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子的哲学,总而言之,只是一个出世主义。因为他虽然与世人往来,却不问世上的是非、善恶、得失、祸福、生死、喜怒、贫富……一切只是达观,一切只要‘正而待之’,只要‘依乎天理,因其固然’。他虽在人世,却和不在人世一样,眼光见地处处都要超出世俗之上,都要超出‘形骸之外’。这便是出世主义…………我曾用一个比喻来说庄子的哲学道:譬如我说我比你高半寸,你说你比我高寸。你我争论不休,庄子走过来排解道:‘你们二位不用争了罢,我刚在那爱拂儿塔上(Eiffel Tower在巴黎,高九百八十四英尺有奇,为世界第一高塔)看下来,觉得你们二位的高低实在没有什么区别。何必多争,不如算作一样高低罢。’他说的‘辩也者,有不见也’,只是这个道理。庄子这种学说,初听了似乎极有道理。却不知世界上学识的进步只是争这半寸的差异;世界上社会的维新,政治的革命,也只是争着半寸的差异。若依庄子的话,把一切是非同异的区别都看破了,说太山不算大,秋豪之末不算小,尧未必是,桀未必非:这种思想,见地固是‘高超’,其实可使社会国家世界的制度习惯思想永远没有进步,永远没有革新改良的希望。庄子是知道进化的道理,但他不幸把进化看作天道的自然,以为人力全无助进的效能,因此他虽说天道进化,却实在是守旧党的祖师。他的学说实在是社会进步和学术进步的大阻力。”【摘自胡适《中国哲学史大纲》第200—201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