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狼灰满吧 关注:74贴子:705
  • 9回复贴,共1

残狼灰满( 会慢慢更的)

只看楼主收藏回复

第一章
灰满侧卧在浅浅的雪坑里,举起身体右侧那条后腿,在空中蹬了蹬,膝盖下那截两寸长的脚爪就像被风折断的芦苇穗一样,左右晃荡了两下,滴下一串血粒,火烧般地疼。欧,它绝望地长嗥了一声。假如仅仅被臭野猪咬裂了腿骨,它还可以爬到箐沟去用尖尖的嘴吻挖几株龙血丹的根根,嚼得糜烂,和到稀泥里,敷在伤口上,是有希望把腿重新接好的。狼也有自我救治的传统医术。但是,现在它的脚爪不是一般性的折裂,而是彻底断了,不仅尺骨和桡骨断成两截,筋脉血管也都被咬断,只连着薄薄一层皮囊。它明白,即使它把整个身体都埋进龙血丹的药泥去,也救不了这只脚爪了。
它凝望着日曲卡雪峰渐渐西坠的太阳,一颗狼心剧烈地颤抖着,有一种在千仞绝壁上不慎踩滑了一块石头失足跌了下去的恐惧。
狼是以刚强和凶悍著称的动物。日曲卡山麓的猎人都说狼是老树根根做的神经,花岗石雕刻的骨肉,以此来形容狼坚韧不拔的意志。狼不像人那样娇嫩,也不像羊那样脆弱。假如灰满只是断了右后腿那截脚爪,它不会绝望的。狼可以用三条腿走路,也可以用三条腿奔跑。狼撒尿时会跷起一条腿来,其实就是对跛脚生活的一种演练。快速奔跑时,四条狼腿里也总有一条闲置不用,靠三条腿运动向前,这也是一种防患于未然的措施。狮虎熊豹这样的猛兽一旦断了一条腿,就会走路趔趄,严重影响狩猎的速度。这方面它们比狼差得多了。
狼的这三条腿行走的天赋,既非老天爷的特殊照顾,也不是造物主的慷慨恩赐,而是在严酷的丛林生活的压力下进化而来的一种生存技巧。狼是凶猛的食肉兽,但和狮虎熊豹相比,狼的体格就显得太小了。羚羊马鹿这样的食草动物面对孟加拉虎或雪豹会闻风丧胆魂飞魄散,但遭遇到狼,特别遭遇到离群的孤狼,虽然也会害怕也会惊恐不安,却不肯放弃死里求生的幻想,即使狼牙狼爪无情地落到身上,也困兽犹斗。老虎咬住猎物的后颈椎,强壮的虎腭用力一拧就可以在极短的瞬间把猎物弄得窒息昏死,而狼就要麻烦得多。狼牙虽然尖利,但狼腭不够孔武有力,无法一下子就把猎物的颈椎拧断,免不了要有一场殊死的拼斗。最终当然是狼获胜,却不能排除在搏杀过程中狼自己也受到某种程度的伤害。被咬断一只脚,是狼身上最常见的报应。犬科动物的爪子不像猫科动物那样有副锐利如尖刀的指甲,狼脚又细,穷途末路的猎物情急之下,极有可能就咬住了狼脚,即使是只啃食浆果和草莓的松鼠,在这种时候鼠牙也变得锋利起来,能活脱脱把含在嘴里的狼脚咬下来。
殊死的搏杀,谁也不会口下留情讲客气的。
在人类的想象中,野生动物尤其是食肉类猛兽个个都健壮漂亮,浑身上下没有缺陷。这是一种幼稚的误解。丛林里的野生动物生活的环境比人类严酷得多,因伤致残的比例也要比人类大的多。瞧瞧古戛纳狼群就知道了,成年大公狼起码有一半是挂过彩的,宝鼎的嘴就是被鹿蹄蹬豁了一个大口子,再也闭不紧了,什么时候都露出白亮亮的犬牙,滴淌着透明树脂般的又粘又稠的口水,成了豁嘴狼;哈斗和飘勺左前腿都短了一截,哈斗的脚爪是被猎人捕兽铁夹夹断的,飘勺的脚爪是被一只愤怒的母山猫咬断的;还有老公狼库库,右脸和右耳以 及右边的半块头皮,都被狗熊的巴掌撕掉了,露出灰白的头盖骨,从右侧望去,简直是一具骷髅这算不了什么,生活嘛,总要付出代价的。
灰满是古戛纳狼群中的现任狼酋。在以弱肉强食为唯一法律的狼群里,只有最强壮最勇敢的大公狼才能当上狼酋。灰满身坯高大,从鼻尖到尾尖全身毛色灰紫,就像天上一团蓄满雷霆蓄满闪电蓄满暴雨蓄满冰雹的乌云。假如此时它仅仅是断了右后腿那截脚爪,它会连哼都不哼一声,弓腰曲背蜷缩起身体,用自己的狼牙把自己腿上那截毫无希望的脚爪噬咬下来,免得成为累赘。它会忍着断肢的疼痛,照样站在狼群的前列,率领众狼在日曲卡山麓闯荡猎食。它有足够的勇气显示狼酋非凡的风采。


来自iPad1楼2015-06-06 07:48回复
    黄鼬软耷耷的脖颈垂在雪地上,无力地哀嗥着。就在这时,灰满在山岬的拐角望见前面不远的一颗老橡树下躺着一头被暴风雪冻死的黄牛。它兴奋地叫起来。狼群涌向死牛,对黄鼬不再感兴趣。
