倏地，紫色长剑重重往地上一插！刹那间，炽红烈焰如燎原般迸出，渲染似地朝解星恨和仇心柳漫卷而去！

提起真气、蕴出内劲，此时解星恨心中唯一的念头便是阻止她以自毁方式迫出的杀招。但他却不曾去深思其中原因，究竟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她。
银色剑刃在下一秒亦陷入地面，气劲瞬间回涌集结，和迎面而来的火炎相互撞上，两道力量彼此冲击，昊白极光绽出，像起了共鸣。却在银色光团炸开之际，周遭霎时激舞漫天雪花纷飞竞逐，随即覆上遍燃炙焰，化去这致命的危机。

当昊光敛去，只见华紫音低垂着头，双手握住剑柄，支撑着几乎已经没有一丝气力的身躯，嘴角淌下艳色血丝。
解星恨面无表情的上前，持剑指向她。
刚刚……只不过是个意外，他一定杀得了她！

与生俱来的骄傲淡去该有的害怕，华紫音缓缓仰头看向解星恨，直视着眼前那已掌控了她生死的男子。璀亮瞳眸中没有丝毫畏惧，耀眼得让他几乎移不开目光。透着倔强的神情再次唤起解星恨内心深处的悸动，握剑的手一紧。
久久之后，他放下了剑。华紫音眼中闪过一抹讶异，解星恨更是阴沉着脸，而仇心柳尤其不解。

「喂！解星恨！为什么不杀她？」仇心柳开口质问。
「……她没杀我们的意思。」他努力寻找使自己失常行为合理的原因，但却见仇心柳皱起了眉，显然这答案说服不了她，就连他自己都无法相信。

……她明明什么都没做，为什么偏偏就是能影响他的决定？
不想再多说，更不敢继续往下想，他只想尽快离开，然后冷却自己也解释不了的烦乱心绪。似乎自从见到她之后，很多事情已经跳脱他所能掌控理解的范围了……
他向前走去，仇心柳跟在身后。但经过华紫音身边时，她居然笑了，解星恨停了下来。

「是吗……」凄凉的笑扯出，幽幽的声，准确无误地传入解星恨耳中。
没有……杀他们的意思？
他……在嘲笑她没有能力吗？在讽刺她技不如人吗？
呵……呵……
是呀……她失败了……没能除掉他们，没能帮忙分担谢掌门的忧患，没能帮忙挽救点苍的颓势，更没能帮忙……遏止武林将起的浩劫！
她宁愿死，都不让自己承受这样的羞辱！
「群侠尽死，独留我生……要怎么回去面对族中长老……？」反正……早在接下谢掌门的委托时，她就没打算要活着离开了！

那语气中的决绝使解星恨心中掠过一抹不安，一转头，只见她猛然拔出深陷地面的紫色利剑，反手提起就要刺向自己心口！
想也不想地，他上前，仇心柳发出一声惊喘。

剑尖在距离她一吋之际停下，再也无法前进。华紫音疑惑的睁开眼睛，却完全想不到解星恨竟然用右手抓住紫色剑刃，殷红的鲜血沿着剑身滴在她胸口上。她错愕扬眼，对上解星恨怒不可遏的脸。
「生死一念之隔，自重！」低沉的声是强抑的愤怒。
她怔住，不由得松开手，解星恨抽出剑丢在地上。

那外显的狂怒让在场所有人都心惊。
华紫音难以理解。
他……似乎是真的在生气……？就为了她的轻生……？
难道她猜错了吗……？他是真的不杀她？不是为了亲手了结才救她吗？
华紫音看着解星恨，却怎么也不能将现在这个连她都觉得困惑的男子和刚才那个她所见到的仇皇殿杀手连上边。

一个接着一个的点苍门人在他面前倒下，竟没有办法在他脸上激起一丝一毫的起伏。他看着他们的眼神完全是冷冷的无动于衷，彷佛那不是数百多条人命，而只是无足轻重的猫或狗。
他的剑冷，取人性命于一瞬间，彷佛那已经是他对敌人最大的仁慈……
就像她在仇皇殿里看到的，在仇雠下了灭点苍派的命令后，他居然只是淡淡地说出：「领令。」
短短两个字，没有疑问、没有异议、没有反驳。那样的表情，让她不寒而栗……

那么……为什么救她？他不是奉命来歼灭点苍的吗？为什么不杀她？他不是从不对敌人心慈手软的吗？为什么阻止她自尽？她不是威胁了他的生命、妨碍了他的任务的吗？
种种疑问浮上心头，每一个都超过了她所能推论的界线。但她却也同样不知道，就连解星恨都无法给她答案。

2》

五天后，仇皇殿东北的一处小镇，人潮熙攘地穿梭往来。
人群中，一个气质出众的少年，俊美无俦的脸庞凝着淡漠，眸光沉敛，冰冷冷的给人一种疏离的感觉。跟在他身旁的，是一个灵雅慧黠、端秀绝伦的美丽少女。两人身后是另一挺拔男子，面具遮去他大半脸孔，却仍可想见他非凡的容貌。三人走在宜昌这朴素平实的小地方，尤其引人注目。

这时一阵高叱怒骂声引得大家纷纷回首观望。
解星恨淡淡望去，便看见一个妇人牵着一年幼女童，气愤地斥责站在她面前的男子。原本不想理会，但「轩辕三光」四个字拉回了他的注意力。义父曾告诉过他，可先找此人打探桃花谷的虚实。
他驻足而听，才知道似乎是那妇人的丈夫和轩辕三光赌钱，输到必须以女儿来抵债。

「……要不是那位异族女侠路见不平，扛下一担子烂债，我们一家子早已骨肉分离了……」
异族女侠……？异族……
不期然地，一张清灵绝美的脸孔跃上了脑海。解星恨皱起眉头。

这几天，所有点苍派中和她有关的片段，一再一再地在他脑中重复上演。她的一言一语、一举一动；她无畏的淡漠、耀眼的骄傲、不服输的倔强、自刎的决绝、断发的毅然、一切的一切……
为什么他就是无法将她从脑海中抹去？

如果，只不过是四个字，就能让他的思绪完全不受自己控制，那么，万一再见到她呢……？
他不敢想象，更不希望印证这个假设，因为内心深处的不安提醒了他，对自己因她而起的反常，他无能为力。

解星恨紧闭起眼，甩了甩头，想将华紫音甩出脑海，心中不断有个声音试图催眠自己，那不代表什么，他只不过是……还没忘掉她而已……不是忘不掉她……绝对不是……也绝对不会……
可是……为什么愈是强迫自己，她的身影就愈是清晰……？

这时仇心柳却突然在他后头插话，也拉回了他的心思。
「喂，你看！十善赌坊。我想就是那里了。」她指着前方的招牌说道。
「嗯。」解星恨敛起思绪，向前走去。想起义父的叮嘱，又想起江湖上对轩辕三光的评价……想来一场赌局是无可避免的了……

一进入赌场，正前方就是轩辕三光。赌桌的另一头……是她！
随后进来的仇心柳也看到了。一见到华紫音，仇心柳皱起了一双柳眉，秀丽的小脸上堆满了嫌恶。她看向解星恨，却仍只见到他面无表情的漠然。

而轩辕三光两人却丝毫没有感觉有人进来，只是专注于赌局上。
随后轩辕三光突然爆出笑声：「通杀！哈！小姑娘你硬是要得啊，我可好久没见过你这种赌气干云的女英豪了！」
华紫音微张着嘴，不太能接受这事实。她……真的输了……怎么可能？

「刚刚这一把你也押得太大了。这一输……嘿嘿嘿……你也该一毛不剩了吧？」
她没有说话。的确轩辕三光说中了事实，她现在根本已经是连回族里的盘缠都输掉了。
轩辕三光接着开口。
「虽说赌诈赌烂，但愿赌就得服输。如果你没有其它的资财，嗯……今儿个恐怕得留下当我轩辕家的人了……」

