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裹件大红连帽兜的鹤氅冒雪往钩弋走，软茸茸一圈貂绒贴在颊边，几缕发丝儿从帽里溜出来，被凛风吹得飘忽飞旋。一手抓着黄澄澄的蜡梅枝，一手牵紧了穗姑，踌躇一会儿到齐光殿见了莞莞要说什么。
垂眼，麂皮小靴喀嚓喀嚓踏在雪道，越近宫门履声越慢。到快喀嚓不起来，索性停了步子，跟穗姑对视，蹙起两道软烟眉。
：穗姑，我想跟你坦白个事。
话起了首，就万没有再往回缩的可能，索性一股脑儿地往外吐。我真是憋太久了。
：当时，我们在投壶，我看见有个小宫娥绊莞莞的脚了，后来她哐地摔下去，那么多血……我很害怕，就没有说。我以为莞莞是能感觉到的，可她醒了，并没有提。她是不是其实不知道有人绊了她？如果她不知道，那我一会儿该跟她讲么？

霜降在节气里，无疑是唱悲角的。我从来不喜这般湿漉漉的时节，像整日面对着一个垂泪戚戚的妇人，无端让我想起已逝的母亲——而如今我连眼泪都哭不出来了。也终于切身体会到当年母亲的心境，谁忍心看着自己日夜捧置掌心的明珠被毁去？
我整日整日的耗在齐光，有时候跟莞莞说说话，有时候只静静陪她坐着，有时候她说想去院子里走走，我就扶着她，一块青砖一块青砖地踩过去。鸿宁、椒房、钩弋——都不重要了。
这会刚看着人睡下，预备叫茵茵往六尚去备些清淡吃食，想了想，又觉着还是自己去更稳妥。于是将照看的事宜嘱了一遍又一遍， 又不放心地抽问了几项要领，见茵茵都答全了，才敢放心离开。甫一出宫门，便撞上熟面孔，本着无心应付，原想着打个照面就算，不料后话入耳，宛如惊雷炸起，几步上前箍住高阳双肩，言辞急切。
“ 你刚说什么？再说一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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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未述完，肩胛一阵生疼，仿佛铁钳箍进骨头缝隙，背弓簌簌起了半扇潮汗。穗姑急呼当耳，我被兜帽沿上的一圈貂绒扣住视线，眼际昏黑，什么也瞧不清，只隐约于足前辨得出一晃绫罗绸缎的裙影。
真是疼极，又加上接连压抑这么多天的慌心，一瞬爆发出怒气，从齿龈里挤声。
：你——给本公主松手！！
是谁给的滔天豪胆，敢对我动手动脚，不想要命？可以，我送你下地狱。

手上钳制的劲儿未松，引高阳旁侧宫娥急声高呼，眼风一冽，横眉厉色，劈头给她斥回去。
“ 闭嘴！ ”
十指收紧，分明是寒冬天，后背却冷汗涔涔，漫过额，漫过眼，淹死六感，淹死知觉，咬牙重复。
“ 你！再说一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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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风裹面，挟一声“闭嘴”似阴门鬼啸。我自幼被母亲捧在掌心，所遇无人不攀殷勤，便钩弋阖所蹈难时，也不曾遭这般折磨蹂躏。此时鹤氅底下一溜削肩却被个不知从哪来的疯女人别得死死的，连脖根都动弹不能——她不是有病，就是有鬼！
：呵，再说一遍——
这宫里有人想让刘莞莞死，而且他们现在找到了偶然目睹这幕的我。想灭我的口，才没那么容易。紧咬着牙试图抬脸起来，浑身都在颤。
：我倒要，看看，你算什么，东西，敢勒令我——再说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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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一个熟悉的人改观，其实不过瞬间的事。蔽晦视野的兜帽被拽下，乱舞的雪霰似掌掴耳，流窜进脑门，回荡成一片寒痹的嗡嗡声。我看着眼前这张扭曲狰狞的面目，一时懵怔，忘记自己单薄的无辜的肩还箍在人手，随劲力朝后踉跄几步，一屁股坐进雪堆。
穗姑旋即过来抱我在怀，把我的兜帽又扣起来。我在帽檐底下大笑出声，原来不是有病也是不有鬼，是有人缉凶无能，捡着我撒气呢。
：秦姨娘，我是高阳啊。知情不禀，窝藏凶手，这罪状听着好酸哪。鼓簧宫投壶在场多少人，您一个个盘问过吗？这六宫里凡正常的母亲，在孩子遭难后立马接受，而非费尽周折地去查的——恐怕只有您了吧，秦八子。
笑歇了，扶着穗姑的腕儿站稳，慢慢掸鹤氅上的雪，一眼不看人。
：被问就说，没问就算了。嘴太快，容易把自己倒赔进去，所以大家伙儿都爱置身事外，您连这点道理都不懂？

“ 立马接受而非费尽周折去查？呵，高阳殿下说的这般信誓旦旦，看来是常嘱人紧盯着看？殿下既如此关心，想必是不会看不到毓景日夜来如何遭罪，也不会看不到我如何殚精竭虑、锥心断肠。 ”
牙关咬紧，生挤出几个字。
“ 您的心肠，可真硬啊。 ”
冷笑一声。
“ 人都爱置身事外，这话说得好，想必是林夫人言传身教，啧，我原忘了，论冷眼旁观，林夫人本是翘楚。 ”
“ 如今我问了，殿下肯开您尊口了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