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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哈尔迪尔一路走来我逐渐恢复了体力,看到阿拉贡、法隆和波罗米尔时我已经可以不依靠他的臂膀支撑了。阿拉贡背靠一棵树坐着,双目紧闭,脸色苍白,波罗米尔和法隆一边一个坐在他边上。波罗米尔焦躁不安地仿佛一只老鹰一样看着法隆的一举一动,医生则是在检查着阿拉贡的左手臂。三者中是精灵第一个注意到了我们的到来,他小心放下阿拉贡的手,站起身来。
“我尽可能清洁了他的伤口,并且加以缝合。”法隆报告道;“但是他非常虚弱,我暂时还不能处理他的腿,手术需要他尽可能恢复一些体力。”
他的声音对我来说好像很遥远。我抓起阿拉贡的手将其颤抖地贴在自己的唇上,感觉过去数日所有的摧残此刻已经将我的游侠彻底压垮,他脸上所有的迹象中无法找到力量的踪迹。
“莱戈拉斯。”阿拉贡闭着眼睛呼唤。
“是的,我的爱。我在这里,我在。”我低声说着,用他的手抚着我的脸。
他还是没有睁开眼睛,但是却微微笑了一下。
他的一侧,波罗米尔正在用力盯着我看,仿佛瞪眼的力气足够大就可以把我说的精灵语搞明白了;哈尔迪尔也略微不太舒服地看着我。此时法隆发现没有人在听他,莫名其妙地住了口。
“我可以跟你说句话吗,法隆?”哈尔迪尔打破沉默。医生很快依言而行,他们站在离开我们几步远的地方。
“你觉得他们在小声议论些什么?”波罗米尔问着,想要从阿拉贡身边挪动一点靠近那两个精灵。金发人类一定觉得不懂精灵语让他与许多重要信息无缘,而哈尔迪尔跟法隆窃窃私语着向我们偶尔投来的注视令他恼怒不安。
“哈尔迪尔很为我担忧,我猜他在跟法隆说这件事情。”我说着伸手摸阿拉贡的额头。
“你的确有些不妥,精灵。告诉我他的担忧是不是有原因的?”波罗米尔问这,有所指地盯着我此刻放在心口的阿拉贡的手。
一听见这话,我的爱人突然睁开了眼睛。
我对着他微笑,努力眨着眼睛把眼泪收回去。“我只是有点累,心里酸酸的填满了难受得感觉而已。”我说着,有两颗泪珠从脸峡上滑下来。“但是我可以坚持下去的。”
阿拉贡努力微笑了,然后再度闭上眼睛。
波罗米尔对我的回答可不见得满意,此时哈尔迪尔和法隆回来了。医生走到我身边弯下腰来:
“莱戈拉斯,你感觉如何?”
“我很好,法隆,不过我倒是担心阿拉贡。”我说,努力把注意力集中在我们的对话上。我可不能让精灵们误认为我此刻情况不适合照看阿拉贡从而干涉我。
法隆点了点头,看了哈尔迪尔一眼,后者耸了耸肩。
“好吧。”法隆开始搜集剩余的绷带“就像我说的,目前我已经做了我能做的,尽可能给他多喝点肉汤,注意给他保暖。现在他最需要休息,明天一早我就能估计出他的预后情况了。”
“你要去哪儿?”波罗米尔看见他准备跟哈尔迪尔回营地中央去急忙问道,除了卫兵,其他精灵都在那里。
“剩下的事情你完全可以做得跟我一样好,而且我不在这里,你用不着分散精力抱怨我的一举一动,还可以做得更好。”法隆说着,忍不住笑。“因此我打算去营地睡觉了,要是发生什么事情,我就在附近,你可以来叫我。”
波罗米尔听了法隆的话显得有点挫败,我完全可以想象金发人类从头到尾不停打扰、批评医生的那番景象;
然而我心里明白法隆选择离开还有另一个原因,身为精灵会很难忍受目睹人类的痛苦。我们甚至可以从最健康人类身上看见必死的命运。那肉眼看不见的关于痛苦和死亡的征兆,对我们来说是陌生的,或者说,是非常可怕的。
太阳一出来,我就叫醒了波罗米尔。“现在足够亮可以动手术了,如果让医生判断手术时机的话,应该是越快越好,这样阿拉贡才能在哈尔迪尔打算动身之前有时间恢复。”
“他们还在弄那个什么?”波罗米尔迷迷糊糊地问,我还以为他在说梦话呢,后来才想起来他是在说精灵彻夜唱歌的事情。
“是的,现在你能不能去叫法隆过来?”我回答,但愿他能够快点照我的话去做。
“我看还是你去吧。我不知道你的同党们是否能忍受人类打断他们的音乐会。”波罗米尔沮丧地说。“他今天早上怎么样?”