华紫音闻言神色一僵，随即掠过明了的愤怒。
他诈赌……？
冷凝着的脸更加面无表情。沉默了好半晌后，她终于吐话。
「…………祈族儿女，可杀不可辱！」

这句话让解星恨浑身一震。就像在点苍派一样，他知道她想做什么。
但这次，他却来不及阻止。
话声方落，她已拿出一个雪白瓷瓶，打开后将里头的东西全倒入口中。不到半分钟，她已昏了过去，柔若无骨的身子瘫倒在地。

她的动作是那么迅速，快到让轩辕三光连阻止的机会都没有。
「格老子的！好生生的黄花大姑娘，做什么服毒自尽？瞧你一身侠气为人顶赌债，收来做干女儿给巧巧作伴不甚好吗？」轩辕三光瞧着眼前的情形，不由得破口大骂。

仇心柳一直深锁的眉终于舒展开。她弯起唇，凉凉地说道：「哼！刚才的情形我们都瞧见了。十赌九输，算是给水影仙子黄泉路上的一课教训！」
害她从点苍回去后几天都吃不好、睡不着的忧患，这会儿居然自我了断，让她放下心中一块大石，她怎么能不高兴呢！

仇心柳的声音引起轩辕三光的注意，他回身。
「两位哪里人士？知道入我家门，赌赢才能脱身的规矩？」

轩辕三光瞧着他们两人，只觉得眼前这少年冰冷淡漠，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拒人千里的气息，俊美无俦的脸没有任何表情，但似乎……又透着一抹……躁怒？
而他身后那少女眉目如画、秀丽脱俗，言行举止间隐约露出千金之气的骄纵。粉唇扬起，似乎是很开心。

解星恨上前，仇心柳也跟着走到他右后方。
「有事相问，以赌为凭。」他对着轩辕三光说明来意。
「很好！你敢开赌，老子绝对奉陪到底！」
那小姑娘倒下，他正愁没人接着陪他赌呢！只要有胆子下战帖，他有什么事不能答应的？

只见解星恨很快的便赢了第一把。
「少侠赢了！要问我什么？」轩辕三光豪爽开口，他一向都是愿赌服输的。
「入桃花谷寻人，何事注意？」
桃花谷？这少年去桃花谷干什么？
轩辕三光心里虽疑惑，却没多放在心上，依然据实以告。
「自从小鱼儿坠崖，为恐仇家上门，在谷中布下机关之术。」
「…………」

问到了消息，仇心柳就想转身离开，却发现身边的解星恨仍文风不动。
她望向解星恨，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却发现解星恨看的……竟然是那个女人！
「你在想什么？问都问到了，还不走？」潜藏心中的隐忧驱使她只想赶快拉他离开这里，不安的预感扩散，鲜明得一如在点苍派时的感觉。
她不要他对别的女人放下太多的注意力，就算是个快死的女人也一样！

「我再赌这个女人。」却在下一秒，解星恨吐话，语气是不容反驳的坚决。
要从轩辕三光手上把人带走，唯有这个方法。
而仇心柳睁圆了杏眼，不敢相信解星恨居然连她已经服毒都还不肯放弃。怒气开始在她心中凝聚。
「……你有恋尸癖吗？小猫、小狗，就算是死猪都能拿来吃。你要个将死的女人做什么？」冷冷的讽刺，刻意提醒他眼前女子已服毒自戕无药可救的事实。

解星恨没有回应。倒是轩辕三光大怒地转向她。
「姑娘在一旁啰嗦些什么！敢扰我赌兴，小心剥得你一干二净！」
虽然她说的也的确句句是理，自己其实也对眼下这发展莫名其妙。尤其是那女的看来也不像是这少年的什么人，以他冷情的性子，竟然会出手花这冤枉钱，更令他百思不得其解。但有人想赌，他哪容得了这小姑娘不识相的打断！

「你！你敢？」从没受过这等侮辱的仇心柳怒斥轩辕三光，却看见解星恨的无动于衷，完全不置一词，彷佛她的受屈根本与他无关。她心中的怒焰不禁更加高张。

轩辕三光再次看向解星恨。
「再赌照例折价，一注五百两。押大小。」

过了半刻后……
「少侠赢了。这女人你就带走吧！」
仇心柳的怒火显而易见，却仍阻止不了解星恨。
他上前小心地将华紫音打横抱起，眼中那一闪而逝的温柔，不仅仇心柳，连轩辕三光都看出来了。

轩辕三光打量着他们，似乎能将事情串连起来，也终于明白刚才解星恨脸上的愤怒和仇心柳的愉快是怎么回事了。
解星恨抱起华紫音后，快步离开了赌坊。仇心柳楞了两秒后跟了上去。

《3》

看着解星恨抱着华紫音到客栈休息、疗伤，根本已无视于任务，仇心柳心中的愤怒终于爆发。
对着立在华紫音床前的背影，她不满地迸话。

「我受委屈你没瞧见吗？活人不顾去赌死人！你有什么理由去妨碍任务？」
怎么？他的任务是只准自己耽误，不准让她延宕的吗？
当初自己曾经只是想到客栈休息一下，他都认为是妨碍任务！
那么，这又是干什么？他难得的大发善心？还是破天荒的日行一善？
从点苍之后，她才知道他居然也这么喜欢多管闲事！

「…………」解星恨仍旧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你说话呀！」再也无法忍受他的沉默，仇心柳愤怒地提高音量。
「……突然想赌。」他淡淡地开口，没有多说的意愿。
「骗鬼！你从来不赌的！」他还在敷衍她！
「…………」

是呀……他从来就不赌的……自幼失怙，见到那家子被救就像见到自己被救吗……为什么她要出手救人？为什么要让他得知此事心意动摇……？ 

以为得到了结论，事实上却连他自己都无法分辨，他绞尽脑汁找出的答案到底是不是又是另一个借口。
以为归咎于华紫音，就能为这完全不该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反常做出解释，事实上这可笑的理由却破绽百出得连他自己都说服不了……

为什么吗……？
也许……是因为看到她生命垂危，是因为人命关天，是因为他不能在这种情况下见死不救吧……
下一刻，解星恨扯出自嘲的笑，终于放弃为自己辩解，因为他一点都不擅长。
因为……这论点一比对他杀手的身分、罪恶的背景、双手沾染的血腥，简直就是最讽刺的荒谬。

他突然发现自己没有办法回答，因为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不知道为什么她轻贱自己的生命他总是如此愤怒，不知道当看到她服下毒药时那一瞬间的心疼是怎么回事，不知道为什么明知有任务在身却就是无法抛下她不管，不知道为什么会厌恶起自己此刻的无能为力……

或许他该问……为什么让他再遇到她……？
她还是一如他印象中一般倔强勇敢，容不得一丝一毫的屈辱。就算是喝下致命的毒物，也不见她冷然的表情有半点迟疑，更不见她从容的态度有任何改变。
他看过许多的女人，却从来不曾看过如此特别的女子……她凛然的正义令人迷惑、她决烈的性情令人折服、她耀眼的骄傲，则令人移不开目光……

「唔……」微弱的轻吟声拉回了他的注意力。
解星恨看向华紫音。只见她原本白皙的脸更加惨无血色，而绯红的唇此时已几乎呈现淡淡的紫色，满脸的汗水，紧紧皱起的小脸显示出她正承受着极大的痛苦。
焦虑的不安泛开，完全无法平静。解星恨紧闭着双眼，眉头皱起，双手在身侧紧握成拳，难以解释心中那股惶恐和无助是因何而起。

