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医生……信之介医生……”
像是从遥远的地方飘来的女声，在耳边逐渐变得清晰，很快又被一阵热烈的掌声盖过。
赤羽的视线自一片白芒中开始聚焦，眼前人影晃动，周边也是一片嘈杂。而赤羽本人，正身处这嘈杂的中央。
正前方的人把身体倾斜在座椅上，遮挡了赤羽的视野。赤羽只在人群的缝隙间，捕捉到了一抹蓝色。
掌声渐歇，前方忽然传来经过扬声器扩大了数倍的声音，赤羽一个激灵，瞪大了眼。
“感谢温皇先生最后为我们带来的关于催眠疗法的精彩讲解！我们的交流会就到此结束了。”
“信之介医生？”耳边又传来之前的女声，赤羽循声看去，是自己再熟悉不过的女助手衣川紫。
“紫……”
“啊！”美丽的女子轻呼一声，一脸担忧地问道：“你还好吗？”
“我没事。”赤羽从她脸上收回目光，再次看向前方。
“在这里我们也非常感谢各位来宾各位医生的参与，因为你们的参与才能使交流会顺利结束。散会后请诸位从前门出去，穿过走廊。我们在走廊尽头的大厅里准备了酒和点心，希望诸位能够尽兴。”
“交流会……顺利结束了？”赤羽又看向衣川紫，表情带着几分迷茫。
“是的。医生，你真的没事吗？”
赤羽没有答话，又追问了一句：“中途没有发生意外？”
衣川紫想了想，摇了摇头：“应该没有。医生你指的意外是？”
“没什么。”赤羽站起身来，跟随人流离开了演讲厅，从走廊这端走向那端。
这一切都太奇怪了。
赤羽难以分辨，自己究竟是在催眠之中，还是刚刚被人唤醒。难道记忆中主持人被催眠而引发的一系列混乱根本不存在，真正被催眠的人是他自己？
衣川紫跟在赤羽的身后，踏入了酒会的大厅。她仍对赤羽恍惚的状态很是担心，正想再关心一下，却见到先前讲解催眠术的温皇正执着高脚酒杯，与人相谈甚欢。
看见两人走进大厅，温皇微笑着向赤羽举了举酒杯，朝两人走了过来。
“初次见面，赤羽医生，我是温皇。”
温文尔雅的催眠师伸出了手，赤羽停顿了一秒，也伸出手去握住温皇的手。
“温先生是大名鼎鼎的催眠师，业内无人不晓。”
“不敢当。”温皇手上暗暗用了三分力，而后放开了赤羽的手。“我只是对催眠小有兴趣，并没有正式的资格认证，不像赤羽医生是资深的注册医师，又有自己的诊所。”
“温先生忒谦了。”
“哈哈。”温皇笑笑，问道：“来一杯吗？”
赤羽点了头，示意衣川紫可以自由行动，便随温皇来到墙边摆满红酒和三明治的长条桌前。
温皇给赤羽倒了半杯酒，递过去的同时说道：“赤羽医生看起来有些气色不佳，如有需要温皇可以提供特别的催眠服务。我对同行一向很优待，不计报酬。”
赤羽感觉眼角抽搐了两下，但他仍是礼貌地回答：“多谢。我只是休息不好，不劳温先生费心。”
温皇似是料到了这个回答，笑道：“哈，也是，没有人愿意被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催眠。”
“并非这个原因。”赤羽说道：“只是作为对心理学有深入了解的人，赤羽信之介不喜欢被催眠的感觉。”
“是吗？听起来被催眠的感觉不太好受？”
温皇轻轻晃着酒杯，垂眼看着杯中的液体一圈一圈地转出一个下沉的漩涡。他的眼神意外地认真，似乎真的很想探究一下这个问题。
赤羽心思忽然一转，问他：“催眠师可以催眠自己吗？”
温皇抬眼，露出愉快的表情。“理论上是可行的，但催眠过程需要被催眠者接受催眠师的暗示，达到潜意识开放的状态，进而改变他的潜意识。如果让催眠师在潜意识里接受自己的假想，把假的当作真的，并且深深相信着假想，很难区分这个状态是催眠还是疯癫。”
赤羽问道：“你没有试过？”
“很遗憾，没有。”
“看来，催眠自己的催眠师，究竟是受到催眠还是疯癫，要到醒来的那一刻才能决定。”
“就像薛定谔的猫。”温皇快速接上了话题。“但是薛定谔的箱子，从没人打开过。”

十
