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意识还畅徊在坎伯兰郡那波光粼粼的湖区，爱尔兰海的广阔无垠里。哪怕那本书已经暂且合上，我还是难以忘怀，甚至连晚饭都少了几分味道。心不在焉地用刀切割着牛排，我现在只想一溜烟窜回书房，挑灯夜战，将那本未读完的书继续啃掉。
：“说起来…”
我咽下一口嚼烂的牛肉，开始对盘子里牛排的进一步分割。
：“我们什么时候去巴特米尔湖旅游呢？”
叉子插入一块儿牛肉，我的后半句话却没来得及说起来。表情在一瞬间变的极其怪异，甚至连去坎伯兰郡的巴特米尔湖的提议都不能进行下去了。

在空盘边放下叉子，拿起餐巾擦了擦嘴角。
“等到你打消‘我们’这个念头之后。”
承接了人类生长方式的幼年纯血总会长大，然后一切都将结束。
何必为虚无的结果花费精力。未来或许有人会陪她去坎伯兰郡，以及她想去的任何地方，但那个人绝不会是我。
抬眼瞥过长桌对面如同吞了铁钉的表情，眉梢微挑。
“怎么，别告诉我你把叉子咬碎咽下去了？”

我今天的晚饭应该还没有到摄入血液的环节，但是确确实实在口腔中感受到了血液的味道。刚刚咬到嘴里还没有享用的牛排就那样一班扎在叉子上，一半……
我将叉子（以及它上边的肉）放下，哦，天哪——牛排的另一半上是！
小小的、尖尖的、白白的，乳牙正扎在牛排里，对我耀武扬威。
：“诺、诺亚……”
连语气都染上了几分哭腔，我不知所措，用另一种说法：是濒临崩溃的看向他。牙齿掉了？！这意味着我以后无法再吃凉拌沙拉只能啃煮烂了的白菜。也没有办法划开人类的皮肤，进食那讨厌的鲜血。难道我要成为第一个被饿死的血族？
更何况我一直以来都为这对儿可爱而锋利的小尖牙而骄傲！
这简直就是血族的耻辱……！
：“它它它掉了……”

……刚刚才想到“承接了人类生长方式的幼年纯血总会长大”。
照她的身体状况，现在确实该是换牙的时候。早有准备，打发女仆拿来冰过的布丁杯，猩红色液体被以奇异的方式料理得晶莹剔透，乍看十分诱人。
“过一个月就长出来了。”
挤入几滴新鲜的柠檬汁，顶端以乳白的奶油点缀，最后插上小巧玲珑的象牙甜品勺。
“这个是你的，如果觉得可以吃莴苣，我也不会拦着。”
看过去的一眼满满都是“你看着办”——不爱吃，硬着头皮给我吃。

颤颤巍巍、哆哆嗦嗦的布丁，正在与我畏畏缩缩，紧张兮兮的目光对视。我相信它也和我一样感到了恐惧，当然，我是源于对牛肉和莴苣的怀念，它是由于被胁迫而短暂的生命。
在监护人这样压迫力的眼神面前，我少有地表现出了气节，小小的孩子扬起下巴，一脸正直。
：“我拒绝，我还是可以吃莴苣的！”
怀着不甘与愤慨，我用叉子戳向盘子里的莴苣，三片儿一起。我试图将它们嚼的咔嚓作响，然而，当它们刚刚抵达没有掉牙的那一侧口腔，信心满满地与我的牙做接触的那一刻——
原本的受力点忽然失去了支撑，我清楚地感觉到什么在刮蹭着我的牙龈。小小的白色“米粒”往外歪去。
第、第二颗……
而且还又是……小尖牙？！
我的表情彻底破碎了，原本绷住的小脸儿在一瞬间垮掉，我用崩溃的眼神寻找着诺亚。

心上的纹路是玻璃杯上的裂痕，正伴随着清脆的声响，从胸腔落到脚跟，摔得惨不忍睹。让人感动，贴心不已还带了几分鼓励的话语落入耳廓，我发觉自己握着小叉子的手在轻轻颤抖。
这并不是向邪恶势力妥协，嗯，我只是为了未来暂时的委曲求全。目光中全是让人绝望的心悸，绝望女神吐露审判，我接受了自己的命运。
：“乖乖吃饭的话，它们会长出来的，对吗？”
与其说是询问，不如说是自我安慰。换下尖锐的利头叉子，变成弧度优雅的调羹。摁压上柔软且富有弹性的布丁顶端，它看起来也没有那么糟糕了。如果奶油更多一点，那就更完美了。冰凉的固体在唇舌之间化开，虽然还是带有血腥味，但总比那原本犹如从海里捞上来的咸鱼一般味道刺激的血液好多了。
塞满了食物，我含糊不清。
：“唔……之前为什么没有布丁呢？”

“同一件事同样的结果，三十秒和三分钟，你觉得我会选哪个？”
余光看着对方挖起布丁吞了下去，咽回一句冲到嘴边的“吃慢一点”，移远了目光。
“等牙长出来，你出门去换口味吧。”
出生起有高阶纯血供养，加上天资不差，她升阶的速度远超身体和心智的成长速度。难说是不是好现象，但如今各族元老院盯南岸血族盯得紧，恐怕这会是最后一段风平浪静的岁月。
似乎纯血总要经历足以摧毁心智的变故才能真正成年，也才扛得起优越血统与身份带来的责任和枷锁。自己总不能永远把她护在羽翼之下，尤其是在即将自身难保的时候。

我正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在面前的布丁上，小山丘被开垦到杯底的一片平原。最后，我才奖励自己，将留到最后的奶油一口吞吃掉。即使是讨厌血液，但是无法否认它们会带来异常的饱食感。我悠悠吐出一口气，瘫在椅子上，揉了揉自己圆鼓鼓的小肚皮。
吃饱后无论是人类还是血族，都会感到昏昏欲睡。在倦意袭来之际，我望向他，满眼明亮。
大概是从他的话语中看到了漫山遍野的蔬菜。
：“别担心，我不会一个人出去吃独食的——我保证每一份好吃的都给你打包半份。……但只有半份啊！”
我一边心疼地做出许诺，又忍不住要为了接下来的美味感到愉悦。就在这样复杂的情感中，我脑袋一歪，陷入了睡眠，还不忘最后强调一句。
：“不会少了……你那份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