身为一个杀手，他的生命里见过太多的死亡，甚至绝大多数……都是自已造成的，他本来以为他可以不在乎任何人的生死也不会在乎……只是这个以为，却早在点苍时就已经被推翻了……
原以为早已经麻木、不再因死亡而悸动的心，竟因为她的痛苦而隐隐作疼，让她的每一声呻吟紊乱了该有的方寸，随着时间的流逝愈来愈强烈。

仇心柳冷眼瞧去，对她没有丝毫的同情。
一方面她希望华紫音早死早好，别去碍着爹爹交代的任务。不过看着她难过的表情，彷佛又可以让她这几天所承受的煎熬稍微得到一点弥补……
再看到解星恨的表情，她更是抑制不了自己幸灾乐祸的想法。

过于敏锐的直觉让她早在点苍派时就已经嗅出了端倪。
他太在乎华紫音了，几乎已经在乎到不寻常的地步了。而她无法忍受！

「唔……」床上的华紫音再次呻吟出声。
而只能站在床边，完全无计可施的解星恨开始心烦意乱地来回踱步，早已经失去一贯的冷静。 

仇心柳睁大了眼，看着眼前这个简直只能用不可思议来形容的解星恨。
她紧咬着牙克制着自己的怒火。若不是因为解星恨在，若不是因为这女人已经服了毒，她根本恨不得一刀杀了她！

这时在一旁已被操控心智的铁面人也就是江无缺，似乎是下意识不愿看到自己儿子如此的坐立难安。只见他上前，水蓝色幽光随着举起的手透出，逐渐蔓延笼罩华紫音周身，随即凝成一道光束没入她心口。羸弱的惨白稍稍褪去，原先急促的呼吸也渐渐趋缓。

「你可以镇压她的毒性？」解星恨露出讶异的神情，看着似乎已经不那么难受的华紫音。
「…………」铁面人没有回答。
但这只是一时，这样下去还是不行……
镇住毒性不是化解毒性，他仍然束手无策。

死铁面、臭铁面、烂铁面……
仇心柳在心中骂不绝口。明明她看起来就已经快不行了，居然又杀出这个程咬金！
哼！就算镇住她的毒性又如何？没有解药，她的死只是早晚的问题而已。
想到这里，仇心柳不禁又扬起唇角。

这时突然从外头走进一个人，仇心柳侧首望去，解星恨却连头都没回，没有半点反应，像是没有任何事情能减移他对床上之人的注意力。
来的人正是先前出现过的那位妇人。只见她走近床边，看了看华紫音后转向解星恨。
「我已经听说了。少侠行行好，救救这位姑娘。」

她早已经在门外一段时间了。
她在门外一一看着解星恨紧抿的唇、凝重的表情、僵直的身躯、和所有她定义为焦急的举动。
这样的态度和行为，是不是能让她断言，这个清灵绝美的女子在他心里的位置非比寻常？
事实上，解星恨的冰冷淡漠和令人无法亲近的个性不知为何就是让她感到戒慎恐惧，如果不是觉得他对华紫音关心在乎的程度让她匪夷所思，她也没有把握敢要求他救人。

而解星恨却仍是头也不回的沉默。
「…………」他何尝不想救她，但是该怎么做……？ 
「少侠面色发愁，莫非是不得法？」她看着解星恨复杂的神色，试探地问。
「对啦！」回话的却是仇心柳。「她已经毒发攻心，去了六魄二魂，药石罔效了。」
仇心柳幸灾乐祸的风凉话语，让解星恨原本烦乱的脸上，又闪过愤怒、慌张的神情。
她毫不留情的道破像是粉碎了他最后一点希望，强迫他承认不敢面对的事实。
他开口想否定她的话，却无力反驳，因为清楚她说的完全没有错。就是因为太清楚了，他才会有这种陌生、从未有过的惶恐和无助，已快成定局的情况几乎要让他感到绝望。

「这样……请少侠前往宜昌小庙中，寻找一位叫『麻癫』的和尚。对他疯疯癫癫的行为请一切忍耐，现在也只有他能救我一家子的恩人了。」
话才刚说完，解星恨已拿起放在桌上的配剑，快步走出了房间。仇心柳也跟了出去。

《5》

铁栈山位在宜昌西北方，离宜昌并不远，正常说来约莫需要一个时辰的路程。也幸好如此，否则华紫音的命，只怕是连大罗神仙都难救。
纵然如此，但解星恨却从出了宜昌就一路疾奔。光般的身影如风飞掠，后头的仇心柳得用尽全力才追得上。 
在解星恨不眠不休、几近疯狂的赶路下，不消半个时辰，他已经和仇心柳到了铁栈山顶。

位在西北的铁栈山，地势已高，终年覆盖着白雪。云雾袅袅、细雪纷飞，渺无人烟的孤寂静谧，看上去彷若人间仙境。

上了山却发现铁栈山群峰纷立，峰峰遥对，中间隔着的全是万丈深崖。一个不留意，肯定是尸骨无存。
看来是一定得御剑飞行才过得去了。
也没时间让他犹豫了。

解星恨看着周围的形势，站在崖边，头也没回，淡淡地开口。
「……我去就好。你留在这儿。」
仇心柳怎么可能会听从解星恨的话。
「不！我要跟你去。」她一口回绝，坚定地说。
「…………」

知道自己劝不动她的解星恨只得带着她同行。
白雪纷落，飘洒在解星恨和仇心柳身上。冰冷的寒风从仇心柳耳边呼啸而过，她双手围抱住解星恨的腰身，宽阔的肩挡下了刺骨的风雪。她只是仰着头注视着他的后脑，神色落寞。

苍茫的天际、皓洁的雪花、银白的山峰……那一瞬间，她忽然有种错觉，彷佛整个天地之间真的就只剩下他们，再没有别人。
他不会知道，她多希望这短暂的片刻、这他们之间难得的和谐能够持续到永远。然而现实却残酷的提醒了她，他为何而来，他……为的是什么……

为什么……？她和他之间不够近吗？不是的……她和他，算是最亲近的人了……除了爹娘，只有她，自小就一直跟着他。她和他之间很近……但为什么……为什么他的心却总是离她这么远？
从小就是这样，没有人能接近他的内心，没有人能让他放在心上，没有人能激起他一丝一毫的在意……是的……就连她都做不到……从小到大，他总是将她抛在后头，让她苦苦地追赶。不管她多么努力，他们之间的距离，却始终如此遥远……

直到臂弯中一股空虚感袭来，她才发现他们已经到了对面山峰。
失去他的屏障和体温，一阵寒风迎面而来，脸上的冰凉让她惊觉，她竟在不知不觉中落了泪。她看向前头的解星恨，而他早已径自向前方洞穴走去。

她勾起一抹自嘲的笑。是的……他不会注意到的……就像以往的每一次，他不会在乎的……
即使如此，她仍旧是跟了过去，跟在他身后，如同以往的每一次……

《6》

通过冗长的洞穴，果真见到一个男子守在山崖旁边。而水露仙花的花苞，就长在断崖之处。

就在这时，花苞倏地绽出银白亮光。男子见状，惊喜之色溢于言表。只见盛开的水露仙花，透着橙红的粉艳，晶莹露滴犹如晶灿夺目的珍珠般缀饰其上。
「十年了……终于让我等到了……」他又惊又喜地喃喃自语着。

解星恨向前走去，在左秋扬身后站定。
「水露仙花？」解星恨语气微扬地开口确认。
听到声音的左秋扬回身。看见解星恨，过多的惊喜让他无暇细想解星恨出现的原因和目的，只是急于和别人分享他的喜悦。
「你也认识？听说是九天玄女下凡遗留的奇花，十年一开。配合药方，可使黑皮肤转为粉嫩净白……」他激昂的开口说道。