    黄鼬侥幸地躲过了被同类吃掉的劫难。也许这又丑又蠢的小母狼以为它灰满是有意相救。这倒不错,等于白捡了一笔感情债。其实,灰满当时并没想到要救黄鼬,在这节骨眼上见到冻死的黄牛,纯属偶然;兴奋地狂叫起来,也是在饥饿时喜遇食物的一种常态。至于后来整个狼群饱啖了一顿冰冻牛肉后,它衔了一根吃剩的牛尾巴,送到奄奄一息的黄鼬面前,纯粹是做了一次顺水狼情。这根牛尾巴多少还有点肉,吃不了扔掉怪可惜的。一根牛尾巴使得差不多饿晕的黄鼬重新有力气站了起来。从此,灰满觉得黄鼬对它的态度很有点古怪,黏黏呼呼的总爱在它身边转悠,好几次它跟黑珍珠玩耍,正在兴头上,黄鼬便在一旁莫名其妙地一声又一声发出凄厉的嗥叫,这真令狼败兴。后来,这不知趣的小贱狼越来越惹它心烦了。就是前两天吧,它在刚开冻的小溪边用细长的舌头卷食清泠泠的水,小贱狼又来了,厚脸厚皮地跳到它站立的那块岩石上想同它共饮。假如跳上来的是黑珍珠,它会欢天喜地地把位置让出来的,这溪水会变得像掺进了蜂蜜般甜;但跳上来的是黄鼬,这溪水像掺进了马尿般酸臭。它忍无可忍,朝刚刚落到岩石上还立足未稳的黄鼬猛力顶撞,黄鼬猝不及防,跌进冰凉的溪流里,嗥叫着飘出好几十米远才挣扎着爬上岸来,水淋淋像只落汤鸡,冻得浑身觳觫,打了两天喷嚏。这是咎由自取,灰满连表示歉意的眼光都懒得施舍半束。这以后,黄鼬算是有了点自知之明,不再涎着脸往它身边钻了,而是离得远远的瞅着它。没想到,当它伤残落难时,黄鼬却会从远遁的狼群踅回山洼来反哺给它肉糜。假如此时从狼群跑回来看它的是黑珍珠,灰满会欣喜若狂感激涕零的。遗憾的是,来者是众狼不屑一顾的黄鼬,意义显然就打了对折。


    来自iPad5楼2015-06-06 08:43
    回复
      灰满又吃了一惊,因为半夜黄鼬又回来了。皓月当空,灰满看见,黄鼬衔着一蓬野马追的根根。这是一种狼经常使用的治疗跌打损伤的草药。野马追的根根有一股潮湿的土腥味,显然是刚刚从山洼挖来的。不是狼就很难体会在早春寒冷季节挖野马追根根的难度与艰辛。这玩意儿长在茂密的灌木丛,四周绕满荆棘藤萝,还有划破后就会使狼皮溃烂的毒刺,既不易寻找,更不易接近。要是在夏秋两季,只要寻找到并接近了,采撷倒方便,只消把开着粉红色的小花的枝条咬断就行。但早春野马追还没抽枝发芽,只有根根可以利用。正在融雪的山土冷得彻骨,爪扒牙啃,会累脱一层皮,会冷酥几颗牙。瞧黄鼬,狼毛凌乱不堪,身上沾满枯枝败叶,一只耳朵让毒刺划破了,唇吻也被磨烂了,还滴着血。黄鼬千辛万苦找来野马追,显然是要给它灰满疗伤。这伤治不治其实都没什么意思,灰满想,可黄鼬一片好心,自己若一味拒绝,实在有点不近狼情了。唉,治就治吧,不管怎么说,生命是宝贵的。黄鼬认真地咀嚼着野马追,绿色的汗液顺着嘴角滴淌下来。嚼一口,就用舌头把浆状药泥敷在它的断腿上,再继续嚼。灰满尝过这嚼药的滋味。它右前爪被猎人的铅弹打断后,就曾为自己嚼过野马追,满嘴苦涩,恶心得直想呕吐,比死还难受。狼的味觉器官都是相同的,黄鼬不可能把苦涩嚼出一片香甜来。果然,黄鼬嚼了几口后,四肢平趴在地上,难受得腹部一阵阵搐动,呕出一大滩酸水来。但呕吐完后,黄鼬又接着嚼药,直到药泥把它的伤口全敷严实了为止。
      夜深了,灰满昏昏沉沉地睡去。一觉醒来。太阳已跃上树梢,黄鼬还没走,依偎在它身旁,共同抵御雪地的寒冷。看样子,黄鼬是决心要陪伴在它身边了,灰满想,它此刻拖着伤腿行动不便,孤立无援,离群索居,寂寞难忍,有一匹小母狼在身边照顾,倒也不错。灰满身体健壮,才敷了两次药,伤口就止血结痂,那截像被折断了芦苇穗似的废脚爪也脱落了。黄鼬在山洼附近找到一个树洞。那是一棵遭了雷击的老榆树,已烧成黑色焦炭的枝丫刺向蓝天,像个张牙舞爪的怪物。树洞一半埋在根部一半高出地面,十分隐蔽。黄鼬叼着灰满的颈皮在前面拖拽,费了好大劲才双双爬进洞去。总算有了个遮风挡雨的窝。每天清晨,黄鼬便踏着熹微晨光外出觅食。黄鼬的狩猎技巧也实在太差劲了,常常是在森林里奔波忙碌了一天,才带回来两只山老鼠。在狼的食谱里,山老鼠排列末等,就好比人类的五谷中地瓜的价值。不是饿得慌了,即使山老鼠跳进狼嘴,也不耐烦去品尝的。已到了桃花流水鳜鱼肥的春天,日曲卡山麓热闹非凡,冬眠在地下的动物被惊蛰雷声惊醒了,南迁的鹿群羊群和候鸟们开始陆陆续续返回老家,嫩绿的草地上随处可见新鲜的鹿粪闻到浓重的羊膻味。日曲卡山麓变成品种繁多货源丰盈的肉食仓库,对狼来说,这是一年里头最好的黄金季节。春天是没有饥饿的,狼在严酷的冬季被熬瘦了的身体全指望在桃红柳绿的春天里进补。可是,灰满几乎顿顿都吃这倒胃口的山老鼠。有时偶然运气好,黄鼬捡回一块被冰雪整整泡了一个冬天的陈年腐肉,算是改善伙食了。


      来自iPad6楼2015-06-06 11:28
      回复
