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塔金已经在这片染着浓郁的紫黑色的土地中坐了很久,很久了。当人走进这片区域时,在脑中的字眼会如同寄居蠕虫般,不断地深入着,腐蚀着你的思想,然后又像废弃荒野中的杂草一般,扎根生长,除之不尽:
“绝望”。
脚下的绝望让人丧失前进的信心,而天空中笼罩的煞云,虽在百丈高空,却仍从头顶压抑到人们的内心,让人身欲佝偻,如鲠在喉。
这里的空气仿佛火山般沉闷,又仿佛烂泥般浓稠,给人一种难以遏制的腻歪感觉。可在这煎熬中,冯却始终如雕塑般一动不动——若忽略掉其脸上不时留下的泪珠的话。
冯的眼睛是闭合的,可他的双目之中却不断地影射着一段又一段他所经历过的场景。无论他如何闭紧双眼,都无法逃避那些从他内心最深处浮现的景象,那些让他最绝望的景象。
还在自己较为年轻之时,那从天而降的螳螂妖大军,就在自己眼前撕碎了冯·塔金的亲生父母,在村中僧侣的救护下,冯和一小部分村民才逃脱了那场厄难,可这位僧侣也在螳螂妖的钳刀之下尸首分离。
他仍记得母亲在毫无察觉之下,被螳螂妖割碎了身体,在临死前的一瞬间她还仍在微笑地看着自己;他还记得父亲露出的难以置信的表情,又在悲痛欲绝中,钉死在了那只螳螂妖的臂刃之上。
在那场漫长煎熬的逃亡中,他又亲眼看着自己的爱人被螳螂妖抓向空中。那时他奋力地挥舞着长棍,妄图将其击落,可长棍却在螳螂妖的兵器前如同竹签一般脆弱地被一刀两断。
而妻子在惊惧的神情中,被数只螳螂妖在空中撕咬分食殆尽,连尸体都没有留下,只剩下那淹没了冯·塔金双眼,还带着余温的血液。直至今日,那充斥双眼的血红,仍不时地覆盖冯·塔金眼前的一切景象。
可这些还不是结束。冯那仅仅一岁零四十八天的儿子,他和妻子那唯一的血脉结晶,他在厄运中那仅存的希望,也被命运无情地夺走。
那个夜晚,死从天降。
螳螂妖大军的火油如同索命的符咒,降落在了熊猫人们在山谷内那个避难的营地。爆炸、巨响、火焰、浓烟……他诅咒命运给予他的折磨,他是多么的希望,那被炸飞的屋檐并没有砸在自己安睡的幼子身上,而是由自己的身躯,遮住可怜的孩子,纵然死去也无怨无悔。
可是,冯,上天连这个机会都没有给予他。他再一次在无限清醒的状态下,眼睁睁地看着噩梦降临——不,如果是噩梦,那该多好。
然而,那却是现实,让他永远没法醒来的现实。
他甚至诅咒自己为什么还没有死去。他在生与死的念头中循环往复,在甜蜜的记忆和残酷的现实中跌跌撞撞,陷入癫狂。
因此,冯·塔金其实时时刻刻都在梦中,他甚至分不清哪些是真,哪些是幻,哪些是眼前的现实,哪些是脑中的假象。
讽刺而悲伤的是,此刻,在梦魇之中,冯,醒来了。
……
……
……
如同预感中的一样,肯达尔也没有回来。这是最糟糕的情况了。
不,这还不是最糟糕的。最糟糕的是,达尔克希也出去了,如同往常一样嬉皮笑脸地;还有达西亚、法布伦……营地里最终已经不剩什么人了。他们也都被吞噬在黑夜中,而他们临行前的语气、神态和动作都是如此正常,和平时没有任何差别。但越是平常,笼罩在罗琳德内心的阴影就越是灰暗。
她甚至没有办法对他们说出一句话,来阻止他们离开。她察觉到了他们的诡异,而罗琳德几乎想让自己融入身旁的篝火来净除内心的寒冷。
篝火的火焰在缩小着。
罗琳德潜意识里的计算告诉她,营地里除了自己以外还剩两个人。
其中一顶帐篷的幕帘再一次被掀开,这预示着营地里又将有一个伙伴失踪。扎尔威·月镰的狼头从帐篷内的阴影中显露出来。罗琳德看到自己的弟弟眼睛露着红光,向他左前方远处不知何物眺望着——或许就是那个黑暗中的恶魔。
罗琳德强迫自己,她应该做出些行动了。她站起来冲着扎尔威叫到,声音中隐约的颤抖却无法遮蔽:“不要出去,我的弟弟!”她认为自己应该能够叫住他,让他避免那厄运的到来——罗琳德并不确定到底是他的厄运,还是自己的厄运。她的弟弟一向听她的话,尽管他承受着狼人残暴本性的侵扰。
可惜,她失败了。扎尔威好似没有听见,依旧向远处眺望着,并缓缓走向目光所至的方向。
罗琳德向自己的弟弟迈出一步,伸出手想去拉住扎尔威。扎尔威猛然转过头来,咧开狼嘴露出一口尖牙,冲罗琳德咆哮起来!
罗琳德吓得几乎跌倒在地,而扎尔威则继续转过头走去,脚步越来越快,最后变成四肢着地如同野兽般奔跑起来,而或许他确实就是只野兽。
如同那噬人的黑暗一样的野兽。
罗琳德惊魂未定地站在原地伫立了许久。在扎尔威消失在她的视线中时,她仿佛感到他同时消失在了自己的脑海中。记忆开始变得模糊,绝望开始蔓延。
她反而开始冷静起来。因为她身周的灾祸已经不再是散发着恐怖的未知,她已经可以万分确定,厄难必将降临。
而她需要挣扎,像在吉尔尼斯那场灾难中那样挣扎。
自救的唯一途径,或许就在帐篷最后里那一个人身上了。那个人至今还没出来,或许并未受到如其他人那样的诅咒,又或者在自己的帮助下摆脱诅咒,就可以避免厄难的降临。
她更倾向于前者,因为最后一个人是位暗夜精灵的艾露恩祭司。这是个神圣的职业,如人类王国中受到圣光眷顾的圣骑士或牧师一般,他们同样受到他们的月亮女神艾露恩的眷顾。
而且,石爪山那次遭遇幽魂的危机也是在这个人的努力下才化险为夷的。
罗琳德好像依稀想起了些什么,但脑中的记忆杂乱无章,根本无从寻找。
总之,莫文·夜歌,这位祭司,就是唯一的希望了。
罗琳德轻轻走向莫文所在的帐篷,探听了下里面的动静,但一无所获。她深吸了一口气,慢慢掀开幕帘,向里面看去。
帐篷内是空的。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