确定了眼前的即是水露仙花，连解星恨自己也没发觉，他脸上的紧绷瞬间松懈了下来。
下意识的勾起一抹笑容，此时的解星恨心中只有一个想法——她有救了。

仇心柳却偏捕捉到解星恨唇边那抹笑痕。倏地一阵疼痛闪过她心底。
那笑容……
他从没有在她面前笑过，更……从不曾对她笑过……而如今……他的喜悦，却是为了别的女人……

「让给我。」解星恨开口。
「……你说什么？」听到解星恨的话，左秋扬的笑容凝结在脸上。他不确定地再问一次。
「我要水露仙花。」解星恨亦重复了一遍。
闻言，左秋扬笑了起来。第一次，他正眼看向眼前的少年。
「就算你要，你又凭什么以为我会让给你？」
「…………」
「我在此苦守十年，就是为了取得水露仙花，用它来医治我未婚妻钟静的皮肤病。我师门、家门才能同意这门亲事。让？凭什么？」

「……凭我手中之剑！」寒凛的声不带一丝温度，解星恨冷冷地接话。
知道对方不可能让出水露仙花，解星恨脸上是更胜以往的冷沉及凝肃。即使对这个苦守十年的痴情男子有着愧疚，但现在的他却只能想到宜昌客栈中那个因服毒而生死交关的女子。
他早有心理准备，在这种情况下，只有一个方法能得到水露仙花！

解星恨缓缓抽出手中配剑，莹亮剑身映照出他寒厉的冰眸。
他脸上的决心让左秋扬也沉下了脸。只见左秋扬亦抽出背上的剑，两人就这么蓄势待发的注视着彼此。

下一瞬，左秋扬眸光一转，猛然举起手中的剑挥向解星恨。苍劲剑气划开一片纷飞皓雪，恍若破空般雷霆万钧地朝解星恨而去。
「星恨！」仇心柳见状惊喊。

解星恨却连神色都未变，扬起长剑，青莹剑身顿化银芒，掠去那破风而来的气流。剑气从他脸旁扫过，拂起他的衣衫黑发，飞扬飘舞。
随即见到解星恨身形凌跃而上，风回身起的同时亦朝左秋扬划出一道如虹剑光。左秋扬反手格开，随后跟着纵身飞出。

只见虚空之中，漫天的剑影交错，银白亮芒如光雨疾下，错综相织。两道挺拔昂扬的身形浮掠半空之中，映衬出沧浩无际、满天雪花翩舞如风扬柳絮的穹苍底幕。
回啸的寒风加上环绕周遭的剑流，紊乱了四周的平稳，令狂舞皓雪更加放肆地劲扬飞旋。雪影、剑影、光影纵横相错，一道道光芒闪烁。加上笼罩于空的苍茫雾气，让旁边的人更加难以辨物。

仇心柳立在一旁，纤白细手握紧了长弓，神色挣扎。
好几次情况危急，解星恨差点要挡不下左秋扬的攻势，她都想挺身而出。但为什么……为什么他是为了要救华紫音？她不想他赢过左秋扬，却又无法……看见他受伤……

为什么这么坚持？为什么不离开？华紫音……只是个和他有着一面之缘的女人而已啊……
要她出手帮他……救华紫音……她做不到！

这矛盾的思绪在她心中拉扯，令她整颗心纠结。仇心柳皓齿紧紧咬住了樱唇，将这矛盾的挣扎全归咎于华紫音。
是她让自己陷入这种境地的！是她！

半空中缠斗的两抹身影仍战得难分难解，光影交错中，左秋扬迎视解星恨那双淡漠的寒眸。沉敛的眸光隐去一切思绪，教他瞧不出一丝破绽。

这少年……绝非是等闲之辈。那深厚的内力、轻逸的身形、高深的剑术、莫测的心性……尤其是他眼中……有着不下于他……甚至……更甚于他的执着！

《8》

出了宜昌，解星恨一行人即刻启程往桃花谷而去。

没走多久，仇心柳就发现解星恨的脸色愈来愈苍白，甚至连身形都有些不稳。
仇心柳连忙要解星恨到安庆城休养疗伤，解星恨却淡淡地回绝。但仇心柳哪肯依他，硬是拉着解星恨进了安庆。

进入安庆后，仇心柳走在前头想找药铺和客栈，因而根本没注意到后方的解星恨步伐已经愈来愈沉重。
倏地一阵晕眩感袭来，解星恨停下脚步，猛力甩了甩头，想甩去那份晕眩。然而下一刻却是更见严重。他视线所及之处已开始模糊起来，接着是一片黑暗掠闪而过。

只见他身形摇晃了下，后一秒已虚软的单脚瘫跪在地。
「星恨——」仇心柳察觉异样回过头，看到解星恨的情形，不由得惊喊，忙跟着蹲下去想搀扶他。
解星恨用剑强撑着自己，脸色已成惨白，甚至连唇都失去了血色。

下一瞬，一阵冲力猛地再由胸口向上翻涌而出，就见一滩鲜血又自他嘴角淌下。
「星恨——」仇心柳忙以衣袖拭去他唇边的血丝。

连续耗费真气，强催自己尚且无法驾驭掌控的力量，再加上先前受的掌伤以及疯狂的奔波赶路，早已让他力不从心。
半刻后，解星恨双眼缓缓闭起，强以剑支撑的身形随之滑落而下，瘫倒在地。

「星恨——星恨——」
仇心柳担忧的脸庞和呼唤，是他最后意识到的事。接着，无尽的黑暗便攫住了他。

《9》

一睁开眼睛，仇心柳忧心的脸庞映入解星恨眸中。
看到解星恨清醒，床边的仇心柳漾出了笑容。
「星恨！你醒了？」她喜出望外地，脸上尽是喜悦。

…………他怎么了？
解星恨看着仇心柳的笑脸，有一瞬间不能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然而下一秒，昏迷前的记忆如潮水般全数涌来。
…………他想起来了……那些有关她的一切、以及他昏迷的原因和经过……
…………而且……他昏了多久了？以他现在的状况，还能完成义父交代的任务吗……？

任务！
「我昏了多久？」他问道，久未开口的声音沙哑难辩。
「两天了。」仇心柳照实回答。
解星恨神色一凛。

两天？他居然会犯下这种错误。他执行任务从不失手，甚至连延误都不曾有过，如今……竟然……
一股怒焰陡地自他心中升起，他却不知道该责备自己还是怪罪于华紫音。

他用手肘强撑着自己坐起，这么简单的动作却因他先前受的伤而变得格外吃力。
仇心柳见状跟着站起身，倾向前扶住解星恨的臂膀想扶起他。而解星恨却淡淡地挥开她的手，下意识地拒绝。
他不想在任何人面前示弱，也从来不曾在任何人面前示弱过。可是现在……
这种从来不曾有过的力不从心感让他心中又多添了几分烦躁。

仇心柳黑眸暗了下来，闪过一抹受伤的神情，但又随即隐去。只见她接着转身走向桌子并端起上头的药碗后又折回床边。
解星恨坐起身后，将背靠向床板，全身上下的酸痛感让他不自觉地皱起了眉。

「星恨，大夫特别叮嘱，要你醒了之后把这药喝了。」仇心柳端着药碗在床沿坐下，正想舀起药汤之时，解星恨已经自她手中端过了碗，将药一饮而尽。
她随后将空药碗自解星恨手中接过，起身将它放在桌上。一回身，却见到服下药还不到半刻的解星恨掀开棉被，起身下床。

仇心柳见他拿起桌上的配剑后就要踏出房门，忙跟着追上前。
「星恨！你不再多休息几天吗？你的伤——」
「我没事。」解星恨淡淡地回话，彷佛受伤的人不是他。
「可是——」那样的伤怎么可能在两天中痊愈？就算那药再灵效，最多也只是回复六七成而已呀！
「我必须尽快上桃花谷完成任务。」说完这句话的解星恨，已随之弯出了房门口。
听见这话的仇心柳有一瞬间的闪神，知道眼前的他已经恢复成那个凡事都以任务为重的解星恨了。

