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四处转着，却被风雪迷了眼睛，始终找不到要去的地方。兜兜转转，还是携着一身厚雪回了屋子。
然而在你跌跌撞撞四处乱走之时，却有一双迷离的眸子一直看着你。琥珀色的酒流离在八角亭周围的皑皑白雪上，绘成一幅浓香的画卷。
不过那么近的距离而已，你却没有看到他。
命运就像这风雪一般，迷了谁的眼？
风雪八角亭，咫尺即天涯。
那双迷离的黑色眸子里带着看不清的感情，扬手又拎起一坛醇香的酒，摇摇晃晃的要饮，却是悉数泼撒在了那白衣上。风雪大作，而顾长斐只觉得一阵火热，冷风也未将他吹的清醒些。
“一倾……”他看着你的身影，口中喃喃念着，却不知这两字究竟含着怎样的情意。
是爱吗？
是恨吗？
再次被浓烈的酒呛的咳嗽起来，顾长斐忽然想到，他以前，是从未喝过酒的。原来，是这样的味道啊……他那狭长的眉眼都弯了起来，黑色的眼睛像是水晶，却折射不出晶莹的光芒。这就是，酒啊……
一醉方休。
终是他一人，一醉方休……
他向来不喝酒的，只道喝酒误事。顾公子是不允许有任何失误的……可是，为什么要遇到她呢？喝酒误事，可她误的，是他的心……可是今天，他为什么要喝酒呢？顾长斐认真地想了想，却没有找到答案。她纯净的就像最清澈的溪流，毫无杂质，一心只为他一人……可是他又在做干什么呢？
三番五次的试探与羞辱，甚至这一次……亲手以最残酷的方式将她送去了她助他逃出来的地狱。
顾长斐，你明明知道那里有多么恐怖的东西，怎么忍心毁了她？
你怎么忍心？
你这样的人，连再活一年半都不配。说什么长命百岁，你终也会孤独终老！
那眼睛里终于出现了晶莹的光斑，顾长斐抬起袖子，擦了擦脸上的酒渍。
一一是温热的。
谁道风雪牡丹谢，一顾一误便终身。
那纤长的手指沾着琥珀的醇酒，在白雪上缓缓提下一行冰冷。
然后便被再度席卷的风雪掩盖了。

风雪迷蒙，你怅然看着眼前的八角亭。十指无意识地抓紧了衣袖，你终究还是笑了。
“阿斐。”眼中噙着透明的泪水，你就这么笑着看着他。
即使我千遍万遍的怨恨你，也无法面对你。
你看，我一见到你，我就什么都忘了。
连恨你都忘了。
八角亭中的白衣公子倚着那乌黑的发亮的柱子，一双眸子泛出清澈笑意。“一倾。”纯净的就像旁边洁白无暇的雪，你愕然。
很久没有见过他了。很久没有见过他这样的笑了。
你无意识地走到他身边，却闻到一股浓重的酒气。看着那白衣上的酒渍，你轻声道：“阿斐，你醉了。”
果然他醉了。
如果一直这样该多好，他本来该这么快乐的。
没有你……他本该这么快乐的。
顾长斐只是看着你笑，不说话。那双眼睛不但没有因醉酒变得浑浊，反而比平时更为明亮。你犹疑良久，终是与他隔着那将将一寸的距离。
又是这将将一寸的距离。
“……为什么？”那清冷的嗓音带着几分沙哑。你愕然地看向顾长斐，视线却突然被埋没在一片白色里。感觉到背后颤抖的手臂，你慢慢的冷静了下来，心头却又涌起不可抑制的悲哀。
你为什么会颤抖呢？
你冷吗？
你想到了……那十年的寒冷吗？
你痛苦的闭上了眼睛，却无法阻断鼻尖那酒香与冷香暧昧不清的气息。那拥抱渐渐平静下来，耳畔传来的声音气游若丝。“为什么……我要做出这样的事情呢？”你恍惚发觉，那声音，是真真正正的沙哑了起来。
不是错觉。
带着强力克制的哽咽。若不是感受到他胸口的起伏，你或许也是察觉不到的。
顾公子，为什么会饮酒呢？
顾公子，为什么会质疑自己的决定呢？
顾公子，为什么会哭呢？
你忽然便慌乱了起来，急急忙忙想帮他拭泪，却被他更紧的锁在了怀里。你感受到额头上莫名湿润且温暖的感觉，你的眼眶再一次变得通红。
你回答我啊。阿斐。