        它松开了嘴。黄鼬抖抖凌乱的体毛,似乎很能理解它的所作所为,仍偎在它身边。赶不走的小贱狼,那就看着我绝食身亡好啦。灰满不再理睬黄鼬,静静躺卧在榆树洞外的野荨麻里。灰满不吃牛肠子,黄鼬也不吃,便宜了一群嘤嘤嗡嗡的绿头苍蝇。日落日出,斗转星移,一晃就两天过去了。开始,灰满脑子拐不过弯来,不明白黄鼬一个劲地卧倒在它身体右侧是什么意思;黄鼬急切地叫唤着,它也茫然不知所措。狼与狼之间互相交流,靠的是叫声和肢体语言。狼的叫声虽然变幻莫测,能表达惊喜、恐惧、沮丧、绝望等复杂的感情,却不能像人类那样准确无误地叙述事理。狼能用摆甩尾巴,摇晃头颅,以及四肢、脖颈、脊背有节奏地定向动弹,来表达自己内心的意愿,但肢体语言毕竟是一种含混不清需要费心去破译的低级语言。它听着聒耳,看着也心烦,便爬开去。黄鼬又黏糊上来,顽强地绕到它右侧,继续趴卧,继续叫唤。灰满实在忍无可忍了。它是匹穷途末路等待死神降临的残狼,哪里还有心思来猜哑谜!它侧躺在地,扬起右侧的两条残肢,猛力朝黄鼬踢蹬,是在呵斥,是在驱逐。黄鼬被蹬得翻了个驴打滚,奇怪的是,小贱狼不仅不恼,那双忧愁的狼眼欣喜地亮闪,没等它灰满把两条残肢收缩回去,嗖地一声蹿过来,矮小的身体钻进它的两条残肢下,倏地站立起来。灰满身不由己,也被拉扯着站立起来。刹那间,一阵狂喜像电流般传遍灰满全身,它发现,自己奇迹般地平平稳稳地站立起来了!它身体右侧的两条残肢跨在黄鼬背上,残肢的茬口到膝盖约有一寸多长,就像两支弯钩,钩住黄鼬的软肋。黄鼬矮小的身体刚好像块合适的垫脚石,使它的身体左右保持了水平状,它不再是站不稳的歪狼,倾斜的世界重新又方正了。它恍如梦中,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黄鼬在它身体底下噢地发出一声欢叫。它现在懂了,黄鼬之所以一个劲地趴卧在它右侧,踢也踢不走,就是想让它跨在它的背上平稳地站立起来。看来小贱狼还不算太愚蠢。黄鼬的身体轻轻蹭动了一下,灰满意会到,准备向前跨步走动了。它紧张地瞅着黄鼬的脚,跟着黄鼬的节拍,朝前迈动自己左侧那两条健全的腿肢。它和黄鼬身体贴着身体,六条腿跨向前去。一步、二步、三步,它和它在平整的草地上顺利地走了三步。到底是刚刚起步,六条腿难以协调一致,才走出三步,黄鼬一步跨得太急了些,它呼啦一下从黄鼬背上滑脱下来。世界又倾斜得不忍卒看。但它的情绪并没受影响,不管怎么说,它找到了使自己重新平稳地站立起来,并重新平稳地向前迈进的办法。良好的开端,往往就是成功的一半。突然,灰满觉得自己肚皮咕噜咕噜叫。难以忍受的饥饿感袭上心头。它有希望活下去了,它要进食啦。它大口大口吞咽着两天前黄鼬捡回来的那圈牛肠子。牛肠子被太阳晒苍蝇叮的,已经腐臭了,但它却吃得十分香甜。黄鼬高兴得呜噢呜噢叫。练习两匹狼头并头身贴身六条腿协调一致地走路,比想象的还要艰难一百倍。双双平稳地站立起来很容易,在平整的草地上用六条腿溜达也不算难。但这是远远不够的。狼不是绅士,可以永远悠闲地在平地上踱方步。是狼就要奔跑,要跳跃,要扑蹿。日曲卡山麓有平整的草地滩涂,更多的却是崎岖的山路和凹凸不平的山坡,还有隐没在荆棘里的鹿道和挂在峭壁上的羊道。从某种意义上说,狼的世界没有平坦大道。灰满知道,自己必须学会在坑坑洼洼的荒漠纵横驰骋,必须学会在险像环生的山道疾速奔跑,才算是真正平稳地站起来了。为此,它和黄鼬吃尽了苦头。在缓坡上疾速奔跑,两个个体很难配合得天衣无缝,稍不留神,节奏就错位,它就不仅仅是从黄鼬背上无伤大雅地滑脱下来,猛烈的惯性使它参差不齐的四条腿无法及时地刹住并站牢,它像块石头似的抛出去,摔得鼻青眼肿。也不知失败了多少次,两个多月后,它们总算可以在缓坡上奔驰了。但陡峭的悬崖又像鬼门关耸立在它们面前。


        来自iPad9楼2015-06-06 11:48
        回复
          开始攀登悬崖,六条腿艰难地在高低不平的陡壁间跃动,双方弹跳的力度难免有些差异,灰满一下子被黄鼬从背上颠下来,滚下陡壁,背上被锐利的岩角挂破了一条口子,流了不少血。狼如果攀不上悬崖,永远也休想喝到滚烫的羊血。伤口还没愈合,灰满又咬咬牙去登悬崖。这次是走挂在山腰上的一条羊肠小道。它贴着绝壁,黄鼬沿着边缘;小道太窄了,只有一头羚羊宽;双狼并行,拥挤不堪。黄鼬右侧那两只脚爪尽量往里收缩,才没踩空掉下去。它们小心翼翼地并肩行走着,突然,绝壁一丛野紫槿中飞出一只斑鸠,冷不防从灰满眼前掠过,它一惊,本能地躲了一下,身体在绝壁上蹭了蹭,黄鼬立刻就被挤出羊肠小道,跌了下去。幸好悬崖不太深,只有两三匹狼叠起来那么高,不然的话,准摔成肉酱。