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有天南星，处处入本草。夫何生南海，而能济饥饱。……”
路零醒过来了。真是的，这些明明是自己念不出来的人类语言，却偏偏每次睡觉都要梦见，搞得醒来之后一回想就头大。
……什么？你说重零怎么会睡觉？
——它们不睡觉的话，无聊的时候干些什么！
路零不再想这个梦，虽然胄没有叫它，不过再睡下去也未免太久了。慢慢活动着像水袋一样平摊在地上的身体，路零把脑袋从扁平状态鼓回了球型，又一根一根地把软软的触角抽出来。身边传来懒洋洋的蠕动声，同伴们有些已经醒了，却还摊在地上不愿起来——新来的小家伙们总想着赖床。
身为前辈要做出表率，路零一下子坐了起来，身体迅速恢复原状。对面坐起的老友伸手向它一点，示意路零头上有一根触角只伸出一半。哎呀，出丑了，路零赶紧伸手把它拉长。
……什么？你说重零不是都长得一样么，怎么彼此分辨？
——谁说重零长得一样的，重零看人类还长得一样哪！非我族类不可妄语！
“既然都醒了，就赶紧给我起来！在那边咕嘟咕嘟地响着吵死了！”
山洞另一边的男人开口了，哦，不，不是人类，是路零它们的顶头上司胄。胄瞟了一眼角落里那一大摊纷纷流动变形黑色胶状物，皱了皱眉头。真是的，这么多重零睡在一起有如此令人反胃的睡相，应该让他们到地下去睡。
不过胄也知道，这些重零中有一大半都是刚刚被附身转化的，能控制好零煞这样的本能技能就不错了，还不太会钻地这样的技巧。若是强行让它们到地下去，搞不好会钻出不来。
路零第一个站了起来催促着同伴，带着重零们慢慢聚集在了胄的周围。胄清点着它们的数量，确认没有减少后满意地点了点头：“你们这批新重零还不错，不像我带的上一批，有个白痴第一次睡觉就不小心化到地里去了。”
说这话的时候，胄难以觉察地瞟了一眼路零，却又很给它面子地没有说破。路零不好意思地缩了缩脖子，没错儿，那个白痴就是它。当时它刚刚变成重零，不懂如何运动这具躯体，睡觉时竟然一不小心就渗进了土里。醒来后它只能软塌塌地处于分散状态，在沙土里向上呼救。胄气得发疯，大吼大叫之后却也只得劳动筋骨把化开的路零刨出来，浪费零力把它聚回整体，最后恨恨地抓着它的触角抖落沙子，周围围着一圈还什么都不会做的傻傻的新重零。
路零在疯狂的抖动中感到天旋地转，只听得胄不断地咆哮：“到底是哪个混蛋瞎了眼偏偏附你的身！没见过你这么笨的重零！！！”
唉，唉，幸好这些都过去了。路零回过神来，继续听胄的指示。
“今天晚上我们才换假叶那组的班。白天的话，你们，”胄指着路零和它的几名老战友，“教教新来的钻地钻墙的技巧。”
“吼……”
——马上就开始吗？
“嗯？有什么问题吗？”
“吼……”
——我们饿了。

重零捡起一颗枣吃掉，品品味道，马上捡起另一颗，头上的触角高兴地摇摆个不停。周围的零看见，全都眼巴巴地看着树上的路零，让第一次做前辈的路零很是得意。
“吼……~~~~”
——嘿嘿，好吃吧！
路零拿着树枝敲打着枣树上果熟的枝条，饱满的褐红色枣子下雨一般落下树去。新零们大喜过望，争相抓起甜枣往肚子里填，一大片触角摇得像风中的芦花儿。路零无奈地摇着头，又忽然发现什么似的慌忙告诉它们枣核不能吃。
东边放哨的老友忽然窜过来，低鸣着发出有元炁接近的警报。路零一惊，一哧溜滑下枣树，把几只趴在地上没个好吃相的新零拽了起来。
虽说新零们不谙零事，可是它们又像人类的小孩子那样的确很乖。一众新重零跟着前辈们俯下身悄悄在草丛中匍匐前进，慢慢靠近有元炁反应的方向。最前面的重零轻轻拨开蒿草，林中空地上的人影便出现在它们的视野里。
那个人和胄形容过的都不一样。新零们放下心来。
路零打量着那个人——准确地说还是个十三四岁的男孩子，无论是从年纪看还是从探知到的元炁量上看，也就是个四象侠岚的水准。身边一名擅长探知的老友轻轻推了推它，示意附近只有这一个人。
“嘶……”
——那就干掉他。
主意打定，前辈们回身叮嘱新零们伏在原地不要动，好好观摩学习如何对付侠岚，一边摩拳擦掌，心里打着在新零面前好好耍一把帅的小算盘。

