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师傅把我捡回来的时候,也是冬天。
当时梅开一度未完,一星半点的红衬在雪地里别有风情。而我,只能蜷缩着身子将自己埋进深深的一层雪里,几条长着稀薄的绒毛的尾巴被我抱在胸前取暖。单薄的的尾巴为我传递着单薄的、但在冬日里显得如此珍贵的温暖。师傅说,一团白色的我在雪地里还真不好找,可是没办法。他说到这里时低低地笑了一声,口吻似乎带着心疼,你一身的血浸在雪地里,又怎会不引人注目。
这是师傅告诉我的。我自身并没有太多关于过去的记忆,而那些清晰的则是从遇见师傅开始。仿佛我的生命就是因为师傅的出现而有了开头。我不记得我的家乡,不知道我为何会在山脚被发现,从哪儿来,向哪儿去,缘何而生,面何而死。
最后师傅给我取名,叫慕珸,另名墨牡丹。
我实在不清楚为什么我的外号是叫墨牡丹,一来我连牡丹是什么都不知道,至于它能不能吃就更不清楚了;二来我忍痛从身上各处拔了几根毛看了看,全是白的,与“墨”这种又土又黑的字眼没有任何关联。
当我认认真真地对师傅如此说道并希望能改个外号时,师傅无力地扶额:“‘墨’字不是又土又黑……”
在师傅长达一刻钟的教导之下我终于勉为其难地接受了“墨牡丹”这个一点儿也不符合我华丽外表的名字。发表完这句感慨后,师傅默默地说了一句:“别跟你二师兄走太近……会被带坏的。”我一向乖巧听话,听言立马点了点头表示维护师傅的坚定立场,然后想起什么对了对手指弱弱地说:“可是,师傅……我还没见过牡丹呢……”
师傅在那一瞬间身体僵化成冰,随后一股新仇中裹杂着旧恨的气息铺天盖地而来【猛然强奸了我的感官】:“后山就有,以后让慕瑨带你去看吧。”
师傅姓慕,单名一个容字。这是他自己取的名字。据他所说(才不是我死皮赖脸撒泼打滚套出来的话呢),他一睁开眼便是这茫茫冰雪天地迎接他,从此就像一个意识体一样游荡在天地间,没有牵挂与羁绊,无悲无喜。
直到他的师父收留了他。
就如没有过去的我被他收留了一般。
我和师傅惊人的相似就是以这个被世界抛弃在角落的命运为起点。我们都不知过去,无望未来,因为被收留才有了存在的意义,才和这个人间烟火的世界有了那么一丝联系。这,大概也就是为什么师傅在他众多出身不凡天资聪颖的徒弟们中选中了我这么一只平庸的白狐作为他的继承者——哦好吧不是平庸的白狐……只是我九尾天狐的地位比之其他师兄师姐师弟师妹来说仍是不值一提罢了。
因为师傅姓慕,所以师门里上上下下七八个人都姓慕。看,姓慕的一大家子,多和谐。
我记得很久很久以后,师傅端端正正地坐在精美的木雕屏风后,点燃在屏风这头的三座烛台上飘渺的火光将薄如蝉翼的屏风与坐在那边的师傅的身形影得一团模糊。他淡淡的嗓音随着桌上的青玉瓷杯里热茶氤氲起的雾气不真实地映入我的脑海,那嗓音仍如往常一样好听、淡漠、不温不火。
他说,姓慕的一大家子,多可怜啊。
说这话时,窗外有从远处四面八方弥漫而来的火光,将师傅的影子投在墙上,张牙舞爪,鬼魅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