随后跟出的仇心柳看着解星恨不曾慢下的脚步，不可遏止的怒火席卷而上。
原来他任务为重的原则从来没有改变过。小时后是，现在……更是。

『别多话，任务要紧。』
『任务为重。』
………………

任务为重、任务为重……冷冷的声音、冷冷的神情、毫无转圜余地的生硬……
可是面对华紫音时，他任务为重的原则哪里去了？事情牵扯到华紫音时，他的冷静理智、他的冷漠无情在哪儿？
当她拿他说过的话去理直气壮地质问他时，他居然连敷衍她都懒！
突然想赌？他到底当她什么！三岁小孩吗？
他期望她相信这个？

他的任务不能为她而耽搁，甚至不能为他自己而延误，却能轻易地因那女人而停宕！他的原则不能为她而宽限，甚至不能为他自己而改变，却能轻易地因那女人而打破！为什么！她好恨……

仇心柳看着解星恨的背影，更加相信，自己杀了她是对的……
只要她不跟来，星恨就不会再为她反常、只要她不出现，星恨就一定会忘了她、只要没有她，星恨总有一天会看到自己的努力……
对……只要没有她……
星恨……………………

而走在前方的解星恨，丝毫没有察觉身后的仇心柳百转千回的心思，只是专注着赶路，想完成义父交付自己的任务。

寒冽的表情、自清醒后就不曾舒展开的眉头……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心中那股烦躁究竟是因何而起。
是因为他执行任务从不失手、从没延误过的纪录因她而破吗？
失手吗……其实点苍那次又何尝不算是呢……？

『星恨，赴灭点苍，务必慎密；斩草除根，不得有误！』
斩草除根……
『为什么不杀她？』
仇心柳狐疑的质问犹在耳边，而当时的自己只是想也没想的……
『她没杀我们的意思。』
而那时，他在她眼中看到的，却是不容错辩的杀意。

她没杀他们的意思吗？恐怕……连她自己都没有他这么肯定吧……
现在甚至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当时的他……到底想说服谁了……

为了她，他可以一反常态地将她自轩辕三光手中赌下；为了她，他可以放下重要任务，不顾一切的上铁栈山，甚至去和别的男人拼命！为了让她服下解药，他可以散出自己早已所剩无几的真气……当她毒发、难过呻吟时，他可以像个疯子一样，在屋里焦急到团团乱转……
他以为他可以完完全全克制隐藏自己的情绪，却没想到一牵扯上她，就连个素昧平生的妇人都能看出他的心思！

他到底是怎么了？
难道他……终究还是犯下最不该犯的错误了……？
解星恨心中一凛，昔日风行骓告诫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为师因为早年的错误，终生封印飞剑破敌绝学天外飞仙……』
『不要让仇恨左右自己……』
『情爱是练武之人的大忌……』

大忌……
他一直以为，他的问题只会是前半部份而已……而后一句……他一直以为自己做得很好、刚听到这话他只觉得是无稽之谈……原来那只不过是……那时她尚未出现而已……

但……又怎样？是啊……那又怎么样？
他是不该也不能，更不被允许犯下这个错误的……
早在第一次遇上她，他就清清楚楚的知道，她是个嫉恶如仇的正义之士。而他……却是江湖上万恶深渊的仇皇殿的少主、是个令人闻之色变的杀手……存在他们之间的……只会是背景的冲突、正邪的对立而已……如果他没放过她、没阻止她自尽、没救她一命，恐怕她对他……会更不假辞色吧……

他知道他不能再这样下去，但是……谁能告诉他，到底该怎么做……？到底该怎么样，他才能不再想着她？
解星恨握紧拳头，神色是无能为力、无法自拔的挣扎。

「星恨！」
听到声音的解星恨回头，来不及收起的神情尽落仇心柳眼中，一抹晦暗迅速掠过她的黑眸又随即黯下。
「……桃花谷到了……」

「…………」解星恨转回头看向前方一片桃色花林，点点翠绿散落其中，渲染相融，奇异地协调；初春时节，淡淡的春雾缭绕，美得令人眩目。
解星恨、仇心柳和铁面三人随即向前走去。

而长鞭虽离手的张菁却仍旧随着这股强劲冲力往解星恨的方向去。在距离他一步之遥时，解星恨运起内劲的大掌顺势打向了欺近眼前的她。

「呀——」毫不留情的掌势准确无误地击上张菁心口，瞠目、惊喘和胸口泛开的剧痛及酸麻几乎同时发生在一瞬间！浑厚的内力像自她心口爆开，翻搅着她的心肺脏腑，痛得她咬紧牙根，只觉得全身骨头像要散开一般。随着一声凄喊，她身形跟着被抛飞出去，落在十步之遥的地方。
跪在地上的身子还来不及撑起、头也还来不及抬起，艳色鲜血已先一步自口中呕出，染红身下的碧绿小草。

真气被打散、心口被重击，难以言喻的痛楚让她连呼吸都像要颤断一样。
还没意识到自己的落败，闪着寒芒的剑尖已映入眼帘。她抬头，迎上解星恨那双深沉凛冽的黑眸。

这少年……寒如冰刃的目光、流露在眉宇之间那股莫测的轻冷……是绝对的冷血、绝对的无情。不带一丝情感的脸庞，让人看不出任何思绪。她唯一能感觉到的，除了杀意，再无其它。
慑于解星恨那令人不寒而栗的眼神，从方才到现在，她倒是第一次感觉害怕了。但本性中的倔强与傲骨，却容不得她开口求饶。
人称「小仙女」，一向高高在上的她，从来都只有别人求她饶命的分，何时轮到她被人这般欺凌！

强撑着身、紧咬着牙，抿紧的红唇虽吐话，逸出的却是丝毫不服输的倔强和傲然。
「…………要杀便杀！要是我皱一下眉头，我就不叫小仙女张菁！」
听见这句话的解星恨浑身一震，黑眸微怔，神色在一瞬间掺入不知名的情感，复杂难测。

这女子……好烈的性子……
眼前张菁仰高直视着他的脸，带着不可错辩的倔强和骄傲。这神韵，竟勾起他最极力想压抑的记忆，而和他印象深处那张绝美容颜相重迭。
一个刚强、一个坚毅；一个外放、一个内敛。相似的倔傲、相似的感觉，却一样的耀眼、一样的吸引人目光……

张菁盯着解星恨，没有任何动作，甚至连大气都不敢稍喘。
刚刚他全身散发出的杀意此时已消弭于无形。她看到他的转变，但却不知道，他的转变从何而来。
而这么近的距离，让她在解星恨眼中清清楚楚地看见了挣扎。一种像是……亟欲抵制自己想法的挣扎！

后头的仇心柳看不见解星恨的神情和异常。她只见到张菁愤恨撂话之后，解星恨举着的长剑却一直停在半空之中，没有下手的意思。见此，她不禁皱起一双柳眉。
「解星恨！你在出什么神！还不赶快给她一剑！」他到底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拖拖拉拉的！
仇心柳的声音拉回了解星恨的神智，他倏地回神，意识到自己的思绪，怒火漫卷而上。
他居然连这种时候……都还想着她！

仇心柳的催赶、心中的责任感和使命感都在督促着他下手。解星恨凛起眸光，强迫自己无视内心的动摇，无视那张带着和她相仿气质的脸对他造成的影响。

正要将锋锐剑尖向前推进之时，一道细微的破风之声响起，他本能地闪开身子，疾雨一般速度的身形眨眼之间已退到五步之外。只听到一声震天巨响过后，方才他所站之处，已地崩土翻，绽开一道长长的裂痕。
还来不及对发生的事做出反应，就见下一秒，一道魁梧壮硕的身形已立在张菁之前，雷霆万钧的迫人气势不只仇心柳，连解星恨都不禁诧然。

