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01 Prelude<Ⅲ>
佩罗并没有他们在图书馆中待上很久的感觉,而此时天色已黯淡,极彩之色的天际失去辉煌,渲上孤傲的深蓝。道路两旁竖起的灯亮起,没有飞蛾扑向火,只是一片如冰霜般恍惚的光明,寂寞难耐。
夜色下的学园是沉睡着的。没有了谈笑声、打闹声,教学楼中也只有几个办公室亮着灯,却拉下窗帘,窗户将里外彻底隔绝,估计有人正舒适地享受温暖的空调,抛给室外低沉而细小的风扇转动声。如果没有风吹来,花草树木就呆若木鸡,只是偶尔有几只离群的鸟飞过,叽叽喳喳一阵,又拍动双翼离去了。
路中人烟稀少,没有什么值得打声招呼的人。佩罗将右手伸进制服的长裤的口袋,他希望在小学部自己的学园卡也可以无忧无虑地使用。不过好在他确认过自己的包里还有些零钱。
如果不是比尔的口哨一直在啭鸣,佩罗估计时间都停滞不前了。那口哨声不算嘹亮,但优美的韵律在寂静的世界中回荡,一种悠远古老的清新感令病怏怏的佩罗舒畅不少。佩罗觉得这旋律似乎在哪听见过。如果让他来编排,想必会成为长笛的乐曲。
然而那样的口哨却戛然而止,比尔用一句话语打破了沉静的境界“话说啊,佩罗,现在是几点了?”
“不知道呢,我看看吧。”
话音刚落,佩罗用食指尖轻轻触碰了镜框旁,一个按钮在按压下凹陷进去。瞬间,佩罗眼前安静地横躺的镜片化身为透明的屏幕,上边用半透明状的白字显现着此刻的日期与时间。除此之外,在下方还有一串“请用指纹解锁”的字样。
这个眼镜是他十岁时,自己父母的友人赠送的高科技产品,作为生日礼物。这对于有一个奇怪的症状的他起到了极大的帮助——每逢夜幕降临,大约从傍晚开始,佩罗原本不错的视力将下降很多,所有的东西都是模糊不清的状态。虽然这单是近视的症状,却查遍了天涯海角的医院,仍不明其故。
奇怪归奇怪,佩罗也没去考虑太多。这对他的生活,影响理应不会太大。
“嗯……已经六时了。”
“哎呀,再不快点儿我的小弟就要着急啦。”
比尔脚下的速度自然加快了。当然,这只是比刚刚散漫的步伐稍微快速了一丁点,佩罗猜想他现在肚子里正咕咕叫,更是无力奔跑。
佩罗不怕黑暗,而于此,他觉着自己正被无形的恐惧包围。他向四周环顾,没有怪异的踪影,也没有怪异的声音。一切都只是在平凡的黑夜下照常进行着。
“你在看什么?”
比尔在佩罗的奇怪的举动后也向周围望去,却失意地没有得到任何结果。他抬起眉毛,撇下嘴角,注视身边的佩罗。
“没有什么。”
佩罗觉得是自己多心了。然而他真的预感到有双眼睛,隐匿在附近的何处,潜伏住呼吸,睁大眼睛,狰狞地凝视着即将落于蜘蛛网的不走运的小虫子。那绝对不是飞禽走兽,更不是心怀慈悲的人们,而是生龙活虎的恶魔。
“来吧,佩罗,走这条路会更近一些。”
“哦——啊!”比尔抓住佩罗的手,转身走进一条小径,佩罗不适应这突然的动作,疼痛得叫出声来。
小路从延绵起伏的草坪的这一侧,斜穿而去到达另一侧,颇有山路的感触。广阔的草坪四周都种植了高矮不一的不同树木,像封条般紧凑地环绕着这里,只流露出隐约的间隙,传播进来了几丝路灯的光芒,那只是蜡烛的残光,还远远不够完全照亮这片苍空下的黑渊。好像从未有学生穿过树丛,恶作剧地踩入草坪,开展一场秘密的派对。这甚至是一个连老鼠都不愿驻留的压抑的地盘。
突然背后一阵树叶被拨动的声响传入佩罗的两耳。就好像那树叶刺入他的后背一般,一阵痛感袭击着他的背,他的神经如同被兴奋剂带动一样地竖起,警惕起来。
他回顾身后,与此同时,那声音戛然而止,佩罗怀疑它是否本来就不存在。
“打扰一下两位了。”
完全陌生的声音响起,像是一位男孩的声音,稚气未脱,却比任何阅历无数的大人的声音更给佩罗带来沉重的印象。佩罗想确定那声音是从哪儿传出的,专注的他大概没有注意到自己的眉头已经弯似弦月。佩罗几乎旋转了三百六十度,刚才的声线似乎是包围着他的,无处不在,又好像,只是虚无与现实的夹缝在吱吱作响。
“谁?”比尔冲着周围吼上一字,连回声都没有留下,更没有回应。
佩罗看见比尔的墨绿瞳孔在天边的余晖下闪烁着惊异的亮光。“你也听到了谁的声音?”尽管自己的声音渺小,佩罗敢确定喉咙里留下异常的颤抖的质感。
“嗯。真是奇怪,我还以为是我的幻觉。”比尔顿了一下,又恢复了先前的步伐,暂时停滞在那的佩罗加紧追上。
当佩罗抬起头来时,他发现视界的前方有什么异物,溜黑的一块,一动不动。
这时他停下了脚步——不对,是个人站在那里!