但就这样高,悬空掉下去,也着实摔得够呛,砰地一声,黄鼬身体砸在板结的山土上,好半天叫不出声来。钻灌木丛,更是一种残酷的折磨,双体并行面积扩大了一倍,也就招来成倍的毒刺。狼毛拔脱,狼皮撕碎,身上还会钉满毒刺,犹如被黄蜂蛰叮,红肿疼痛十分难受。有两次灰满在灌木丛中被荆棘刺破了眼皮,眼眶里灌满血,世界都变成了模糊的红灰满虽然是意志坚韧的狼,也受不了这份磨难。失败、失败、再失败,它的信心终于垮了。它怀疑自己跨在黄鼬背上,是否真的能恢复正常狼的活动能力。假如千辛万苦后,仍然不能攀悬崖钻刺窠走羊肠小道,还是一匹残狼,残狼一匹,这一切苦不等于白吃了吗?在又
          一次从陡坎上滚跌下来后,灰满彻底心灰意冷了。它觉得自己的努力已经达到了极限,黄鼬充其量不过是义腿假肢,再怎么努力也不可能改变自己残狼的命运。罢罢罢,莫莫莫,休休休。它躺在地上,任凭黄鼬怎么叫唤,怎么伏卧在它右侧用肢体语言招呼它跨上背来,都不予理睬。它累极了,不愿再作徒劳的努力。黄鼬的叫声渐渐粗鲁起来,低嗥咆哮,用狼爪不停地扒搡它,催促它站起来。它索性合起眼皮,装睡耍懒。突然,它觉得腿弯一阵刺痛,睁眼一看,是黄鼬在噬咬它。这一口咬得还挺重的,腿弯烙起一排齿痕。它被咬得性起,怒嗥一声,狠狠在黄鼬腹部回敬了一口,以牙还牙,是狼的信条。黄鼬身体抽搐了一下,喉咙深处发出咕咕噜噜的呻吟,但并没跳开去,仍顽强地伏卧在它右侧。灰满又无所作为地躺下了。噢--黄鼬声嘶力竭地长嗥一声。
          黄鼬是古戛纳狼群中的贱狼,在灰满的印像里,从来就是低眉顺眼的一副可怜相。可此刻的黄鼬,龇着尖牙,凶相毕露,两只狼眼瞪得溜圆,眼角吊向额角,含着杀机;狼尾平平抬起,在空中作扇状摇动,那是古戛纳狼群特殊的肢体语言,表达着内心的轻蔑与嘲弄,配上那套在狼舌和利齿间翻卷的咕咕声,就是在作侮辱狼格的辱骂:你是懦夫、懒汉、胆小鬼!你血管里流动的不是狼血而是羊尿!一瞬间,灰满像跌进火山岩浆般难受。它曾经是狼酋,虽说残废了,但狼酋的自尊尚在。
          灰满发狠地策动黄鼬朝落羊崖跑去。光听落羊崖这名字便可猜出这座山崖的陡峭与险峻,山壁上有无数条两米高的石坎,布满了活动的鳞状石片,连崖羊稍不留神都会跌落下来,更何况是残狼!跌它个粉身碎骨算啦,灰满想。灰满邪恶的心态倒无意中帮了它的大忙,寻找到了一个在复杂地形下双体并行的诀窍。叼住后颈皮就像驭手抓紧了缰绳,残肢用力抠进软骨就像骑手双腿夹紧了马肚子。两匹狼就像粘合成一匹了,六条腿很顺溜地翻过一道道石坎,不一会儿便登上山顶。站在山顶,底下是连绵的群山和起伏的林涛,天边有一轮红日。极目远眺,大山的褶皱间白蟒似的古戛纳河由西向东蜿蜒,有无数小黑点在河谷间移动,那一定是正在奔驰的鹿群。山风浩荡,把灰满全身的狼毛吹得凌乱,更显得雄姿英武。它久久伫立山顶,体味着征服的快感和再生的喜悦。它攀上了正常的狼都望而生畏的落羊崖,它赢了。黄鼬的后颈被咬裂了,渗出一滴滴血珠,顺着颈上的狼毛缓慢地滚动着,就像戴着一串玛瑙项链。灰满心里油然产生一丝内疚和愧怍。


          来自iPad10楼2015-06-06 11:51
          回复
            经过夏秋两季的努力,灰满和黄鼬双体并行已演练得十分娴熟。在平地上,灰满只需将两根残轻轻勾在黄鼬身上,便可六条腿错落有致地疾行,攀登悬崖峭壁,它一口叼住黄鼬的颈皮,两个身体便紧紧粘合在一起。走羊肠小道,路面过于狭窄时,它索性整个身体骑在黄鼬背上,稳当得就像一流骑手骑在一匹听话的马身上一样。钻灌木丛,也像走羊肠小道,所不同的是,它腾出两只前爪扒开拦路的葛藤荆棘,比独狼单行还要利索些。双方配合得越来越默契,灰满只要一抬腿,一眨眼,一颤耳翼,一扫尾巴,黄鼬就心领神会,晓得该走该停该卧伏该跳跃该蹿扑。心有灵犀一点通,好像天生就是匹连体狼。也不知是身体适应角色的变化,还是角色引导身体异化,黄鼬的身体不再往高处长,而是横向扩展,四肢粗壮有力,腰围变粗并向下微坠形成一条弧线,就像一具天然马鞍。背软肋被勾出两只马蹄形小凹坑,深得能蓄住雨水。后颈皮也长出一块厚茧,粗糙韧实。那天,灰满跨着黄鼬在山坡上奔跑,突然前面一丛曼陀罗里蹦出一只长耳朵兔子。灰满两眼放出绿光,策动黄鼬猛追上去。长耳朵野兔后肢比前肢长一倍,善蹿跳,速度不亚于狼。野兔还挺狡猾,逃命时两只剑麻叶似的长耳朵贴在脑后,凭着灵敏的听觉,不用回头,即可听清背后捕猎者的动静,听到捕猎者快追上来了,冷不防斜刺拐弯,捕猎者被惯性冲出老远,等扭过头来再追,彼此的距离已拉得很大了。