对方竟能无声无息地接近甚至来到他面前，而他却全然不觉！如果那道破风的剑气不是要警告他，而是要直取他的性命的话，恐怕他此刻早已是剑下亡魂！
站在张菁身前的男子，虽是斑驳白发、穿着破烂，手中所持长剑甚至已生锈斑，却生得高大威猛、气势仪貌凛凛非凡，神采内敛，每一分举动都蕴着慑人的力量。光从刚刚的交手，解星恨都能看出，眼前之人绝非一般江湖高手所能比拟。

「燕伯伯！」张菁见着来人，不禁扬开灿笑，神情是不加掩饰的放松和喜悦。
燕！仇心柳和解星恨皆神色一变，同时想起江湖上素负盛名的传奇人物。
只见他看也没看张菁一眼，只是瞬也不瞬地盯着解星恨。 
「几年不见，儿媳妇就受人欺负，干爹帮你讨回一口气！」

这声儿媳妇和干爹确定了解星恨等人的疑惑。

清楚此人竟是武林公推的「天下第一神剑」，解星恨聚精凝神地戒备，握紧长剑等候燕南天的出招，丝毫不敢松懈。

下一刻，劲风涌动，磅礴气势骤逼而近，原在数步之遥外的燕南天瞬间来到解星恨面前，古铜巨剑夹着足以摇天撼地的惊人力道直朝解星恨而来。
解星恨连眼都来不及眨，直逼身前的身形已扬起剑。他来不及细想，闪躲不了的仓促让他纵然明了双方实力的差距，依然举剑相迎。

当古铜巨剑劈空砍下、双剑交锋的刹那，力道之剧，竟让解星恨所立之处破碎崩陷、绽裂而开。他咬牙，抑制着体内再起的翻腾，双手的震麻让他几乎要握不住剑。

就在他以为自己已无能力再支撑之际，压迫的力量却撤回了。尚未来得及松口气，古铜巨剑再次催动，朝解星恨重重落下！
接着，旁人只看得到交织错落的虹影霜光、只听得到如雷刺耳的剑击鸣响，古铜锈剑与银白长剑以让人看不真切的速度，来回相迎。
纵然如此，谁攻、谁守、谁游刃有余、谁力不从心，却仍明显得让人一望便知。

仇心柳看着交手的两人，巨剑疯狂进击，解星恨只能勉强防守。随着时间过去，他更是节节败退，眼看就要招架不住！

『燕南天是天下第一神剑！』

看着燕南天至绝臻化的剑法，仇雠的话在她脑海中响起。
难道她们今日真的都将命丧此地？
不！她好不容易从延维塔逃出，她不要死！尤其更加不要解星恨死！

这股意识牵引了她体内潜藏多年的真实力量，细微的翻涌逐渐沸腾，异样的炽热泛开，传遍她的四肢百骸！
「呀——」一瞬间加剧的炙烫宛如火焚，突然且强烈到让她承受不住。她逸出尖喊，双手环住自己的臂膀，弯下身去。
「心柳？」她的声音拉开了每个人的注意力，解星恨回头，对上仇心柳那双抬起的瞳眸。下一刻，他却被震慑在当场。因为那双迎视他的眼，一方仍是墨般的乌黑，而另一边，却是火般的艳红！

只一瞬间的闪神，燕南天杀招已至。
解星恨察觉异样地转回头，对方已高扬起剑。疲惫到做不出任何反应的他看着剑落下，剧麻的手早已无力举剑抵抗。

就在古铜巨剑已逼近至面前数吋，让他就要以为自己即将丧命于此之际，却倏见眼前粉光点点，花舞风扬，桃色花瓣纷飞漫张，形成一道屏障。下一刻，竟阻去甚至隔开燕南天惊天骇地的剑招！

燕南天瞠大了眼，认出那是移花宫的独门绝技——移花接玉。他露出惊异的表情。
「慢着！那铁面汉子是谁？为何能使移花宫的武功？」
「好机会，退！」抓着燕南天这一瞬间的分神，解星恨一声喝令，三道身形在下一刻先后纵身跃起，如箭矢般射出，转眼之间，解星恨三人的身影已消失无踪。

「燕伯伯——」张菁见状急着要追，却被燕南天举起的大掌给制止。
「不用急着追，多年不见，咱们先叙叙旧，小儿匿迹之术，逃不出我的手掌心的。」
张菁听燕南天这么说，也只好由他。既然他都如此有把握，她又何须操心？再者她所受的内伤，只怕也要花点时间调息，这种状况的她，恐怕一时之间也不太适合去奔波劳碌。
心念一转，她随后领着燕南天进入鱼儿居。

《11》

三道如风飞驰的身形刻不稍缓，未几，已来到桃花谷外的平坦绿地。
功败垂成的不甘让仇心柳忿恨不平地咒骂出声。
「眼看任务就要完成，居然杀出一把破铜烂铁剑！」可恶！

而解星恨只是看着仇心柳，没有应声。
刚刚……她的眼睛……是怎么回事？那火一般的艳红……

「喂！你怎么了？」怎么都不说话？还这么看着她？
仇心柳察觉解星恨的异状，不解地开口。

他该问吗……？
还是算了……似乎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这件事……
「没事。」他调开视线。

「喂！他那把剑烂归烂，可他武功强得恐怕十个爹爹都打不过，我们回仇皇殿如实禀告，爹爹能理会的。」以为他是在烦恼无法向父亲交代，她提出建议，却见他仍是文风不动。
他到底怎么了？
正想再说话，解星恨开口了。

「…………他故意的……」
「什么？」没头没脑就这么一句，谁听得懂？
「……寻受伤的耗子，铲掉一整个鼠窝……」
仇心柳瞪大了眼，体认到事情的严重性。
「你说他故意放我们回仇皇殿，然后再循线一举歼灭？那我们该怎么办？」

仇皇殿……是一定回不去了……安庆、宜昌……人多的地方容易败露行迹……
「雪山中藏恶人谷，去那儿避风头。」说完便向前走去，仇心柳连忙跟上，铁面也随后跟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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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节虽已届初春，但高耸的雪山却仍和铁栈山一样地皓雪纷飞、也一样地人烟罕至、一样地彷若人间仙境。
但愈往谷底去，愈是生气勃发，沿途景致由皓白逐渐转为苍翠，到谷底时，已是一片绿意盎然。

一进入恶人谷，最先引起解星恨注意的，是立在前方小桥流水边，那个身穿淡色衣衫，气质高雅出尘的女子。
解星恨上前，原本就想往恶人谷深处去，却在经过那女子身边时，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
为什么……这女子……会给他一种莫名其妙的亲切感？

「我…………」
他才刚开口，那女子就扬起一抹微笑。
「诸位是来恶人谷避祸的吧？请往里面走吧。」她指着西方一间小小的房舍，笑着告诉解星恨。

一股突如其来的暖流就这么滑过解星恨波澜不兴且冰封的心，让毫无防备的他措手不及。在他敛眼的同时，泪水也同时滑下脸颊。
下一瞬，解星恨惊觉自己的异样，他匆匆地别开脸，快步朝里走去。
仇心柳自然是随后跟着。

而殿后的铁面随之上前，却同样在经过那清雅女子身边时，被她含泪的大眼给分去了心神、止住了脚步。
他转头凝视身旁的女子，发现她也正直视着他。

一样的悸动、一样的熟悉感、一样的疑惑、一样的泪流满面……然而，他们却也一样，完全无法理解自己的异常……
她认识他吗……为什么……她会流泪……？
她想知道，却没有人能给她答案……就像没有人能告诉她，她叫什么名字一样……

一阵细微的脚步声由远而近，拉回了铁面的注意力。他侧回头，往里头闪去。
她的视线却仍停留在他身影消失的方向。
而铁面才刚离开她的视界，燕南天和张菁两人就来到了恶人谷。