“等等比尔!”
佩罗干脆地抓住忙于赶路的比尔,强制他停下脚步。比尔在那时立刻反应过来,本能地后退两步,不仅因为是佩罗拉住了一股劲往前冲的他,更因为他也注意到了身前的异常。
那是一个影子般无光的存在。佩罗确认那不是所谓的影子,而是笔直竖立在地面的身体。漆黑的大斗篷即使在微光下也与周围的黑暗融为一体,黑得如同死神的珍宝。在斗篷下,一张被阴影笼罩的脸庞上没有挂上一丝表情,一丝情感。只有浅蓝的两瞳四射出暴风雪般的光辉,而那被积雪冰封的眼中却是如此空洞,像是钻石研磨而成的人偶的眼球。
这个此般熟悉的身影必定在哪里见过,就在不久前的自己的面前。
那时候的画面——不行,不能回想起来。就当它是无根无据的妄想好了,那是绝对不会发生的最令人惧怕的事。
“那个……请问有什么事吗?”
比尔对眼前这名不请自来的挡道者目的不明的举动有些疑惑,用对陌生人的礼貌的语气提问道。
“给我让开,低贱的人类。”
“什——”
在那波澜不惊的脸色,波澜不惊的声音中,佩罗意识到极端的愤怒。比尔在他的言语后,嗓中迸发出惊恐的叫声。佩罗的后颈几乎已经完全麻痹,除了恐惧已经没有其他的感触。
为什么会是“低贱”的人类?
刚刚的片段到底是幻觉,还是即将面临的现实?
如果是你的话,你会如何选择?
“快跑,比尔!快!”
佩罗吼叫的同时抓住比尔的手腕,折返沿原路向相反方向准备奔跑去,根本没有时机应对比尔一声恐慌的尖叫。如果不赶快离开这里,不仅比尔将要送命,并将会有更加灰暗的结局等待着他……
但是,究竟是怎样的结局呢?
已经没有过多的时间考虑,比起被拖入深渊,还是垂死挣扎般地逃脱比较好。
“我怎么会让得手的猎物轻易逃走。”
在佩罗还没迈出几步时,耳边就略过一阵谁的笑声,从地狱之底传递来的邪恶的笑声,就好像前来索命的死神……佩罗双腿发软得几乎快要跌倒,他无数次地告诉自己要镇定,再镇定。然而不停剧烈颤动的心脏告诉他,他还做不到。
黑色的身影像幻影般变幻无常,激起一串风声。而在第二秒,那身影已经疾速飘过,似乎连步伐都没有迈过,利索地转身,转瞬间就在佩罗身前停下。
佩罗的反应远远比不过他。佩罗向前一阵趔趄,刚想带着比尔向后逃跑,却在这时又犹豫不决了,这次并不是绊脚石在关键时机作怪。比起无用的逃避,如果正面交涉,是否可以改变现状。
比尔并没有跟着佩罗一起后退,也许是佩罗的想法传递给了他,让他也有了这样的思绪。他挺身而出两步,用平和的语气问:“请问你……到底是谁?”
“我?”
“嗯。”
一阵沉默。那人并不情愿回答这个问题,嘴角略微下扬,带着不耐烦的嘲讽的意味轻微苦笑一声。他的眼中愈发被阴影笼罩,浓郁到只是一具行尸走肉的地步,脚下,一步,两步,如钟表的指针刻画着时间的走势;一步,两步,如心脏的律动为命运细数倒计时;就这样一步,两步靠近过来,使原本令人窒息的距离更加致命。
“比尔!”
甚至省略了拔刀的动作,一把修长的军刀在那一瞬间的月光下,冰冷的银辉是如此灼烧般地闪耀着。
“啊……不要……”
然而为时已晚。
世界的一切奏起了崩坏的序曲,“命运”与“时间”将彼此引领向黄昏的终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