波罗米尔的话不无道理,我皱眉头,不愿意哪怕一时一刻离开阿拉贡。“我想他好了一点。”虽然没有任何求证的办法,我还是这么回答了。待波罗米尔完全清醒、将注意力集中在游侠身上了,我才飞快朝法隆所在的营地中央跑去。
我先在歌唱着的精灵中扫视了一下,大部分人全神贯注,根本没有注意我从他们身边走过。不过哈尔迪尔看到我了。络立安卫队长没有停下歌声,向左边伸了伸头示意我去那里找医生。我向他示意感谢,发现法隆还在那里睡着。精灵睁着言的睡颜让我微笑,毕竟并非只有我会害怕黑暗。
我叫醒法隆。他问起病人的情况,我照方才回答波罗米尔那样也回答了他,只是这一次显示了我自己的担忧,医生点了点头把这记在了心上。我着急地看着他慢慢伸展着四肢爬起来,简直想一把抓起他,快些去看病人。
我不在时,波罗米尔哄阿拉贡又喝了几口汤。也不知是我的幻觉,还是我的游侠真的看起来精神了一些?法隆跪下身来,碰了碰他的额头。“感觉怎样?”他轻声问道。
“好些了。”阿拉贡的声音还是很轻。
“看着我的手指。”法隆说道,把食指上下左右移动。游侠的目光随着它转,但是好像这一点集中精神也是很困难的事情。等医生检查完阿拉贡的脉搏和他昨夜缝合的伤口以后,他小心的碰了碰阿拉贡的腿,惹得他脸都变白了。不过法隆总算检查完毕,站起来考虑。
“好吧,我来移除碎骨。”法隆宣布。这应该是个好消息吧,说明医生认为阿拉贡有能力忍受手术。“我需要你们两个的帮助。”法隆一边继续说,一边取出一块方巾,在上面摆放几把小刀和医用器械。当然我和波罗米尔都义不容辞得等待下一步指令。
“人类先生,请你把手放在这里和这里。”法隆指着阿拉贡的大腿和小腿的中间部分。“你要尽可能把他压稳。莱戈拉斯,请你抱着他的肩膀,努力能让他镇静。”
我走过去坐在阿拉贡枕边,但是波罗米尔还没有依照医生的话做。“你这就动手?”金发男子瞪着医生正在灼烧的那刀具中最大的一把。
“越快越好。”
“可是,难道你不先给他吃点什么吗?汤药,我是说如果你没有其它更好的。”法隆直直地回头看他,人类简直涨红了脸。“也许我不是医生,但是我也知道有些草药,植物之类,可以减轻痛苦的。”波罗米尔还是盯着手术刀瞧。
法隆叹了口气。“如果我给他安眠镇静的药物,也许会使得他再也醒不过来。我很清楚我在做什么,人类,不论你是怎么想的。”
波罗米尔听了这话也忍不住尴尬。不过他还是没有连忙照医生的话做,反而抽出自己的匕首,把自己腰带割下一段来。他依旧有些红着脸,把这段皮带递给了阿拉贡。游侠只是淡淡看着这一切,好像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完全置身事外,但是他却乖乖张开口,让波罗米尔把皮带放到他嘴里。“要是没有办法减轻痛苦,最起码,不能让他咬伤舌头。”波罗米尔对自己和别人这么嘟囔道。