看到前方那抹淡色身影，张菁惊喊出声。
「心兰？」她讶张着口，有好多疑惑却不知从何问起。

心兰……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十六年前小鱼儿赶到仙云栈时，心兰就跟着无缺大哥一起失踪了，连他们的幼子江云也像是凭空消失一般……
已经十六年了……连小鱼儿都……她就要以为他们都已经……
如今她平安无事！真的是太好了！
但是……为什么不来找她们？为什么不让她们知道……她仍安好？
念头一起，张菁就想开口询问，然而她下一句话却已主动提供了解答，也让张菁震惊当场，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你……你是……？」她噙着泪，看着这对同样带给她心安和莫名亲切感的男女。
心兰……？是叫她吗？那是……她的名字吗？眼前这两人……又是谁？

张菁仍无法开口，也还无法对这发展情况反应过来。
心兰……她真的不记得她们了……到底在她身上……发生了什么事？

她……参与了围剿仇皇殿的行动……？
遍布四地的仇皇殿门人尸体和她手中染血的长剑已给了他答案，他眸光黯下。

为什么……？
她……就那么憎厌仇皇殿……甚至……他……？她明知道他是……

她不是说过……相信他是好人的吗……？那她为什么又……
难道他之于她，永远是万恶不赦、欲除之而后快的毒瘤？难道对她来说，自己为她所做过的一切完全不具任何意义？难道在她心中……他真的连一丝一毫的重量都没有……？
如果说他……爱她……不足以成为他指责她的理由，那么……他对她的不杀和救命之恩呢……？

他几乎要苦笑出来，痛无声无息的在心中泛开，沉重得快让他喘不过气。
他为什么将自己逼到如此不堪的境地？
但此时，残存的理智却提醒了他。

她没有错，她一直都是正义的一方不是吗……？
自第一次见面开始，她的立场就从来没改变过，也从来不曾掩饰过她的嫉恶如仇，就算她来灭剿仇皇殿也完全可以理解……
他们是截然不同的……她站在他无法体会的光明里，而他处在她难以体谅的黑暗中。就像光和影，他和她，是两个不会有交集的极端。

现在……她只不过是来贯彻她未完成的坚持而已吧……
却只有自己……像是着了魔一样……为她……做出种种违反自己心性原则的事……
找尽各种借口、想尽各种理由，甚至催眠自己——她没杀他们的意思……而如今她的出现……只是证明了他自欺欺人的可笑……

已转过身的华紫音外表不似解星恨镇定，在一开始见到他的惊喜之后，现实层面的种种矛盾取而代之，无瑕丽颜凝着化不开的忧思。
但她却完全不知道那冷静的镇定不过是强装的表象，更完全想象不到自己对解星恨的影响力之深。

眼前的解星恨只是凝锁着她，曜黑的发衬着那张出尘俊颜，带着几分沉凛的严肃。
她望入他注视着自己的黑眸，其中的情绪复杂到让她无法辨认。曾一闪而逝的悲哀，快到让她无法捕捉。
是看错了吧……？那样的情绪，怎么可能出现在解星恨这样的男子脸上？
但是，看着他愈见冷硬的脸，她却没有办法确定，他……在生气吗……？

而这时本来站在华紫音后方的江瑕亦察觉解星恨等人的存在，转身下意识地上前，站到华紫音身边。
解星恨移过视线看向江瑕，像牵动某种情绪，黑眸变得更加幽暗。
那红衣男子……是谁？和她是什么关系？为什么她会和他一起出现？

如果以日和夜来比拟，江瑕英俊非凡的外表，开朗温和的感觉，就像日一般耀眼。
而解星恨俊美无俦的外貌，沉敛淡漠又带着些许冰冷寒凛的气息，却像夜一样神秘。
同样过人的容貌、同样昂扬的身形、同样出色的气质，同样地令人为之倾倒，却有着迥然相异的心性。
更重要的一点，是他和他立场的截然相对，这使得江瑕和华紫音站在一起，居然不可思议地相衬。而那画面竟莫名其妙地令解星恨感觉刺眼。

……他还以为……自己是优秀的……毕竟身边的每个人，不都是这么告诉他的吗……？
为了报仇，他严格要求自己、努力鞭策自己，全心全意将武功练到最好。他从不辜负义父的期待和教诲，也没有让任何人失望，更赢得了周遭所有人的赞美……
但是……为什么他曾经以为的自信却在遇上她之后，全变成了自惭形秽的不堪……？
就像黑夜中再怎么璀璨的星子，永远都比不上白昼里灿耀的昊日……

一抹近乎绝望的愤怒情绪无法克制地在心头漫开，夹杂着无以名状的苦涩。
他何时这么患得患失过？
有生以来，解星恨第一次对自己的立场和背景产生厌恶。却完全无能为力改变什么。

「让开。」淡淡的声，冷冷的调。解星恨神情未变，只是眨也不眨地凝视着华紫音，声音很沉、很平静，但隐含其中压抑的悸动却只有华紫音听了出来。
她没有动，而江瑕又向前了一步。
「你是仇皇殿的人？」江瑕语调微扬，他开口询问，眼中杀机已现。

「我说让开！」解星恨倏地厉声大吼，黑眸染上狂暴怒意，淡漠的面具早已剥落，目光始终不曾自华紫音身上离开。

即使仇心柳的内力根本不能箝制江瑕太久，但他的对手是解星恨，只要这短短一眨眼的力不从心就可能是他足以致命的危机！

只见下一瞬间，解星恨纵身飞出，举起银色长剑，带着势在必得的杀气刺向江瑕，愠怒的脸完全是华紫音曾经见过的毫不留情的狠绝！
动弹不得的江瑕眼看已闪不过这迎面的一击，却在千钧一发之际，一道倏然迸出的剑气光流朝解星恨的方向射去，震退了染满杀意的锋锐剑尖！

破风之声响起，解星恨转头，就见一抹翩飞的粉色身形辉映如虹剑影直往自己而来！他脸色一沉，却只是直视着对方的逼近，甚至连避都不避。
这样的反应令对方错愕，脸上不是对敌人的严凛，而是令旁人难以理解的惊骇。

过近的距离让华紫音已经来不及收回攻势，下一秒，一股强大的阻力止住了她，她在解星恨面前停下了。
她慌乱地低头往下一看，紫色长剑竟握在解星恨的左手中！

她抬首，两人视线交缠，没有哪一个移开目光，双方皆从对方眸中看见倒映出的自己，一讶异，一怔然。 
「你……」为什么不躲……？他明明躲得开的！
她以为……他一定会闪开的……她只是想化解江瑕的危机而已……

解星恨没有放开手，仍旧握着陷在掌心之中的紫色剑刃，抹上复杂光芒的沉敛黑眸一瞬也不瞬地凝锁着她，瞳底尽是不可置信，像在压抑着什么。
鲜血涔涔滴落，左手的痛觉却像是传不到他心中。
她……不是不想跟他打吗……？

难道他还要为她脱罪吗？是不是看她的表情……他还能安慰自己说，她不是刻意想伤他的……？
解星恨简直要嘲笑起自己的可悲。
能怪她吗？ 
她似乎……对自己拥有的能力毫无所觉……而他却无话可说，因为……是他自己……赋予她伤害自己的权利的……

他咬牙，猛地握紧剑身反手一转，剧烈的力道震得华紫音痛麻的手一松，再也无力拿剑。随即解星恨一掌打向她，紫色长剑铿然掉落，华紫音则被震飞出去，跌坐于地。
「紫音！」已恢复自由的江瑕冲到华紫音身边，伸手扶住了她，神色惊慌。
只有一旁的仇心柳看出解星恨这一掌根本就没有运起任何内劲，她表情不禁愈加暗沉。