也是南海来的流民啊！这些，就是自己和男孩同样的“卑”吗？路零感到不太舒服。原来是一个经历了这些依然苟延残喘活下来的少年，是该说比自己幸运还是不幸呢？
抬头看看卑字上的黑气充盈程度，路零算了算时间，决定再看最后一颗珠子。
“你想南海吗？”
路零吓了一跳，这颗珠子里的男孩竟然开口了。男孩躺在地上望着夜晚的天空，对身边年纪相符的女孩子说话。
“想。”
“我也想。”男孩摘下荷包，拍了拍灰尘，“给你看。”
“天南星吗？”
“我饿。在南海时我饿，我们还有天南星。大人们说到中原来就有东西吃。可是我们还是饿肚子，这里却没有天南星了。”
女孩把荷包还给男孩，周围的流民忽然开始骚动。
“有……怪物！！！”
黑色的零从夜色中涌出来，昏黄的光环像无数个月食的梦魇。男孩张大了嘴，却发不出声音。身边的人慢慢地少了，少了，那光环却多了起来。
“不要……过来……”
一个光环逼近了，男孩却被身后一只有力的手臂拉开，一团耀眼的元炁照亮了黑夜。
“来晚了吗……孩子，抱歉了！”
侠岚……

天地摇晃起来。
路零吓得扔掉了珠子，整个儿地弹起来查看出了什么状况。心境上方裂开了一个大口子，强烈的光芒照射在卑字上，黑气在光芒中迅速消散。
啊呀呀惨了惨了，怎么会被回神闪电劈个正着啊！
再不走就来不及了，路零凝聚零力，从头顶的裂口蹿出心境。落地时打了个滚儿，险些撞倒身边的老友。
“零出来了！快！你快退后！”
一名两仪侠岚大叫着，一把把晕晕乎乎的少年拽到了自己身边。路零也被老友拉起来，堪堪避过一个侠岚术的袭击，开始弄清楚眼下的状况。
三名两仪侠岚巡山路过，发现零力反应迅速赶来救援。重零们也不能抛下附身在傀儡里的路零跑掉不管，只得就地还击。却还是不小心让对方的回神闪电钻了空子。
“吼……”
——我错了，是我转化得太慢了。
“吼……”
——你不是笨嘛，我们原谅你了。
“吼……”
——说什么？！
又是一道侠岚术攻击。意识到这不是拌嘴的时候，重零们协力将零术化为屏障阻挡。元炁撞碎了屏障，将将消散在零们身前，重零们吓得连连后退。
目前的局势是四名重零对阵三名两仪侠岚，真是要零命的劣势。拼命地将所有零力聚在一起再次化为紫色护壳，躲在里面的四名重零不得不召开紧急会议。
“吼……”
——新零们哪？跑出去没有？

“吼……”
——我刚才让它们跑了，现在应该在安全的地方了吧。
“吼……”
——那就方便多了，你们先走，我陪他们玩玩儿。
“吼……”
——切，转化个傀儡都那么磨蹭，你个笨蛋还能干什么！还是我留下。
“吼……”
——你还别说我笨，我前两天刚学会自爆的技巧，我就不信你们也会。
“吼……!”
——你、你这家伙！
下定了决心，路零一跃跳出摇摇欲坠的零术护壳直冲向三名侠岚，默默地计算着自爆的时机。哦，他看错了，是四名侠岚。千钧一发之际被救出的少年苍白着脸色被三名两仪侠岚护在身后。
少年啊，侠岚又救了你一次。
第一次救援在路零和少年的命运中间划开了一道分水岭。
第二次救援在路零和少年的命运中间永远地划开了一道分水岭。
没有第三次了。

紫色的电芒携裹着劲风破空而来，重重地打在路零身上。专心前冲的路零当即就被敲飞了，落地时滴溜溜打了好几个滚儿。
唉？是零煞？
路零摔得七荤八素，心头火起发出一声暴吼。
“吼！！！！！！”
——哪个混蛋打我？！
旁边的草丛里发出声响，一只新零怯生生地探出头来。
“嘶……”
——对、对不起前辈……我想打那个、那个什么侠岚，结果打歪了……
路零大惊。这怎么还有一只新零没有走啊？正待指责，眼前发生的景象却让它想一头撞死。
新零的旁边，第二只新零探出脑袋。紧接着，第三只，第四只……竟然一个也不少。
“吼……!”
——搞什么鬼啊！你们回来干嘛？！快跑！
“吼……?”
——我们刚才去……哎？为啥要跑？
“吼……”
——你们零力太少了！零煞又控制不好！太危险了!
“吼……”
——没事儿，我们这么多呢。教教我们吧，前辈，我们也是零啊。

“吼……”
——前辈，还饿着吧？
身后的新零这么一说，路零才想起来自己饿着的肚子。唉，当时光顾着给新零打枣，自己还没吃哪。
“吼……”
——是啊。对了，刚才让你们走，你们消失了一阵又回来了，老实说，去哪儿了？
“吼……”
——因为前辈们都没有吃东西，所以我们觉得前辈们让我们走是要我们拿吃的东西回来，我们就去摘枣啦。
新零从身后捧出一大捧枣子来，有点儿害羞地笑着。
“吼……”
——那个，我们都不会爬树，只好用零煞把枣轰下来，前辈……不要骂我们呀！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全文完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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