在狼群中只有出类拔萃的大公狼才有可能只身捕捉到长耳朵野兔。单独一匹母狼或草狼望见兔子,尽管馋得流口水,也只能望兔兴叹。灰满跨在黄鼬背上,在平缓的山坡上追了老半天,也没能得手。有好几次眼看就要咬到短短的兔尾巴了,狡兔突然斜刺转弯,狼牙便咬了个空。黄鼬已累得吭哧吭哧直喘粗气,用眼光要求它停止追撵。灰满不愿半途而废。大半年来,它天天像鬣狗那样捡食腐肉,或者像猫头鹰那样嚼山老鼠,早吃腻了,吃得倒了胃口,好不容易遇到一顿候补美餐,岂肯轻易放弃。更重要的是,它吃尽苦头跨在黄鼬背上学走路学奔跑学爬坡学钻灌木林学攀登悬崖峭壁,究竟为的是啥子嘛?还不就是为了能像正常狼那样闯荡山林追逐猎物!它觉得眼前这场追猎野兔既是对所付出心血的一种本利回收,又是一场严峻的生存考验。追不上这只狡兔,它死也不会瞑目的。它将两根残肢毫不留情地抠在黄鼬软肋拼命朝前牵拉,快追,快追,这是一次命运的赌博,只能赢不能输!黄鼬口吐着白沫,竭尽全力狂奔着。又快咬着兔尾巴了,灰满看见,野兔长耳朵尖尖朝左扭曲,经验告诉它,狡兔又要故伎重演斜刺拐弯了,野兔的长耳朵在蹿跃时还起着舵的作用,可以使快速奔蹿的身体在急遽拐弯时保持平衡。兔耳朵尖朝左扭曲,预示着野兔朝左猛拐。可窥测出野兔的企图又能怎样呢,它不能策动黄鼬来个提前拐弯的,野兔的听觉比狼灵敏得多,它和黄鼬提前左拐,狡兔肯定就不拐弯了,这一来输得更惨。怎么办?黄鼬背上已汗湿了,狼的汗腺极少,一般是不出汗的,一旦出汗就是快累得虚脱了。这一口再咬不到该死的野兔,黄鼬就没有力气再继续追撵,将前功尽弃。要是两匹狼分头追就好了,前后夹击,或左右包抄,兔子即便再生两条腿也难逃厄运。它和黄鼬是两匹狼,遗憾的是无法拆开分头行动。拆开,灰满脑子里突然爆出一个亮点,它和黄鼬是组合在一块的双体狼,能组合为啥不能拆开?并起来是双体狼,拆开就是两匹狼。为了生存,值得冒险去试一试。


            来自iPad11楼2015-06-06 11:52
            回复
              看来这是只有相当生活阅历的老树鼩了,狼群经过那棵冷杉树,它并不惊慌,也不躲避,仍专心致志地掏着鸟卵。它骑着的那根横杈离地面约三米高。它一定很了解狼的能耐,所以才敢如此傲慢地对待从树下经过的狼群。狼群虽然是日曲卡山麓超一流的狩猎部落,却有个无法克服的弱点和短处,就是不会爬树。假如此刻从树下经过的是只山豹或猞猁,它早就吓得屁滚尿流爬上树梢,利用树梢细枝的柔韧与弹性,从一棵树跳到另一棵树,眨眼间便逃得无影无踪了。看得出这只老树鼩曾不止一次地和狼打过交道,很摸狼的底,晓得狼的蹿高极限。出类拔萃的大公狼,也顶多能蹿到二米五左右的高度。待在三米的横杈上当然很安全。薄薄的阳光照在树鼩身上,橄榄色的树皮呈半透明状,隐隐约约望得见殷红的血浆和白嫩的肌肉。狼们蹲在树底下,贪婪地盯着树鼩。树鼩的血可以解渴,树鼩的肉可以充饥。树鼩虽然在狼的食谱里算不上头等佳肴,但肚子饿了,吃什么都香甜。几匹大公狼不自量力地向冷杉树横杈蹿跳,一个个扑空,连树鼩毛都没捞到一根。新狼酋肉陀毕竟要聪明些,虽然也馋得伸直脖子干咽着唾沫,却没有向高高在上的树鼩发动徒劳的攻击。豁嘴宝鼎滴着口水又愣头愣脑地扑了个空,老树鼩大概被吵得心烦了,暂停掏鸟卵,转过那张尖细的鼠形脸来,朝树底下的狼群瞪起一双小眼珠子,凶狠地漂漂嚣叫,四只爪在树皮上咯吱咯吱磨砺扣动,龇牙咧嘴的,似乎准备跳来下来同狼群一决雌雄。狼群也大声嗥叫起来,指望树鼩被激怒后真有胆量跳下来较量一番。这指望当然会落空。树鼩才不笨呢,不会跳下树来白白送死。它无休止地在横杈上重复那套准备跳下来噬咬的动作,无非是在拿狼开心罢了。狼脖翘酸,狼眼望穿,树鼩仍在三米高的安全地域居高临下向狼群撒播着仇恨与藐视。狼们心也痒痒,爪也痒痒,牙也痒痒,却又无可奈何。肉陀算是明智的,看出如此僵峙下去,只有白白浪费时间消耗精力,便长嗥一声准备率众撤离。就在这时,灰满萌发出一个念头:蹿上去把这只可恶的树鼩拉下树来!它觉得自己有可能会成功的。长时间和黄鼬双体并行,它早就发现黄鼬朝前奔跑时,有一股冲力传递给它,使它可以用七分力气就跑得和正常狼竭尽全力时跑得一样快。黄鼬这股冲力可资利用。当然,黄鼬别说蹿到二米五的高度,就是二米也很困难,下辈子也休想越到三米高的横杈。但当黄鼬和它并体蹿到两米高时,它跨在黄鼬软肋上的两条残肢可以猛蹬黄鼬的脊背。让黄鼬在两米高的空中当一次垫脚石。这就像在两米的空中搭了块跳板,它利用黄鼬传给它的那股冲力,进行再度蹿高。