「让开！」
江瑕那紧张的关心让解星恨不悦，尤其江瑕和华紫音之间看似熟稔的关系更令他皱紧了眉，积聚心中的愠怒迫使他出声打断，分散江瑕的注意力。

仇心柳眼神更加阴霾地看着解星恨。
让开……他是说给谁听的呢……？
是想警告那男子？是想证明他对华紫音不是下不了手？还是想……转移那男子对华紫音的关注？
从来不知道，那个一向冷静自持的解星恨，竟然会有这么幼稚的举动……

「你！」
江瑕大怒地转头，却还没来得及说出第二个字，就见到一道寒光破空疾射而来，居然是直对着华紫音！
「紫音！小心！」江瑕举刀一挥，冷芒向旁偏去，嵌入后方一棵大树中！
定睛一看，竟是支利箭。箭簇没入树干之深，不难想见出手者力道之重。

「你做什么？」冰凛的神情、寒冽的语气，解星恨转向仇心柳，声色俱厉地开口。
因为——以弓箭为武器的，在场没有第二个人！

「……这个问题轮得到你来问我吗？难不成我做错了吗？她碰不得吗？不杀她，难道还留着这祸害等她来杀你？」面对解星恨明显浮动的怒意，仇心柳却是毫不畏惧的咄咄逼人。
怎么？他心疼了？
这次她总算终于看清楚了，箭矢离弦的那一瞬间，他几乎不自觉的往前跨了一大步！他想干什么？

她做什么……？
那女人伤了他呀！他有那种荒谬可笑的好脾气原谅她，自己可没有！
其实这句话，在她推倒四海客栈那个女孩子的时候，他也曾问过。只是那时他的表情和语气却完全无法和现在的疾言厉色相提并论……

解星恨不语。仇心柳的每一个问题，都让理亏的他无言以对。
刚才……有一瞬间他心跳几乎停止，以为自己会失去她……
……失去她吗……？不……他根本就从来不曾拥有过她……
是的，这个问题根本轮不到他来问……只是……为什么……即使是如此，即使是她都已经不惜为了那个男人与自己为敌了，他居然还是在乎她的生死！

他一定是疯了……

紧闭着眼，早已失去镇静的脸上满是矛盾的挣扎。
当再睁开时，只见他眸光蓦然一凛，像下了某种决定。下一秒，银剑尖端倏地涌出扇状束光，每一道都挟着足以划破穹苍的力量，随着解星恨朝华紫音疾冲而去的身形纷散迸开，全数向华紫音迫去！

「紫音——」后头的江瑕心肺俱裂地大喊，因自己受伤而失去平日敏捷的身躯眼看已救之不及，而前方的华紫音却只是专注地凝视着解星恨，像是想把他的一切牢牢记在心底最深处。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会，解星恨剧烈一震，在距离她两步之遥处猛然硬生生的移开锋锐剑尖！
雷霆剑气霎时间掠过华紫音身侧，朝她左后方轰去，砰然巨响炸开，被这强大撞击力震离地表的土石全砖碎瓦掀地扬飞空中。当尘埃落定，原先平坦的地面上全是交相错综、如树枝般辐射绽开的裂痕！

挺拔身形停在华紫音左侧，解星恨仍握着剑，他皱紧眉头，不敢相信他自以为是下定的决心，竟然薄弱得如此不堪一击。
早该知道的……他根本是无法伤害她一分一毫的，不管是行为上或甚至是……言语上……
他已经试过太多次了……
他所有的自制能力，在遇到她时，全都起不了作用……所有的冷静理智，在遇到她时，也总是荡然无存……

解星恨依旧立在华紫音身边，而华紫音也仍然没有转过身，两人的目光各自落在相反方向的远方，因为猜不透对方真正的心思、看不出彼此真正的情意而痛苦。

……自从遇上她之后，所有的感受都陌生得让他不安，所有的情绪，也都激烈得让他无法应付……
可是为什么……他却宁愿忍受这样的痛苦，也不愿意自己……没有遇见她……

「紫音！……你没事吧？」已上前的江瑕在华紫音右侧停下，随之担忧地开口问道。
华紫音摇头。
他抬眼看向解星恨，火气顿时又闪过心头，只见接着他冲动地就要再举起握在右手的刀，却被另一只纤手给按住。
「紫音？」为什么要阻止他？

她在给自己脱身的机会，解星恨明白。但是就连他都不知道自己究竟还在犹豫些什么。
黑发下的脸庞交织着复杂，解星恨仍站在原地，眼角余光看着她覆着那男子的手，不愿移动脚步，压抑着心中想从那男人身边拉走她的念头。

然而……他有什么资格……？
领悟到自己爱上了她对他们之间没有任何的改变和影响，他们最大的问题根本不在此。
那些正邪的对立、背景的冲突、矛盾的挣扎，一直都存在，不会因为他爱上了她而消失……
连心柳都看得出来，她轮不到他来关心……
全部的人都已经看破了他的处境，却只有他自己认不清吗？

更何况他凭什么……？他自己心中再清楚不过，这一次的相遇，或许真的是他最后一次见到她了……
因为，他非进去不可。
以此次正派阵营的阵容来看，他毫不怀疑，这个万恶深渊的仇皇殿，会在今天成为历史。
那么……既然他都已经是将死之人，凭什么……连累她？

只是……如果他没有身负血海深仇、如果他不是仇皇殿的少主、如果他们不是在这种情况下见面……
但……“如果”终究不过是一个奢侈的愿望，就像他永远都摆脱不了命运的枷锁……

「快走……走呀你！」已来到解星恨右方的仇心柳朝着动也不动的他生气地催促，他倏地回过神。
在仇心柳开口之前，他甚至快要忘记义父母还身处在险境之中！

他再看了华紫音一眼，明明她就站在自己身边，彼此距离不到两步之远，却彷佛有一道无形的鸿沟阻隔着他们，划分出他们之间的界线——再怎么努力也跨越不了的界线……

……何必……让他遇见她？如果他一直深陷在黑暗中也就算了……但她却出现在他面前，像是在黑夜之中透入一道曙光，让他知道光明的美好，也让他更加看清自身的不堪。
可是最后……他还是留不住那道光，也永远……拥有不了她……
而最可笑的竟然是，他也不敢奢望能拥有她。因为……他害怕他杀手的身分，会对她造成伤害，也害怕他杀手的身分，终究还是要失去她……
他艰难地调回视线，下一秒，终于举开步伐转身离去。

解星恨拔足狂奔，不曾慢下脚步。因为他更害怕，如果不趁自己还没后悔、还有办法的时候离开，他会做出连他自己都想象不到、制止不了的事情，就像无数个之前一样……
这才知道，原来当他努力强迫自己忘掉她的存在、漠视她的影响时，他的心早就已经深陷到他无能为力的地步！

「紫音……？」
「我想……静一静……对不起……」她转过身背着江瑕。
见到那双温柔的询问眼眸，她下意识的回避。
对那琥珀褐眸凝视她时的炽热光芒，她并非全然不觉，但她只有一颗心、一个灵魂，无法分给第二个人……

「…………」江瑕皱起眉头，看出了她对自己的逃避，也真正看出了自从那男子出现后，他和她两个人表现出的所有怪异和一切的不合理……

华紫音望向前方那深镂在她心头的身影，晶莹泪水再次缓缓滑下。
她有多少话想问他……想问他……为什么不杀她……为什么要一次又一次的救她……
他一定不知道，当他伸手拍向自己、当他放下指着她的剑、当他抓住她自戕的剑刃、当她感觉有人将她从赌坊里冰凉的地板上抱起，睁开眼睛看见的竟是他冷峻的脸时，她有多么惊讶……

微风漫舞双方拉开的距离，看着那道远去的挺拔背影，她和他……终究也只会是陌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