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府手札
北骼枭
楔子
长沙,隆冬廿二新雪,张府择此吉日大扫,面貌一新。手札记。
这冬日,莫说北平与东北,连长沙的河面都垢了一层冰,低下头的水刺骨冰凉。倒是有些类似松花江了——张启山走在滑溜的冰面上,想到这份上,不禁笑了几下,从唇角溢出的气凝结成白雾飘荡在江面上空。军装外头披了一件大衣,揣手衣兜,几步就稳住了身子,到底是个东北人。
也有些婆娘不怕冷,敲开冰面捶洗衣服,手指头冻得通红,跟萝卜似,穷苦人家是了。
发油冻住了也出不来,非得在炭炉子上化一化才得擦,不过这丫头病逝了二月红从来不知道化了发油替谁抹,他自己又不摆弄这些女人家的瓶罐玩意——荒废是真了,只不过二月红舍不得扔。
他又走过去关了关门,雪沫子卷着弄堂冷风从木头门和棱格子窗的缝隙吹刮进屋。二月红回身,看着茶具火苗温吞的久久煮着新茶,香气氛满一个整屋子,总归是给这个只有男人没有女人的房子添了些情愫。
“佛爷,轻点开门。莫要惊扰了这壶茶。”二月红捏着挑子偶的拨弄一下茶水,小炭炉不断吐热和光。打在二月红的睫毛上,光影投出长睫的阴影,张启山把门关上。
张启山站在二月红身边,却未坐下。只定定看着翻涌的茶叶。
“怎知道张某要来。”
屋内温度融化衣襟和军帽上的雪沫成水濡湿衣物,张启山摘下已经半湿透的军帽将之轻放在炭炉和茶水之间烘干。又抬手扫去肩上的几点雪花,适逢二月红煮好新茗,也罢接过。
“卯时外出遇着铁嘴,不迭让他给红某算一卦,说是今日有菩萨登门。观长沙城上下,莫不是只佛爷有此殊荣称呼。不过铁嘴说话总是一半隐着,呔。”言到最后,二月红也自顾自笑了起来,他看着正坐下的身边的男人,冾口茶水才复又言“虽不知佛爷此行所为何事,不过既来了,便等衣物干透再走罢。”
张启山也应声,他坐下在二月红对面,白釉水腻的杯子因为茶水的烫慰是暖和的,捏在手里,张启山的手指良久都摩挲着杯壁。
风还是吹得窗户格格作响,越发呼啸得狠,屋内头却没半点声息。二月红听着两人的呼吸和茶具煮水的‘咕噜’声,他也不急,回忆着一些事。
乱世里,像二月红这样的多情之人难得,他往往会因为一个眼神就做出很多事情。他想起丫头,想起他的老爹。但同时他又想起这个男人。
“佛爷,你第一次见红某是什么时候。”二月红兀自出声,眸子怔怔盯着对面的人,手指有些发寒,二月红将之放在火苗旁边暖着。
“是新月饭店。拍的是彩釉葫芦。”张启山只是停顿了半刻就清晰的说出来,包括细节。
二月红愣了愣,看着白釉水腻的茶杯里碧透清汤浮着自己的倒影,他突然兀自低下头笑得开怀。不是的,不是在这里,他知道。他见过张启山最狼狈的模样。
那时他在回城的快马上,张启山还是从东北一路摸回来的狼狈青头,他记清楚了张启山的背影,明明是那么破败的衣物,张启山却端的是昂扬。明明是步履拖沓,却被他走得迟缓却坚定。
已经有一个影子不可思议撞入了二月红的脑子。这该死的回忆啊,如同刺绣在艳色戏袍的拂尘上的纹,也一针一线刺绣在二月红的记忆深处去不掉,偏偏又被这茶水的雾气模糊得不清不楚。这该死的回忆啊。
该死的,回忆。二月红咬了咬牙齿,张启山的衣物已经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