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腊月，冰封长安城。】
【我已经记不得是何时离开的故土，选择流浪在大汉最西边广袤荒凉的沙漠上，逐水草而居，和沙浪苍鹰为伴。仿佛很久都没见到这么多的人，阔气朱门一敞，卷进雪珠儿劲风，再支乌合上，暖流拥身。伸手挑帘子，见人背影清瘦，一时涌起股不知名的感觉，冲得我难受。】
……

连日因广平侯一事忙活，拟好奏疏，又另起一封密函，才写下开头，便闻门枢细响，敢这般光明正大直接进来的没有几个，心中有数，未去看，帷帐被人掀开，灌入一阵凉风，却迟迟不见人开口，这才抬眼，却是一怔，手中狼毫顿在原处，晕出深深墨色。
：小…小七？

【小七。】哈……
【有多久没听到这个称呼了。时光啊，都要叫我忘了属于长安，属于尉迟的身份。他的这一抬眼，叫我尝到了久违的亲故味道，却没有丝毫的惊讶，漆黑的眼睛里露出了欢喜的神情，嘴角弯起奇异地笑了起来。】能进来么？

愣怔过后，不由自主站起了身子，像是不知该如何表达迎接的情绪，只好身体力行来表现。
：进来。
搁置手中狼毫，眉目温情，递她一杯沏好的热茶。小七瘦了，整个人透着一股闲逸的味道，也没了以前那般一眼看去便娇生惯养柔嫩娇丽的样子，举止眉间都多了分英气。唯唇边勾起的那分笑意，还能叫我找回些熟悉的气息。
：同那山川湖海，广袤平原相比，这尉迟府，可还好？

【在踏入内室，一抬眼看到正中两个大字时，脸色忽然有了微妙的变化。】
【无德。只是看得一眼，忆起从前西厢旧居，题字无法，几位兄长笑称二字极衬我，想时顿了顿，然后转头望向他，伸手接过热茶。白烟氤氲，阔别许久的江南好茶，香气扑鼻。闻言一愣，而后笑了一笑。】
我来是见一位故人，顺便回来看看。
【低下头去喝茶，淡淡说了一句】原来您知道我的行踪。

：原来只因一位故人，那我合该感谢他了？
好茶香气扑鼻，此刻才似乎是显出了它的作用，能将自外归来寒气萦身之人一点点温暖。闻言并未否认，面上一派从容，带零星松懈，像是心中的石块终于落下。
：你崇尚自由，我随你喜欢，但我同样要护你周全，这二者互不干扰。

【那句反问里的意思应该就是不孝二字。依照他从前的脾气，下一秒就要拍案发作，不过在长安的这几年那些粗糙的作为都被埋在所谓的温和从容里。自从我离家后的几月里，孝道二字始终就在脑海中挣扎沉浮。这个问题，困扰我许久。微笑着摇了摇头，轻轻抚摩着桌面上的细尘。】
…该我谢您。
【放下烫手的杯子，绞着自己的手指，顿了顿开口道】商哥……咱娘死得早，很多事都没来得及教给我。为人子女的道理我一知半解，只知道忠孝仁义。爹从前教您最多——
【沉默地望了他一眼，问道】您说爹当初收我进尉迟家的门，为的是什么？

【我猜他知道，想来家里也只有他还会记得这事。从前我对他仰慕、敬畏、害怕，到后来老八老十回来，我才知道什么叫亲疏有别。尉迟家没亏待过我，只不过是自己没跨过这道坎。心里有个疙瘩，膈应。】
明人不说暗话，您心里明白。

我不知道她是如何了解到这件事的，其实父亲的心思，我到如今也只一知半解，他走的太早了。或许在他死的那一刻，小七进家门的意义也就随之消失了。
：事隔多年，我记不清了。
淡淡应道。如果没有记错，当年大抵是父母与他人做的一场交易，但是小七进尉迟家门不算吃亏，可能唯一不曾料到的只是会落个家破人亡的下场，但如今一切都过去了。往事又何必翻起追究。
：再者，你是尉迟家的人，这一点不容置疑。

我是尉迟家的人吗？哈哈，真的是吗？
【尉迟的族谱里没有尉迟照貉的生母，我就是一只捡来的貉，非刍狗更不如狼。而我到底是谁，如今谁也说不清。支起一腿，懒散地笑起来。我突然有点恼怒他的态度，那种不可质疑的口吻。】
好好，不说这个……
【斜眼往侧，随绉其他】这几年家里还好么，听说侄子当了太子，怎么您和周哥没一起有进爵？啊，对了，周哥的手拿枪不拿笔了？

她适时的扯开话题，带着怪异的笑容，嘴上做足云淡风轻，我知她心里却是极其在乎的。略过她的顾左右而言其他，仔细凝视，难得决定要与她敞开心扉一次。
：小七，你就是为着这个才不告而别的吗？

【不告而别。好像罪过很大的样子。】
是啊，我不服。
【自打知道真相以后，尉迟两个字就如乌云阴影一样笼罩着我。置身在满是嘲讽和怜悯的地界，我不得不选择逃离。可当我走到平原沙漠时，又对生命的渴求升华到最高，我开始憎恨尉迟照翊和他联手夺走属于我的荣华富贵。】
您根本没把我当家人。尉迟德明说得不错，您是他所有儿子里最像他的。当初他把我带回家，改了我的姓名；后来轮到你当家，又把我送进宫，可为什么有我不够还要多一个尉迟照翊！！
【——】您把我当家人吗，您不自私，没有私心，这话您有脸说吗？

沉眉相对，她的话在自己心中击起重重波澜。一平如洗的尉迟，因为两位娘子而稳固地位，更有甚一跃成凤，与帝并之天下。所有人都将注意力放在高贵的皇后身上，而曾经得宠一时的七娘逐渐退出视野。我想起无数次与陛下的相谈，都有意无意将八妹引在嘴边，她自幼离家，不曾沾染半分匪气，从容自若，被教养的知书达礼，这一切，是父亲早就安排好的。只是我已不知他初衷，我也一直在想，如若封后那日他泉下有知，到底是欣慰还是忧虑。
：是，我是有私心。因为皇后的确是生下来便被安排好一生的人，而你不同，你还有机会拥有自己想要的生活。
深深阖目，压下起伏不平的情绪，再掀开眼。
：人这辈子有太多逼不得已的举措，小七，我真的希望你能理解…

有机会？您替尉迟家做了那么多决定，还和我们谈想要的生活？如果没有我，尉迟照翊能留在宫里吗——
【我突然愣住了，满腔怒火都在这时冷冻到冰点。无数个夜，我辗转反侧地想尉迟德明把我带进尉迟家是为什么。然而在我刚才吼出那句话后瞬间明白了，原来我只是一个衬托。她出身被安排好，而我不同，我是在考虑之外。在满身匪气的七娘身边，八娘是多么的德才兼备、端庄大气。】
【都这样了，为什么还要叫我小七。就因为让我不要忘本，我是尉迟家的人，一切要以大局为重？不知怎么的融了满眶的眼泪，眼珠横向他的时候很不合时宜地掉出来一滴，我抬手抹掉。】
好哇，七理解您……既然您说七还有机会过想要的生活，那求您给我这副从龙榻上滚下来的残躯指条明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