它当然不可能像正常狼在坚实的地面那样再次蹿到两米五的高度,它或许只能踩着黄鼬的脊背借着黄鼬传递来的冲力使自己的身体竖立起来,这也足够了,它身体有一米多长,加上第一次双体蹿跃的两米,狼牙已能叼着树鼩了。它兴奋地低嗥一声,用残肢用眼神用心灵间神秘的交流和感应,告诉黄鼬自己的企图。黄鼬望望它,又望望冷杉树横杈上猖狂得意的树鼩,丑陋的狼脸上浮显出迷惘与恐惧,本能地往后退缩了一步,喉咙里咔噜咔噜响,那是在规劝它放弃这疯狂的念头。灰满发热的头脑稍稍冷静了些。再度蹿高不过是它即兴发挥的一种灵感罢了,既没实践过,也没演练过,它实在没把握能否成功。万一在空中蹿不起来,或者蹿而不高,逮不着树鼩,尴尬地摔落下来,那落地的姿势肯定极不雅观,会被众狼认为是想吃天鹅肉的癞蛤蟆。它从此再也休想改观自己在众狼心中的窝囊形像了。还有,黄鼬是否能在两米高的空中经得起它猛力踹蹬也是个问题,万一黄鼬被踹到地上跌断了腿骨什么的,那就是残上加残等于双倍废物了。


              来自iPad15楼2015-06-06 12:03
              回复
                要不,还是安分守己顺着命运的河漂吧。不,不。一种更为强大的冲动遏制住了内心的彷徨和动摇。它要是能把树鼩叼下树来,就可以证明自己残而不废,风采不减当年。别的狼都对树无可奈何,它们的无能方能衬托它的高能。双体并行再度蹿高,自己显而易见的缺陷转眼间变成其它狼无法企及的优势。更重要的是,是它在再度蹿高,它超越了狼的蹿高极限把树鼩叼下树来,众目睽睽,大家都看得清清楚楚,有能耐的是它灰满,而不是黄鼬,黄鼬是它的铺垫,是它的坐骑,是它的陪衬,是它的跳板和弹簧;把它看作是黄鼬的寄生和附庸纯粹是一种颠倒黑白!它做梦都想找到这样一个能证明自己存在价值的机会。这样的机会太少太少了,普通狩猎,一片混乱,它再勇猛,也无法在群体的光彩中独领风骚。狼群在肉陀的召唤下,已三三两两离开冷杉树了。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还犹豫什么呀。灰满用两条残肢强硬地策动黄鼬朝那棵冷杉树飞奔过去。是的,它完全有可能遭到惨败,但与其做一匹泡在屈辱中的残狼,还不如铤而走险去试一试。这真是孤注一掷,它押下去的是前途和命运。不是辉煌就是毁灭。奔到冷杉树下,灰满扭头叼住黄鼬的颈皮,用力往上一提。黄鼬心领神会,猛地往上蹿跃。六条狼腿同时起跳,好极了,刚刚跳到两米高处。它松开嘴,两条残肢在黄鼬软肋上使劲一踹,黄鼬身体不由自主地侧翻过来,妙极了,它左侧两只健全的脚爪顺势迅速在黄鼬肚皮上踩了一下,再度蹿高,身体竖直起来,果真和设想的一样,它的狼牙和狼爪跃到了与树鼩平行的高度。美中不足的是,虽然有黄鼬的身体作力的支点,但因左右两侧腿肢长短不一,力的迸发也难以均衡,身体往上蹿时,竟然自行旋转,转出了舞蹈表演的韵味,这和严肃的血腥的猎杀不太相称。蹿高,旋转,前爪搂抱,张口噬咬,这一切都是在一瞬间完成的。这一招确实够险的,要是树鼩的反应能力稍稍再敏捷些,在横杈上随意移动一下位置,灰满就会扑空。老树鼩是太大意了,也太经验主义了,从来没见过一匹狼跨在另一匹狼身上还能进行再度蹿高。也有可能这只狂妄的拿狼开心的树鼩被灰满滑稽的舞蹈化的旋转姿势逗乐了,看花了眼。白森森的狼牙出现在它唇吻前了,它还傻乎乎地呆在原地不动,尖厉的狼爪朝它脖子搂过来了,它这才如梦初醒般地惊叫一声,转身欲逃,但已经迟了,狼牙咬住了它那只圆溜溜肉感很强的鼻子,狼爪搂住了它胖乎乎的脖颈。它疼得呦呦惨叫,四只爪子抠住树杆还想赖在树上不下来,无奈树鼩体小力弱,无法承受一匹成年公狼的重量,才坚持了几秒钟,就哗啦一声身体无可奈何地被狼爪抱着脱离了树杈。


                来自iPad16楼2015-06-06 19:19
                回复
                  再后来,老豹子起身离开温泉谷,大概是想离狼群远一点,摆脱不吉利的纠缠。
                  狼群自觉地闪开一条道,让老豹子走。山野白雪皑皑,北风凛洌,老豹子当然也就死得更快些。
                  老豹子顺着古戛纳河谷步履踉跄地往前走,狼群黑压压一片跟在后头,就像跟着一支奇特的送葬队伍,一支训练有素的专业收尸队。
                  老豹子走着走着,冷不防回转身来,向紧跟在身后差不多快踩着豹尾的大公狼哈斗和瓢勺反扑过来。遗憾的是,它骨架松垮,前肢疼痛,笨拙得还不如熊猫呢,连狼毛都抓不到一根。