真的,不多一会,阿拉贡就用到嘴里这一截皮带了。我基本没有去看手术的进程,只是把注意力集中在阿拉贡脸上,但即便是如此,我还是很清楚什么时候刀子割破了我爱人的皮肉。他整个身体僵直了,一声被堵塞住的呼喊从他牙缝间挤出来。我听见波罗米尔也在低声咒骂,倾过身去用力压住阿拉贡的腿,我则是抱紧他的肩膀哭了起来。
最初的痉挛过去后,阿拉贡静静躺了一会。但是每一小会,游侠又不得不忍着痛僵直身体。最糟糕的时刻,是当法隆在他的肉体中深挖探寻,用他的小夹子夹着我爱人的肌肉,拉来拉去。阿拉贡的眼睛向后翻滚,隔了好几秒钟才呼出一口气。这一刻,我差一点崩溃。原来一直在唠叨什么一切都会好的,马上就会好了之类的无聊话,这个时候,我已经哭得被自己的眼泪梗咽住,一声都啃不出来了。眼泪如泉涌一般从脸上滑落,又不敢放开他伸手去擦,只好任由其从我的下巴一直滴到阿拉贡头发里去。
法隆终于拔掉了骨刺,开始缝合。我感觉阿拉贡已经精疲力竭,我感谢上苍他终于晕了过去,但是直到法隆最后搭过人类脉搏、清除伤口包扎停当之前,不论是波罗米尔还是我都没有松手。我自己也好像才恢复知觉一样,用衣袖擦了擦眼睛,等待自己的呼吸平静下来。我有些惊奇,法隆居然好像跟我没两样,我可以看到他脸上有泪珠,因为用染着阿拉贡血的手擦过,在他的脸上还沾着鲜红的印记。
“我想,一切进行得如同想象的一样顺利。”法隆有点焦虑地汇报。“现在他只需要支撑到恢复体力的时候。”医生找来一块布,急急忙忙地想把手上的血腥擦掉。
波罗米尔看着眼前这两个心智狂乱的精灵,我们的不安让他也焦急起来。“这么说一切还好?他会好起来的?”
“我想是的。当然他会比相同情况的精灵好得慢得多。而且这还要看他手臂的伤是否不会感染。”法隆说着,还在为他那一双血手忙碌。“对不起,我得去洗一下。”医生几乎是慌忙离开的。
“我还没见过医生会这么怕血。”波罗米尔评论道,有一点不满意的样子。
“你误解他了。”我说着,把游侠嘴里那段皮带取出来,发现它都快要被咬穿了。
“哦?”人类问道,听来十分不以为然。
“精灵医者不仅仅是手艺漂亮的裁缝,波罗米尔。他们不仅医治身体,更重要的是医治灵魂。”我一边给阿拉贡盖上毯子,一边给解释。
“所以?”波罗米尔问。取出一些面包,并给自己倒了一碗一直在火边热者的汤。
“所以,即使阿拉贡的灵魂比太阳更为明亮,他依旧是会死的。”这个事实,我花了久才明白啊。现在我想,自己的死亡跟他的比起来,大概算得上是一件轻松事。
波罗米尔冷静地听着我的话。“是的,但是只要我们走运,这要过很多年才会发生呢。人类的尊严在于他们死之前的所作所为——而任何活着的东西反正都是要死的。”
“精灵不会。你不会理解要我们面对无可奈何的死亡时,是一种怎样的感受。”我回答,试图不去想像那追随在我的阿拉贡脚步后的,永远无法摆脱的命运的。
波罗米尔咬了一口面包,不再说话,仿佛有一点点被说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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