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装作看不见他，在他下一拳落到我脸上时突然把脸往相反的方向甩去，还惨叫一声，就像他真的打到了我一样。
他愣了一下，然后低头看了看地面，没有影子，又看了看我一边盯着他一边憋笑的样子，困惑地说：“小子…你能看到我？”
“我天生就能看到别人看不见的东西，像你这样的见得多了。”我笑道。
他听了这话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然后又坐了回去。
“不过，你是第二次跟我说话的鬼哦。”
“什么？”他又皱起眉头说道：“我说，你不怕我吗？”
“你不怕我，不怕太阳，我为什么要怕你？”
他的眼睛盯着湖面，没有说话。
“爷爷告诉我，人死了之后就会变成鬼，然后找到自己最想找到的东西，了却心愿才能到另一个世界。”我对他说道：“鬼先生在找什么呢？”
“在下是祝和！”他似乎有些生气，但是随即又恢复了之前发呆的样子，似乎在自言自语。
“明正统十四年，昏君佞臣草率出征，土木之变大败于蛮夷，明三千营，神机营几乎全军覆没。”
“在下也是其中的一员，乱军之中，死于非命，身首异处，尸骨无存。”
“而魂荡世间数百年仅仅是为了回家罢了，若能再回旧地，甘愿轮回。”
他的神色从严肃变得暗淡：“如今偌大的京城，上哪儿去找呢。几百年了，这里早已不是大明朝的样子，擎天危楼，铁林阡陌，皇城相府，历经劫难，英雄豪杰，归于土灰，野鬼孤魂，彷徨游荡，明明知道已经物是人非了，还在寻找曾经的家，一定很蠢吧。”他看着城里的一栋高楼，那是几百年前家的方向，本该迎接他载誉而归的城门，此时却令他畏惧。
“何况，在下现在甚至都记不起曾经住阁的面貌了。”
我看着他渐渐无光的眼神，思索了一会，说道：
“我以前听爷爷说过，情知对于生命的牵绊，无论历经多少年的流转，都是永恒不变的。”
他回过头凝视着我，黯淡的眸子中出现了一丝光亮，似乎是想听我继续讲下去。
“虽然我并不是很明白其中的含义，不过大概就是说，即便脑中的记忆早已淡化了，但是身体的记忆依旧会保留吧？就像日常那些习惯性的动作一样。”
“所以，说不定你看到了就能想起来了呢？”
他沉默了一会，眉间的紧皱终是如同拨开云雾般地绽放开来：
“想不到你小小年纪就对生命有着这么深刻的见解。”

“其实这些都是听我爷爷讲的。”我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说道：“所以，鬼先生，你不妨可以尝试跟着身体的记忆寻觅你的宅邸。”
他从池边的台阶跳了下来，伸了个懒腰：“可以是可以，但在下对于这世尘迁徙的变化实在是无从下手，恐怕漫无头绪地寻找起来也是颇为费劲。”
“还有，在下叫祝和。”
“如果不介意的话，由我来带路怎么样？”我郑重地看着他，说道：“爷爷说过，在世尘遗留的牵挂越深，走向轮回的路途会越艰难，所以我想帮助你尽快了结夙愿。”
他眯起眼，再次从上到下地打量了我一遍，仿佛在向我确认着“难道你就真的不怕我？”，不过很快就被我坚定的眼神给折服了，揉了揉额间细碎的棕色短发，简单地答出一个字：“妥。”
这一路，他向我讲述了不少正统年间的奇闻杂事，其中，也包括了他自己。
从朝中佞臣的内乱到土木之变的英宗被俘；从意气风发的年少孤勇到抛戈弃甲的战败滂沱，这一切的过往云烟，从他口中平静地叙述而出时，竟不像是承载了数个千秋的跌宕，仿佛仅仅度过了一宵凉淡清冷，只差一壶温酒，长夜倾谈。
那时，城市里留存的故居屈指可数，我带他一一走过，直到在一处不起眼的落花庭前，他停下了脚步。
我抬起头，看着他的嘴唇微微颤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问道：“想起什么了吗？”
“这里，是我曾经的阁居。”他轻轻抚摸着院外几经打磨的瓦泥栏窗，转头看向一旁的高楼耸立，眼中尽是一片实载烟云的沧海变迁：“想不到历经数百年春秋风华，竟还能完整地将这阁居保留下来。”
绿柳周垂，几片海棠随着微风透过他虚化的身体，飘落在地，竟有种说不出的惆怅。昔日皇宫内院，游人如织，而这栋府邸，却尤其冷清。
“不进去看看吗？”我向他提议道。
与他穿过幽幽的抄手游廊，虽然整个阁居现在已经被政府采用“保护文物”的名义，给里里外外雕琢了一遍，但是依旧不难看出过往那绕阶缘屋的风韵，别有一番雅致。
“小朋友，你是一个人来的吗？”伫立在正居殿堂中，负责看管文物的老大爷从一旁的凳子上起身，和蔼地问着我。
我刚想否认，但是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瞥了一眼正目不转睛地盯着正堂牌匾的祝和，转口道：“是呀。”
“此处是明朝司炎大将军的府邸之一，想不到居然还有你这一辈的对这里的历史人文感兴趣，真是稀奇啊。”老大爷轻摇蒲扇，感慨道：“小朋友，你知道司炎将军的故事吗？”

“我只知道他有个在神机营的儿子。”我老实回答道。
“是，不错，但是你知道这其中有一段渊源吗？”老大爷将视线转向牌匾，问道。
我摇了摇头。
“司炎大将军生平唯有一独子，名为祝和，早年却因为生性顽劣、只知挥霍家财、沾花惹草，被司炎将军赶出了府邸，并宣言与其断绝关系。”
“但是在机缘巧合下，司炎长子祝和凭着优秀的底子，被带进了王府的神机营，从此瞒着家人洗心革面，为明军卖命。”
“只可惜，土木之变，英年早逝。他立下的赫赫战功，最终被以这块牌匾的形式送回了司炎府。”
“也就是说，将军把这块牌匾挂在正堂，其实还是承认他这个儿子的吗？”我看向牌匾上“无疆功臣”那四个饱满有力的大字，心中百感交集。
“也许是忏悔，也许是思念，但是我们现在谁也说不清。”老大爷叹了一口气：
“有些话，要是离别之际无法亲口道出啊，或许就会像这样，终成一生的遗憾。”
回去的石子甬路似乎格外得漫长，祝和一言不发地跟在我的身边，从他微微颤抖的肩膀我得知，此刻，还是让他一个人静静比较好。
不过，我似乎能理解为什么他在轮回前最后的夙愿是回家了。
再回门前，飘零一地的海棠，卷起一去不复返的系念。在我踏出木槛的那一瞬，随着风声稀释在空气中，还有那一句：
“谢谢你。”
之后，我便再也没有见过祝和。
【END】

是谁，在呼唤我

赞赞赞(*・ω・)地板是窝的√

到了地下室

我在什么位置 只求小板凳

我坐着炮台，看着逝君不更新。

最近不见逝君啊雾草〔茶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