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莫四五岁的时候，我认识了花鬼。她总是穿着一身红艳如烟霞的衣裙，站在一棵海棠花树下，眸如秋水地看着景物，不甚寂寥动人。那时我刚开始识图认字，喜欢捣鼓姥爷藏在箱底的古字画，画上有许多身着彩色衣裳的古代女子，或妩媚或清丽或妖娆，神态姿势都是独具韵味的。我觉得花鬼就是从那些泛黄字画中走出来的活脱脱独占鳌头的女子。
一眼看见她眉心的那点血珠子般的红痣，顷刻将我勾魂夺魄，痴痴呆呆地盯着。她婉转一笑，轻声细语说：“可以帮我梳头发吗？”
她背着身子坐在一块石头上，长发如云，漆黑乌亮。我看着她隐约露出的背部曲线，不禁伸手摸上去，水流般的凉意从指尖漫上心头。她举起一把梳子从肩上递过来，我拿了，开始为她梳理。木梳一寸一寸下滑，我要大幅度地伸长手臂才能够到她头顶，然后蹲下来梳到发梢。她的发丝极为柔顺，彷佛不梳也是好的。也许她是享受这个梳头发的过程。
“你头发真长。”我说。
“你以后也会长这么长的。”她说。
自从有了花鬼，我日日夜夜思索关于她的事，但一无所获。她没有告诉她的名字，花鬼是我臆想中帮她取的。她的家、历史、想法，我都云里雾里，彷佛她只扎根在那棵海棠花树下，生生世世离不开。没关系，我喜欢她站在那里，远远地望着我，笃信我会一跳一跳跑到她身边，听她讲话，绕着花树打转，好像跳舞。
姥姥每次都驼着背，小步小步地走遍全村找我回家吃晚饭。姥姥做姑娘时裹了小脚，至今走得不稳当，老了，更像个晃动在马背上的簸箕，歪歪扭扭的。我可怜她，惦记着与花鬼玩耍，也不忘她多苦多难的唢呐一样的声音。与花鬼依依不舍地道声再见，就过桥去跟上姥姥只比我大一点点的步伐，由她干燥有力的掌心攥着手腕回去。
姥爷叼着大烟杆挂着烟袋坐在门口扒拉晒得油黄剔透的玉米棒，准备装起来，晚上与姥姥一起剥玉米粒。他至今不是做这类事的能手，因此玉米棒丢得到处都是。箩筐里装五个，要丢两个。还是二舅过来干脆利落地装满了，抬进屋里。姥爷抓抓自己的手，咂咂嘴，好像在思念麻将的触感，他现在整日就耗在这事上了。我不喜欢麻将的声音，太吵，让人心慌意乱，有多远躲多远，对姥爷也不亲近。除了他昔年的字画，我对他毫无兴趣。

海棠花树位于村边大河的另一边，与居所遥遥相隔，如果没有桥，那里就是一个独立的仙境。海棠花终年不败，烂漫撑开巨大伞状，花鬼站在落英缤纷中，头顶都染上花瓣的白。而她本身是红的，绿叶白花红衣相对照，别提多美了。我蹦蹦跳跳跑过去，张开手臂，接住她肩上吹落的花瓣，塞进嘴里咀嚼。入口即化，没有味道，只有魅惑香气萦绕鼻尖。我拥抱花鬼，问她是不是每天吃花瓣才会这么香的。她笑而不语，鲜红指甲一寸一寸抚摸我的脸颊。我觉得很幸福。
六岁的时候开始上学。学校离村不远，但离花鬼就远了，正好分两头，相对不相见。我早上就着咸菜喝了稀饭吃了玉米饼，背着小书包去上学。走在村路上，左顾右盼，找一些普通的花草，比如蒲公英、牵牛、豌豆花、虞美人、鸢尾。我知晓这些花都是美的，插在玻璃杯里，装点着我的小小课桌。我上课很认真，下课也不与那群孩子玩耍，我想如花鬼那样优雅自若。有次同桌与人嬉闹时打翻了我的花瓶，她也没道歉，怔怔望着我。我对她微微一笑，拿来扫帚与簸箕，扫清碎片，抽出她的书包，悉数倒进去。叮叮咚咚，真是动听。我说：“没关系。记得明天补好还给我。”
此后再也无人愿意与我同桌，我乐得轻松自在，独享一张桌子。我将玻璃杯换成了塑料杯，是用汽水瓶做的。水瓶分两截，底下的当花瓶，上面的给姥姥当倒油的漏斗。姥姥虽然还有力，但眼花了，控制不住大油壶倒进小油壶的油量，总是为洒下的那么几滴惋惜不已。有了我巧做的漏斗，姥姥就放宽了心，这么一点小事也让她高兴了好几天。