你回答我啊……
“我本以为我该恨你，恨你伤害了我，恨你抛弃了我，恨你欺骗了我……”顾长斐的声音逐渐低了下去，最终变得迷茫不安，像是喃喃自语一般。“……可是，为什么要让我爱上你呢？”
你什么都听不到了。
听不到那狂风大作，听不到那暴雪咆哮。
只剩下那静谧的，仿佛春天第一朵花绽放般，那样细小却充满希望的声音。
不，不是这样的……你强迫着自己恢复理智，他这么说，不过是在给你喂下最后的迷魂汤罢了。
他不可能醉的，他是顾公子，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他的计划。这次邂逅是，醉酒是，连这个拥抱也是。
可是他的眼泪呢？
那般炙热的痛心的眼泪，是假的吗？你终究还是忍不住，手指慢慢颤抖着攀上他的脸颊。
好烫。
你感受着指尖泪珠传来的温度，终于忍不住落下泪来。那如羽毛般轻盈而柔软的吻细碎地落下来，你惊呆了，甚至连泪水也止住了。
随即便更放肆地流了下来。
“如果这一天的一切都是真的，那么我也认真的告诉你，我爱你。如果这一天的一切都是假的……”你的脸上挂着泪痕，望着亭外的风雪，轻轻说道。“那么，时间就永远留在这么一天吧。”
你端起一旁的酒坛，先饮一口，便悉数泼撒在雪地上，流离出一地琥珀色的酒香。
你又想起了那句话。
当时他白衣如画，眉眼一片温柔。
他说：
“我可与你，一醉方休。”

山上的气候总是反复无常，飘飘洒洒的雪却是说停就停了。你抱着手里的暖炉，怔怔着望着窗外。
他没有来。
连出现都没有。
你垂下眼帘，有些难过地揉了揉眼睛。
人们都说春雨贵如油，可是这场突如其来的瓢泼大雨只让人感到春寒料峭。山上的气候真是信不得的，你想。黑色铺天盖地的吞噬下来，周围漆黑的连一点光都看不到。只有哗哗作响的雨声在耳边激荡，你第一次感觉如此无助和绝望。
明天就要出嫁了……
不知踢到了什么东西，你踉跄几步，听到趟水的哗哗水声，湿透的裙子上沾满了淤泥。
顾长斐……
劈头盖脸的冷雨死死浇下来，你觉得呼吸都因为这份冷意困难了起来。雨水浸泡的头发又湿又重，贴着难受不已。脸上早就全是水渍，你抹了把脸，却是毫无作用。
所有感官在这个雨夜都消失了。
顾长斐……？
你睁大眼睛，随即发现眼前一抹白色。即使在如此厚重的黑暗里，那袭白衣也如此引人注目。
他明明和自己一样，被淋得落魄不堪。可是却仍然像画中走下来的人，四平八稳的站在雨中。看不清是什么表情，只觉得他周围的一切都静止了。
冷静的像是屹立风雪中的梅。
而你……你看了看自己这身狼狈不堪的样子，苦笑着拖着沉重的身体来到他面前，站定。
他的表情就像冰山，不会受到任何因素的影响。纵使浑身湿透，那黑色的眼睛却像月亮一般明亮地看着你。
你仰头看着他。
痴痴看着他。
忽然万般回忆涌上心头，波澜滔天。心里的洪波一阵一阵激打着最后理性的石岸，溃不成军，传来一阵阵窒息的闷疼。
那般温柔的眉眼，淡雅清隽，却是深的像是刀凿斧刻一般。
即使全身的感官都麻痹了，也可以感觉到他。
你张了张嘴，可是瓢泼大雨掩盖了你想说的一切。你颤抖着挪到他面前，抬起头。
他的眼眸里有着星星。
永远都是那么的明亮而又美丽。
他也低着头看你。雨水就这么打下来，毫不留情的落在两个人身上。
“你只是在利用我，可我还是信了，毕竟我心甘情愿。”你张了张口，终是说出了这么一句话。
你已经无暇顾及顾长斐眼里莫名闪过的一丝心痛了。
你已经无力支持下去了，在这倾盆大雨中忽然没了力气。你看不到顾长斐眼里的错愕与紧紧拥抱着你的悲伤，你只有死死抓着那白色的衣袖，在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