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圆原子弹
序
小鱼有两个姐姐。大姐比他大10岁，二姐比她大5岁。
大姐小时候落过一次水，从此心里有了阴影，不游泳不乘船，下雨天不出门。
二姐5岁的时候，溺水而亡。当时母亲正怀着第三个孩子，受惊早产。
小鱼出生，二姐出殡。
1
家里给小鱼起名叫小鱼。鱼不怕水。
然后，举家从江边迁到了首都，一个无比干燥的城市。
2
母亲每次看小鱼的时候，好像在看他，又好像在看另一个孩子。小鱼也常常做梦，梦见花，梦见冰糖葫芦，梦见山海怪兽打架，梦见一个影影绰绰的影子。
他问母亲，梦里的影子是谁。母亲摸着他的头，说不怕，她在保护你。
3
11岁那年，小鱼读小学三年级，大姐出嫁。那一天多云转阴，天气和大姐的表情一样。
姐夫是个重度鼻炎患者，闻不到任何气味。
母亲说，这是大姐自己挑的。大姐怕水，极少沐浴。
4
大姐是作家，科幻恐怖派的。
母亲说，大姐脑袋里有太多的妖魔鬼怪，整天打个不停。
小鱼偷偷看过几本大姐的书，可惜十岁出头的他看不明白。
他只记得那些书的名字都很奇怪。
《白雪在西伯利亚上空磁化》 ， 《地中海淹没了汉城》 。
5
13岁那年，小鱼被保送到重点中学。
然后，他认识了李保尔。
李保尔的爹是军人，爷爷也是军人。他站在小鱼面前，背诵一大段一大段的《炼钢指南》。
他讨厌自己的名字，也讨厌那个和他同名的苏联英雄。他说，如果自己姓谢，他爹一定会给他起名叫谢廖莎。
6
李保尔教会了小鱼很多东西，打架，抽烟，勒索同学……他像是小鱼的第二个父亲。小鱼之前14年人生里没学过的东西，李保尔用一年就都教给了他。
李保尔比小鱼大四岁，留过多次级。
7
18岁那年，小鱼高考作弊被抓。
在那之前，小鱼是班级里学习最好的孩子。
他纹身，抽烟，泡马子，学校里三任校花，都曾经是他的小女友。
同时，他还是班级里学习最好的孩子。
他把自己的答案传给李保尔。被监考老师当场擒获。
认识小鱼后，李保尔再没留过级。
8
小鱼的高考成绩取消，李保尔顺利地上了大学。
李保尔拿着录取通知书找到小鱼。
小鱼揍了李保尔一顿。
你不欠我的了！小鱼对着鼻青脸肿的李保尔大喊。
9
开学三个月，李保尔因为殴打教务主任被学校开除。
在那之前一周，他还殴打了自己的导员。
母亲回到了江边的老家。临走时候嘱托女儿照顾小鱼。
小鱼知道，自己的姐姐根本没办法照顾自己。
她因为身上的气味，整天躲在屋子里。
10
李保尔和小鱼在电影厂附近租了个空房子。
小鱼当起了群众演员，常常是上午演鬼子，下午演太监。
李保尔整了辆三轮车，给这些野鸡剧组送盒饭。
他在盒饭上做了个标记。小鱼每次都能找到。
那一盒里面肉多。
11
李保尔因为偷窃三轮车被拘留。然后，在里面认识了牛哥。
李保尔说，牛哥是扛把子。
在号子里，牛哥叫了他一句保尔。李保尔最讨厌别人叫他保尔。
连小鱼都不行。小鱼每次都得叫他全名。
李保尔和牛哥打了一架。
然后，他就跟着牛哥混了。
12
从此小鱼吃不到肉多的盒饭了。
李保尔开始给小鱼钱。
很多很多零花钱。
13
一天喝多了。
李保尔说，你要是女的，我早娶你了。
小鱼问，你在和谁说话？
李保尔瞪着眼睛，说，你。
小鱼想了想，说，我还有个姐姐。
李保尔问，你姐姐不是早嫁了吗？
小鱼说，我还有一个姐姐。
14
小鱼带着口罩坐在大姐床前，大姐病了。
大姐写不出小说了。
大姐说，她脑子里的妖魔鬼怪打了30年，都累了，现在都不动了。
没了妖魔鬼怪打架，大姐就写不出小说。
15
小鱼给江边的母亲打电话。
母亲说，不打了好。
但是大姐不同意。大姐这辈子，就这么一个营生。
16
小鱼问李保尔，这件事怎么办。
李保尔说，你还有一个姐姐在哪里？
小鱼说，先解决了我大姐的问题。
李保尔说，我想想办法吧。