今日完

@善良的大侠饶命

楼楼大角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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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不是必须存在的东西，对于我来说，还不如我的头发让我自己心疼。
他摸了摸头。
　　　狗日的，老子的秀发啊，这个年纪，剃了还不知道能不能长出来。

十岁那年，我眉心长出了一颗红色的痣。还很小，一点点，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但随着时节一日日地过，那颗痣日渐鲜亮红润起来，如同血珠子。与此同时，我的容颜越发惹人侧目。我每次对镜子照，都会惊艳地发现自己的变化，是那么光彩夺目。柳叶般的眉，眉梢稍显柔弱，衬着杏仁眼睛却是万种风情；细鼻梁，薄嘴唇，肌肤呈现凝脂一样的质地，顾盼生辉。我想象着自己再过几年，五年，不，五年不到，我就会成为全村甚至更大范围里最美的女子。
我去找花鬼，问她为什么自己会有这样大的变化。她微笑：“你本来就是这样啊。”
“我真有这么美？我真可以成为像你一样美丽的女子？”
“当然。你所有的愿望都会实现。”
我高兴坏了，甩着两条长长的辫子扑到她怀里：“你看，我的头发已经及腰了！”
花鬼神秘莫测地笑着：“再长一点，就会赶上我了。”
陆续收到各个年级寄来的情书，幼稚而单纯的语言与字迹总会逗我一笑，但一概置之不理。我走在女孩们艳羡的目光中，轻快得要飞起来。已有许多人抢着要与我同桌，我轻易地说服老师，不想与任何人同桌。我告诉自己，越惹眼，越要保持成熟优雅的风度，尽管自己只有十岁半。

弟弟一眼看见我，眼中这才漾起一丝动容，但很快恢复漠然。我拉着他的手走到无人处，问他：“你听到什么了？”
他默默盯着我眉心，嘴巴抿成一条柔软的线。于是我知道，答案还是几年前的答案。
两年后，我上了初中。本地的中学，路途相对来说还是较远，只有住校，星期天才可以回去。这也意味着我与花鬼见面的机会越来越少了。我沮丧地将此事说与她听，她笑着抚摸我的头发，说：“没关系。很快就会结束的。”
我看见她眼中迷离艳丽的光，再次亲吻她的眉心红痣：“真想永远和你在一起。”
花鬼但笑不语，无限魅惑。
村里忽然来了市政委，拉群结党地来到这个封闭偏远的小村庄。村民们骚动一时，各种传言没多久就传遍了村中角角落落，鹦鹉都学舌起来。说是要在村西头建一个水坝与一个发电站，进行水力发电，把电送到千千万万家。村里经常断电，这条消息振奋了无数群众，认为这是一个发家致富的机会。建水坝需要财力与人力，财力市里拨款，人力自然就由村里出，给无业游民制造了一个美好未来幻梦。
还带了风水师前来勘测，好几天拿着不知名道具从村头走到村尾，獐头鼠目，左顾右盼。这里量量，那里敲敲，最后在一张地图上用毛笔圈出了一块地方。那块地方纸上看着小小的，可是一落实，三分之一的村子都被圈了进去。圈进去的，必须是一块平地，也就是说，住在上面的房子、人、狗、树都要迁徙到别处。这可苦了那些勤勤恳恳的村民，央求风水师想想别的办法，风水师坚决摇头。没被要求拆迁的人家暗自欣慰，然后假惺惺地劝说他们跟着党走。如此闹腾了几天，直到上面说可以发放补助金，金额对于村民来说还不算小时，他们终于从苦瓜脸变成了向日葵，收拾收拾东西到别处盖新房。这又羡慕死了那些没拆迁的人，斗鸡眼似的张望着那些一车一车运来的新水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