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庵中归来，老老实实在家中过了个年，如往年一样，我都是这年宴上最不愿意被提起的那个人，仿佛天生带着芒刺，谁说便会扎着谁的嘴似得，就连额娘亦是轻描淡写地差人送来了压岁荷包，我瞧了一眼，就不知丢在何处了。）
（年月一过，寒冬渐有消融之势，卓瑛在这样的季节里一般是不能出门的，她弱不禁风，受不得这初春反复的天气，我虽与她毗邻而居，却从来没去看过她，今日暖阳高照，少了些寒意，坐在踏雪院中的石桌前看书打发时日，一抬头发现寻月院中的腊梅树枝越墙而来，恰好还开了朵腊梅花。）
（起身，上前，微微踮起了脚却依旧够不着那一枝，顿时有些恼怒。）

【 小梅乍开 】
【 我添了衣，倚墙刻木，手上刀工不停，木屑落下来，簌簌如雪。耳鬓落一束发，眼前本被遮了一片暗，片刻被撩了起来，束了回去，还了眸底一片开阔旷野；绣衣上一片竹叶，都像是轻飘飘的、仿佛要被风吹走了，显露山水的脆弱，是天地间的一只孤鸾，不知何处来，不知何所终 】
【 这时我瞧见一只雪白的细腕，越墙来，想得那一朵梅，却是没够着。身量算是个高的，也就顺了手，将它别了下来，放在那雪白的小手中；不知道是哪个小妹，只前行了几步，抬眼一瞧，匾题踏雪，而我正踏雪来；我恍悟了是谁，那是一个很有趣的姑娘 】
或许来年，阿琇就能够得着了

（几次尝试未果，心中的邪火更甚，本欲冲到寻月折腾一番，却听身后鹂音婉婉，顿时少了好些怒气。转眸望着来人，依旧是衣着清寡的模样，垂眸从墙边离开，闷声应道）
让大姐见笑了。
（因为大哥的缘故，我待大姐一向很规矩，平日里若是见着卓蕤欺负大姐，也难免要上前与卓蕤掰扯两句。因为我知道大哥很在意林福晋和大姐，所以我也必须要跟着一起在意，就算有时候很别扭，尤其是看到大哥对大姐满是关爱的模样）

【 支颔 】
【 绣衣素冷，是旧的料子，花样也是山水相逢，庶福晋亲手绣的，到底是不差。这府中上下，大抵谁都知道我是个上不承下不见的人，卓蕤说我跌董鄂的脸面，她说的，却也没错。我想叫大家瞧见的，也就是这个样子，唯唯诺诺、怯怯无为；恶奴下绊、刁婢踩低，我都忍下去了，其他短的吃穿用度，也没什么可在意。我知道，我要等，我能等的 】
【 阿琇性子大变，是自那一夜之后，本身是个纯善的，也是身份在上的嫡女，被送去了庵里也准没过上什么好日子；卓瑛带病，上下照应着，卓琇，总是亏着一些，好在哥哥待她一向很好 】
阿琇，我方才做了个东西，你瞧瞧
【 摊了掌，是一把梨木的梳，齿根分明，是莲花鱼戏的纹，鱼鳞层层叠叠，刻了出来，木片很薄，手指摁上去，一瓣一瓣的，像花 】

（大姐一派柔和之态，是她平日一直的模样，低垂的眉眼与林福晋很像。她拿来一样东西让我瞧，我便离开那恼人的腊梅花枝下，走到她身边，从大姐手上接过那木梳子仔细端详，也忍不住低声感慨）
这花纹可真好看啊。
（抬眸望向大姐，明媚春光映在两人脸上，将大姐的瞳仁衬出琥珀般潋滟）大姐为什么要自己做梳子？

【 花飞月 】
【 背了手，贴在单薄的脊骨，隔着几层布料也能硌着手，是刺骨的寒凉；狐眸弯弯的，瞧着她的神情，我低眉，眼底也温柔了下来，我藏着的那一把剑，开始有了锋，不过，不是对她；一只手轻轻的搭在她左肩，怕冻着她，又放了回去，收在身侧 】
梳子坏了，自然要做新的，他们做的，不合我的意
【 苛扣月例的事见得多，学会了忍受，日子过的比以前舒坦，心底的秘密藏起来，我知道，哥哥知道，但我还不想这样快；片刻，再说了句 】
而且，这是我喜欢的事【 抬眉笑了，把她握着梳子细细的手指缓缓收拢 】送给你

连梳子都这般？令福晋怎么掌的家？简直不要脸。
（满府能这般张口就骂令福晋的，约摸着也就我一人，一想到令福晋那张脸就觉得那是张透着腐臭味的画皮，内里一定都是乌黑败絮。）
大姐你等着，我这就去找管事的徐嬷嬷，去把最好的梳子给大姐拿来，我倒是要看看这些狗仗人势的混账一个个能把我如何！
（说罢，将那顶好看的梳子塞进大姐手中，本欲去寻事，却觉得大姐的手太凉了，转头对槐之吩咐道）
去给大格格取件斗篷来。

