最后真要追究责任,谁都脱不了干系,反倒法不责众了。朝廷可以治你石要坚一个人的罪,却不能把大小官吏都撤了。”
智空接着说:“既然此祸已为害数年,你更要如实上奏。你当上工部侍郎才几年,正好趁此机会,把之前的人扯进来。出了事,大家一起扛,你的责任就小了。”
石要坚茅塞顿开:“法师一语惊醒梦中人!”停顿一下,他又问:“朝廷纵然能网开一面,可民间议论怎么对付?”
智空说:“对付这些个愚民,那还不是手到擒来。现在要做的,就是转移焦点。大家有火,就要朝那几个不法奸商身上引。要让他们知道,你石大人是好的,干坏事的是那几个奸商。”
石要坚点了点头:“我也这样想。鄙人在京师歌坊认识几个戏子,昨日他们已纷纷发声,一个个义正辞严,说要操那些不法奸商十八代祖宗。既赚了吆喝,也算帮我解围。”
“这就对了嘛。”智空说。
石要坚说:“一般的愚民好唬弄,可国子监那帮学士,一个个满腹诗书,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秀才造反,十年不成。”智空说,“越是读书人才越是迂腐。况且文人相轻,自古皆然,他们是抱不起团的。这几天,他们虽然嚷得厉害,可实则已四分五裂。为了争论‘殇’字用法,为了论证役苗的药理,甚至究竟该怎么科学服用役苗,彼此间争得面红耳赤。”
智空抿了一口茶:“你且置身事外,这帮学究吵够了,自己就消停了。”
石要坚阴郁了多时的脸上,终于露出笑容:“如此说来,我还能躲过此劫。”
智空放下茶杯:“岂止躲过一劫,分明是因祸得福。”
石要坚不解地问:“此话怎讲?”
智空说:“出了这等事,你被申斥一通在所难免,然官位可保无虞。过了这阵子,你再上书朝廷,就说经历此事,愈发觉得医药之事攸关人命,不可有一丝懈怠。你一个二品侍郎要统筹各方,实在力有未逮。建议朝廷,在六部之外,单设一个医部。这也是向亿兆臣民昭示,帝国整顿医务的决心。到那时,正一品的医部尚书,舍石大人其谁?”
石要坚站起身来,深深一鞠:“法师再造之恩,我没齿不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