                  这真是一场生命耐力的竞赛。
                  两天一晃就过去了。
                  狼群估量得很准,老豹子果然支持不住了。它本来就生命衰微,在雪花凄迷奇冷无比的古戛纳河谷不停顿不间歇地奔波了两天两夜,已折腾得快衰竭了。瞧四条豹腿,就像是天上的浮云捏成的,软绵绵轻飘飘神悠悠摇晃晃,已快支撑不住豹躯的重量。雪光把荒野的夜映照得一片惨白。狼群也饥寒交迫,也困顿疲惫。狼酋肉陀把尖吻探进雪层,发出凄厉哀怨的尖嗥,立刻,群狼仿效,狼嗥声此起彼伏,划破了黎明前的岑寂。
                  那是狼在提前为老豹子开追悼会,念冗长的悼词。或者说是狼求老豹子速死的祈祷,想尽快喝豹血啖豹肉的心声。
                  豹毕竟是具有顽强生存意志的猛兽,一息尚存,就不会甘心让自己变成恶臭难闻的狼粪。它挣扎着走到一丛枯草前,艰难地用前爪抠扒着湿土。显然,它想找东西吃,哪怕半截腐蛇一窝冰冻鼠崽也好。
                  遗憾的是,枯草丛里除了雪和泥什么也没有。
                  狼酋肉陀闷声不响地蹿上去,一口咬住已差不多僵硬的豹尾,猛力拉扯。豹尾没拉断,拉出一坨豹屎来。老豹子吃力地转过身来,张嘴噬咬,肉陀只得悻悻地跳开去。
                  老豹子受了咬尾的惊吓,又未能在枯草丛里找到可以充饥的食物,真的绝望了。它知道自己已不可能逃脱这群已跟踪了它两天的饿狼,出于一种留恋生命的本能,它用最后一点力气爬上一块两米高的缓坡,蹲在一个三角形的石旮旯里,面朝狼群,背靠岩壁,负隅顽抗。
                  狼群散落在缓坡下,这是最后的等待。
                  阴霾的天际有几丝曙光忽而闪现忽而幻灭。
                  老豹子粗壮的脖颈已一点一点往下垂落,两只前爪像征性地朝前抓搔着,竭力想证明自己还活着,竭力想阻止贪婪的狼群前来扑咬。
                  老豹子不愿死,它要坚持到最后一分钟。
                  肉陀跳到石旮旯前,只等老豹子瘫倒在地,四肢抽搐,就率众扑跃上去。
                  就在这时,发生了一桩古戛纳狼群和垂死的老豹子都做梦也想不到的事。就在老豹子蹲着的石旮旯里,藏着一只雪雉,落着厚厚积雪的乱石把羽毛艳丽的雪雉遮得严严实实。雪雉的眼睛在黑夜里看不见,大概以为自己藏得很隐蔽,不会被发现,就没飞逃。老豹子胡乱地抓搔着前爪,身体摇摇晃晃眼看就要倾倒,不知怎么的,一只后爪移动了一下,一脚踩进石堆里的雪雉窝。咯咯咯咯,岑寂的河谷爆响起一串雪雉的啼鸣。狼群和老豹子都吃了一惊,茫然不知所措。老豹子本能地抬起后爪,熹微晨光中,一只肥肥胖胖的雪雉噗地一声从石堆里蹿出来,准确地说应该是从老豹子的爪子底下逃出来;雪雉已受了致命伤,老豹子的后爪踩中了它的脊背,两根孔雀蓝的尾翎下拖着一长条粉红色的雉肠子。它的翅膀大概也被豹爪踩折了,没能飞起来,一蹿出窠就跌落在地,恰巧跌在老豹子的嘴边。它挣动翅膀,漫起一团轻烟似的雪尘。
                  老豹子不知是受到了希望的鼓舞还是被意外的幸运刺激得回光返照,黯淡的眼神骤然间流光溢彩,绵软的四肢刹那间坚挺起来,下垂的脖颈也昂然上扬,两只前爪按住雪雉,张开血盆大口就要啃咬。
                  老狼马尿泡发出叹息般的长嗥。
                  其实不用马尿泡体现,每一匹成年狼心里都很明白,古戛纳狼群要遭殃了。
                  顶着风雪在老豹子屁股后头跟踪了两天两夜,许多狼早已累得筋疲力竭,歪嘴耷尾,饿得头晕眼花,四肢发软,那情景比老豹子也好不了多少。只是想着很快就能饱餐一顿豹子肉,被美丽的希望激励着,才坚持下来。尽管这样,还是有几匹母狼和幼狼已差不多被饥寒摧垮,在雪地蹒跚,随时会倒下去再也爬不起来。


                  来自iPad20楼2015-06-09 13:43
                  回复