【 云动 】
【 她玉白的小脸因生气而涨红，晕开两团新粉，很是好看，此时一双眼里也只有她一张娇艳的脸，心底被那一把梳子刺伤的刻痕，仿佛也被一双手抚平了，只余了隐隐作痛；我握了她的手，紧紧，像是一块冰碰见一团火，几乎要被她烧着了，缓缓摇头，眼底是坚定神色，不移 】
别去，不是时候
【 弯了身，把她拢在怀里，乌鬓上的沈水香揉的深刻，此时散了开 】你为我找一件披风，已是足够，此刻你甫从庵堂回来，去找令福晋，不值当
【 直身，看见槐之已经取来了斗篷，半秦接了过来披在身上，双手放上她肩，定她心神 】阿琇，你听我说，你明白的，现在，不是时候

我又不怕她，她能把我如何？索性我还有嫡女这个身份可以利用，若哪日我额娘没了，容她扶了正，我再低头也不迟。
（本来涌起的火气，被大姐如此这般的安抚，顿时消减了大半，自己都有些奇怪自己的变化，也许是大姐的手真的太凉，一直凉到了我的骨血里）
你跟大哥一样，都说不是时候，什么才是时候？因为不是时候就要这样忍着？大姐，这群狗奴才不是说你忍着她们就会不再招惹你们的，她们只会变本加厉，那种以奴才身份欺辱主子的心理就如同穷人乍富，永远不可能得到满足。

【 风起 】
【 吹动梅枝，再拂开蓊郁小竹，我抬了手，帮她别过一束落下来的发，搁在耳后，指尖冰冰凉凉，而她的脸，是温热；再往下，帮她整了衣襟，她动了真怒，已隐有汗意，忙让槐之找了帕子来拭，这才安下心。狐眸低垂，片刻温柔，再抚她发顶 】
你是嫡女，你大哥和我，却是不同
【 她是嫡女之尊，令福晋再是个跋扈的也不敢僭了主母，尊卑有序，她省得 】你不是最信你大哥吗，他是个再聪慧不过、周全不过的，有他万全策，你不要担心
【 再添了一句 】信他就好

（大姐如此，大哥也如此，都在忍耐令福晋的种种作为，仿佛她当真惹不得一般。一而再再而衰三而竭，我这腔无处可发的邪火因着接二连三的安抚变得可有可无，如同泄了气的皮球，阴戾的神色裹上了颓然之后就没了力度，微蹙的眉尖难舒，低低说道）
成吧，你们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盯着大姐手中的梳子，眨了眨眼睛言道）大姐你手艺真好，这个梳子可不可以送给我，我拿我的给你换好不好？新的，虽然没有你这个好看。

【 平潮 】
【 掌中的梳子硌着指骨，有些生疼，我摩挲着上面一瓣一瓣的鱼鳞，捡了起来，妥帖的放在她的手心，再慢慢地，把她的五指拢了回来，好叫她握住，紧紧。眼眉低垂，瞧着她一双明亮的眼睛，本来是盛满了火光，现下倒慢慢平息了，不由宽心，也笑了 】
方才说了送给你的，你倒好，没听着，就说要找管事去了
【 刻木炼心，我可以雕出世间千千万，唯独现在，是藏锋有数 】拿好了，你喜欢什么，我再给你刻，这也是我喜欢的事

我刚刚大约是太生气了，大姐你别多想，我就是这样的，一生气起来什么都好像不记得了一样，说过的话，做过的事，过后都觉得乱七八糟的，就好像做梦似得。大约是我脾气真的很差，槐之说老爱生气的人，指不定哪天就变笨了。
（平静下来的自己简单至极，什么话什么神情都写在脸上，明晃晃地让人瞧。大姐说送自己的，心里很高兴，便露出鲜少的笑容）这个就很好看，再好看的我都想不出来了，大姐手最巧了。
（忽而想起什么，让大姐在院中稍等，自己急匆匆地进了屋，翻腾到好一阵子抱着一个首饰盒跑到大姐面前）我平时不爱首饰，但是感觉这几样比较适合大姐，大姐你都拿去吧，我那儿还有今年的新料子，颜色太柔和了也不衬我，与大姐才相得益彰，回头我也让槐之给你送去。

【 暖潮 】
【 我看着她纤细的背影，远远的跑开，逐渐缩小，成了一个点，最后藏匿在了小门内；我忽然想起，我从来都是一个冷清的人，所以我的手那么凉，和一个死人没什么差别，我唯一会的，是记下一桩一件耻辱、羞惭，可在我不知不觉的时候，我还把另外一些能左右我的东西记了下来，比如阿衡，比如阿琇；所以在她捧着一个妆奁到我面前的时候，我差一点就要失控了，我的心伤被抚平，创口被治愈 】
谢谢你，阿琇
【 我张了张口，想说一两句推拒的话，可我挪不开眼，自从我见过她一双纯粹的眼睛，那么简单，很浅 】我会收好的
【 所以，面前这个少女，对于我不仅仅是有趣而已，她让我看见不愿意承认的自己，让我柔和，让我善良 】最近好好呆着，要是烦了，我就陪你去街上，别惹阿玛生气，我不想你再去庵里受那份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