小鱼又进了一个剧组，他要演一个吸毒晚期的龙套。
小鱼不会演，他没吸过毒。
副导演告诉他，你就疯，你就想着脑袋里有妖怪打架。
17
小鱼问李保尔，牛哥那里有毒品吗？
李保尔说，没有。
小鱼又问，不是说黑社会都有毒品吗？
李保尔说，牛哥不是黑社会。
第二天，李保尔给小鱼带回来一些毒品。
小鱼问，牛哥的？
李保尔点头。
小鱼又问，牛哥是黑社会吗？
李保尔说，不是。
18
大姐用了毒品后，脑袋里的妖魔鬼怪又开始打架了。
小说的素材有了。
李保尔有些奇怪的看着小鱼，问，你真的给你姐毒品？
小鱼点点头。有些自豪又有些伤感地说，她是我姐姐。亲姐姐。
从那以后，大姐把稿费给了小鱼，小鱼把钱给了李保尔，李保尔把它们换成毒品，大姐再把毒品换成稿费。
李保尔说，妈的，毒品还能和文化扯上关系。
小鱼也觉得好玩，文化居然还能和毒品扯上关系。
19
小鱼被副导演强奸了。
副导演是个男的。
李保尔把副导演的腿打折了，又给他注射了毒品。
李保尔本来想阉了他。注射毒品是牛哥的主意。
牛哥说，报仇是一件很讲究的事情。
20
再也没人找小鱼演群众了。
也没人找他演主角。
李保尔说，你还是去读书吧。
21
小鱼考上了成人教育。在入学体检的时候，他查出了病。
医生说，这种病人不会活过30岁。
李保尔觉得这是在拍电影。
小鱼说，这不是电影。早就没有人找我拍电影了。
22
这一年小鱼25岁。
他还有5年的日子可以用来活。
李保尔说，人这一辈子，谁都活30年。
30之后，就是昏昏沉沉地混吃等死。
小鱼说，真公平。
23
小鱼没有去西藏，没有去南极。
也没有去当义工，没有去支教。
也没有去抢银行。
最后的5年，他没有去做任何一件看起来很有意义或者很牛逼的事情。
24
小鱼开始画画。
李保尔看不懂小鱼的画。问，你画的是什么东西？
小鱼告诉他，画的是画。
李保尔觉得这真是个好答案。
25
小鱼开始去书店里买书。买大姐写的书。
搬回来，一共20本。
他一边看书，一边画画。
他想把那些妖魔鬼怪都画出来。
大姐的毒瘾越来越重。
书越写越好。
小鱼想画出来，就越来越难。
26
写完最后一本书的时候，大姐的身体已经不行了。
小鱼带着口罩坐在床前。
手里拿着大姐的书稿。
大姐说，最后这一本书，不出了，留给你，画出来。
小鱼点点头。虽然他觉得难度很大。
大姐说，其实我一直都没好好看过你的样子。
小鱼把口罩摘了下来。
他发现大姐一点也不臭。
27
小鱼开始画大姐的最后一本书。
书连名字都没有。大姐说，就叫《咱们仨》吧。
小鱼问，咱们仨，是你，我，和母亲吗？
大姐说，咱们仨里面，没有母亲。
小鱼开始画。越画越抽象。
但还是画不好。
李保尔说，小鱼，你画不了你姐姐的书。
小鱼扭头问他，还有毒品吗？
28
书终于画好了。
书名是《咱们仨》。
李保尔一页页翻过去，问，你这画的一直是两个人啊？
小鱼递给他一副3D眼镜。
李保尔终于看到了第三个人。
每一页都有。
一个影影绰绰的影子。
李保尔问小鱼，她是谁？
小鱼说，她是我姐姐。
29
在小鱼29岁的最后一天，他结婚了。
新郎是李保尔。
妈妈从江边赶到首都。
妈妈的眼睛已经花了，看不清小鱼的脸。贴在近前，也就是一个影影绰绰的影子。
妈妈问，你姐夫怎么没来啊？
小鱼告诉妈妈，在大姐婚礼那天之后，他再也没见过这位姐夫。
李保尔问小鱼，你爸爸怎么没来啊？
小鱼想了想，他忽然发现，自己好像从来也没见过爸爸。
30
100年之后，小鱼的故事被拍成了电影，写成了书，传颂成了故事。
他的那些画，价值连城。
没人知道他还有姐姐。
没人知道李保尔是谁。
李保尔问过小鱼一个问题。
那一年，你姐姐真的淹死了吗？
小鱼说，我不记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