                    假如能即刻分食了老豹子,没说的,狼群当然是绝路逢生,枯木逢春。但雪雉已跌进老豹子的怀抱,狼群就面临了一场迫在眉睫的生存威胁。说到底,老豹子还没有老到寿终正寝的程度;丛林里的食肉猛兽也不可能活到自然善终的年龄,都是进入老境后因捕食困难而饿死在冬天的寒夜。一旦老豹子把雪雉吞进肚去,等于快熄灭的火塘撒进把干草,生命的火就重新会点燃,寒冷缓解,元气恢复,虚脱的身体也可能会某种程度地振奋起来,或许再过两三天也不会倒毙了。而狼群不可能再等两三天了,即使再等半天,起码会有一小半狼死于非命。
                    狼群也不可能重复或翻版老豹子的幸运,也在雪地里踩出只雪雉什么的来暂且充饥,继续同老豹子进行比马拉松还马拉松的生命耐力的竞赛。
                    狼群唯一的选择,就是谁能扑蹿上去,把已被老豹子搂进怀去的雪雉抢夺下来。
                    老豹子一旦失去了雪雉,精神和肉体也就都遭到了致命的摧击,立刻就会奄奄一息。
                    肉陀首当其冲,率先扑向蹲在石旮旯里的老豹子。它是狼酋,它比谁都更清楚局面的严峻与危急。身为狼酋,它有责任使狼群转危为安。
                    肉陀跳到老豹子面前,张嘴就朝老豹子怀里还在抽搐的雪雉咬去。老豹子十分清楚这只五彩缤纷的雪雉关系到自己的身家性命,便将沉重的身体紧紧压在雪雉上。肉陀只拔下一嘴雪雉毛,就被老豹子用脑袋顶下坡来。
                    老豹子居高临下,左右和背后都有坚硬的岩壁拱卫,易守难攻。坡虽说不陡,却很窄,狼群无法施展群体的威力。大公狼只好依次蹿上去格杀。
                    哈斗被豹爪掴歪了脸。瓢勺咬下一嘴豹毛,自己也被撕破了脖子。豁嘴宝鼎咬掉了半只豹耳朵,却也让豹牙咬跛了一条腿。
                    老狼、母狼和幼狼齐声嗥叫着,在坡下助威呐喊。
                    灰满也策动着黄鼬上去。它已经是出类拔萃的大公狼了,危急关头当然义不容辞。它先来了个再度蹿高,跳到了老豹子的背上,可惜,没等它站稳,豹尾唰地一声便抡了过来,把它抽落下去。第二次灰满和黄鼬配合进行立体扑击,它咬豹脸,黄鼬咬豹爪,可恶的老豹子两只前爪左右开弓,一口豹牙朝天噬咬,把它和黄鼬双双打下坡去。
                    肉陀又连续扑了三次,都没得手。
                    狼群轮番向石旮旯冲击,连老狼和母狼也加入了战斗。没有间歇,没有停顿,扑蹿得比雨点还密集。每匹狼心里都很明白,不能给老豹子有喘息的机会,更不能给老豹子有啃吃雪雉的时间。
                    天亮了,雪停了,这是一个大雪初霁晴朗的黎明,玫瑰色的朝霞把白雪覆盖的河谷照耀得金碧辉煌。
                    不知是灿烂的阳光给老豹子灌注了活力,还是激烈的厮杀拧紧了老豹子食肉兽的神经,这发猪瘟的老豹子,似乎越斗越有精神了,两只前爪凶猛地撕抓着,豹牙咬得咯嘣咯嘣响,还不时发出一两声高亢嘹亮的豹吼。
                    真让狼怀疑这是否真是被死神召唤着的在黄泉路上徘徊的老豹子。
                    也许这是生命在死亡压力下迸发出来的一种潜能,一种奇迹般的生命聚焦。
                    肉陀发疯般地长嗥一声,全身狼毛耸立,再次勇猛地蹿了上去。凌厉的豹爪朝它背上撕下来。它不躲闪,也不退却,不顾一切地朝豹腹下钻进去。它要抠出被老豹子压在身底下的雪雉。它的脑袋已钻进豹腹了,它的两只前爪已攫住雪雉了。老豹子将两只豹爪死死按住肉陀的背,竭力不让它把雪雉抠出来。这时,机灵的哈斗和瓢勺一阵风似的相继跳上豹背,在老豹子后脑勺上胡啃乱咬。
                    灰满在坡下看得真切,忍不住在心里为肉陀喝彩。真棒,这才是狼酋风采,把生死置之度外,豹口夺雉。哈斗和瓢勺也不赖,配合得恰到好处。看来,狼群稳操胜券了,灰满想,老豹子后脑勺被咬,免不了会摇晃豹头腾出豹爪去反击,底下一松动,肉陀就可趁机把雪雉从豹腹下抠出来。一瞬间,灰满泄气得近乎失望了,肉陀如此刚勇剽悍,自己要夺回狼酋宝座简直就是痴心妄想了。狼是崇拜力量的动物,有力量就有地位,看来肉陀比它想象的更有力量。


                    来自iPad21楼2015-06-09 13:45
                    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