赤羽信之介穿着任飘渺的银白色风衣，戴着任飘渺的金丝边眼镜，站在任飘渺的纯白空间中央。
而任飘渺就坐在他对面的皮质转椅上，把玩着那枚银质的怀表。
时间一秒一秒跳过，赤羽没有开口，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
所以任飘渺开口了。“身处催眠之中尚能暗示温皇，从而诱导他在现实中催眠自己，忘记你和照片的存在。再借我之口，进一步引导他主动拿出照片，并亲口告诉你照片上的答案。赤羽，你的表现很不错，值得赞赏。”
“但照片上的答案很令人意外。”赤羽的双手插在风衣口袋里，看起来十分平静，并不像他所说的那样意外。
他继续说道：“现在想来，当时酒会上我与千雪、罗碧交谈的时候，确实听到了异样的声响，并感受到了闪光，看来这张照片就是温皇在那时偷拍的。”
“不要用偷拍这么难听的词，这是纠缠温皇助手的那个小子才会做的事情。”任飘渺笑道。
“温皇却有过之而无不及。”赤羽侧过身子，把半张脸藏在立起的风衣领子后面，只留下一对锐利的眼睛淡淡瞥了任飘渺一眼，而后又陷入了沉默。
任飘渺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大笑起来：“哈哈哈，我若是温皇，定会说温皇一向以诚待人。”
“你不就是温皇虚构出的人格？”
“错了，我是你和温皇共同虚构出的人格。我身上有温皇的特质，同时也反映了你心中所想。你若不想听那句话，我便不会说。你若想听，我便会说。”
“毫无诚意的以诚待人，赤羽信之介不屑一听。”
“但你开始了解温皇，对他的个性有所认知。所谓你想听，是在你的想法中他会这样说，与你是否真心希望听到这句话无关。此想非彼想，不要弄错了。”
任飘渺舒适地靠在皮椅上，赤羽则微微蹙起眉头。
“即便如此，温皇费劲心思催眠我，却只为了引我一探他身上所携照片的行为太过荒唐，我不能理解他的目的。”
“你明明知道。”任飘渺说道：“向我寻求问题的答案没有意义，我能告诉你的不过是你自己内心的猜测。真正的答案，温皇已经给过你了。”
赤羽偏过头去，闭目不语。
任飘渺扬起嘴角，隐约冷笑一声。“既然你不愿意讲，我替你分析好了。”
说着，任飘渺站起身，缓缓走到赤羽的身后，靠近了赤羽的耳畔。
两道银白色的身影并肩而立，几乎与周边的白色空间融为一体。
“在双重催眠的世界里，你试探过温皇，人们会出于什么理由随身携带什么人的照片。还记得温皇的回答吗？”
任飘渺在赤羽的耳畔低声说着，即便赤羽早已明了任飘渺只是个虚构的存在，他的声音听起来依然低沉而蛊惑。
“商务人士和学生可能会带自己的照片，以便随时办理各种证件和手续。父母会带着孩子的照片，还有就是热恋中的年轻人，他们总会带着恋人的照片。”
任飘渺停顿了一下，看向赤羽，赤羽仍旧闭着双目，不知在想些什么。
“那个追求温皇女助手的混小子，同样也是把女孩的照片放在随身携带的钱包里。温皇对你的暗示很隐晦，但你的内心已经十分明白了，不是吗赤羽？”
“不可理喻！”赤羽突然回首，瞪了任飘渺一眼。
任飘渺微怔了一下，看着赤羽从他身前走开。
“哈，何必怒气冲冲呢，赤羽医生。”任飘渺的语气，变得像是温皇一样。“我不过是把你心中所想讲出口而已。你已得到了温皇的答案，温皇还在等你的答案。”
说罢，他打开怀表盖子，看了看时间。
“时间差不多了，你也该醒来了。”
“等等！”赤羽开口喊道。
然而，他的耳边响起了温皇的声音。“一，二，三，醒了！”
一瞬间，一片耀眼的白芒吞噬了空间，周边的一切仿佛在逐渐消融、瓦解。
赤羽的头脑停止了运转，只看见任飘渺带着一抹同最初时一样的霸道笑容，消失在了白芒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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