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衣包裹的苦涩药物，本质的苦涩是不可能改变的，即便是糖衣的甜味有多么甜腻……当褪去糖衣的药片浸泡在水中，等待着时间的过去，就会发现那不大不小的药片“消失不见”了，但是往往不如表面上看见的那样平和，其实那杯水早就有了渗人的苦味，更加苦涩的味道则是沉淀在杯底。
放下发白的药纸和一干二净的玻璃杯，闵玧其深深地叹了口气朝着窗外下着雨的那面墙盯着，雨水透过窗户，不轻不重地走打在他的脸颊，他的脸色苍白也消瘦了不少，雨水正借用着他那张几近皮包骨的脸部轮廓滑下。
墙外是一所小学，小学的下课铃声想了起来，沸腾一般的嬉笑打闹之声瞬间将雨水声以及医院里边的哭泣声和哀嚎声一并淹没……
“噗！”地一声响起，墙外的篮球架不知道是第几次在雨中挨下了篮球的撞击，只可惜那个篮球与前几次一样，都是在球架之上无力地滚动了几下，遗憾地从一旁掉了下去。
闵玧其微微一笑，但是笑得有些难看，他记得以前他可是很会打篮球的……而如今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吃药和望着这个窗子。
一双手把窗子关上了，窗帘也被他动作不大地拉下了。帘子紧紧的贴在了被雨水喷洒进来变得潮湿的墙壁，窗帘的线头也不由得被地面上的水缕得似乎成了完好却受潮了的丝线。
“你这样或许只会死得更早。”声音的主人说着，但还是笑了笑从白大褂两边的口袋分别掏出了一罐药和一块布帕，递到了闵玧其面前。
闵玧其张着嘴愣了半天，机械似的接过了那瓶药，看着对方垂在空中带有布帕的那只手，抬起手静静地推了回去:“我或许真的有那么点想死，我吃药吃得再多估计也没用，我的身体状况也只有我最清楚。”
金泰亨没有回话，尴尬了一会儿举起手扳过闵玧其，细细地擦拭着他的脸颊，又捻了条毯子还在他身上。
“你其实不用为我那么费心的，太麻烦你了，都是我爸妈……从小到大都这么不放心我，才麻烦你……”
“他们也是为你好，我以为你懂这个道理，没想到你什么都不懂。”金泰亨苦涩一笑，撰着那块布帕，他其实也是有私心的……
闵玧其只是觉得喉咙深处传来一股柔和的酸痛，鼻子也是，眼睛也是。他咬着发白的下唇:“你现在也看见了，我过得浑浑噩噩的，我甚至不知道为什么还要忍受着病痛呆在这个几近束缚了我自由的地方。”
眼前瞬间蒙上了一层雾，不知道是自己不争气地哭了，还是金泰亨递过来的那杯冒着热气的茶水太烫了。可是最终，闵玧其的眼角还是湿润了。

金泰亨略略失神了，茶杯叩桌的声音响起，他……哽咽了:“好好吃药，我相信你能康复的，你难道不想去打球吗？”
他也想，但是现在这个情况无疑不大可能康复的，因为这不是感冒、拉肚子之类的小病，而是胃癌……胃癌。
闵玧其一时语塞，他躺下蒙过毯子，使自己眼前变得一片漆黑，也快了吧，自己眼前永远漆黑了……
金泰亨自然是知道他在胡乱想些什么，但是对于眼前这一切，毫无疑问地显得有些不知所措……然下一秒，闵玧其把脸贴在他腰间，哭了。
时间走着，气氛静制着，金泰亨低下头不免蹙眉，揉了揉闵玧其的发丝，抱紧了他:“即便真的好不了，我也会一直陪着你。”
闵玧其承认自己不喜欢谎话，善意的谎言他也不喜欢，残酷的实话他虽然不能接受，但是也听着顺耳，他有时候也觉得他很奇怪。
双手绞着金泰亨的衣服，闵玧其抬起头勉强一笑，放开了手:“我一个人也能很好。”
金泰亨怎么不知道闵玧其的心思，闵玧其的眼睛泛起的情绪他也都知道，闵玧其只不过不想拖累金泰亨罢了。
“等什么时候好转了，就带你去转转。”金泰亨嘴上是这么说，但是他依旧是笑不出来，心里头的那块诺大的石头仿佛又提上去更高的那一点，绳索又脆弱了不少，时时刻刻都会掉下来，措手不及……
接下来的几天，闵玧其病情的好转可以说是出乎意料的好，能去好好晒太阳，好好散步，也能好好吃饭，好好吃药。
还有……最重要的是他不再悲观了，会灿烂地笑着。
“我真的是好久没有看到你这么开心了。”金泰亨心情也是好转了许多，心里头那块沉重的石头终于放下了。
闵玧其举着手中的玻璃杯，透过杯子仰头望着蔚蓝蔚蓝的天空，将杯子里头的水倒在了脚下那片绿草如茵，得意地看了金泰亨一眼，放下杯子重重地给了他一拳:“你看我能打你，怎么可能恢复得不好？”
金泰亨看着他的眼睛，什么也没说，一把将他揽住，缕着他的发丝，静静地笑着。
“之前答应过什么，不准反悔！”闵玧其拍开他的手，枕在他肩上，瞬间底气又无影无踪，“我溜出去的事情不要告诉我爸妈，我怕他们担心我……”
“……”金泰亨点点头，握紧了他的手，磨砂着那好看的手指甲，又轻轻地扣住他的手，十指相扣。
一切事情发生之后……当回想到那一天的时候，他后悔了，是他大意，只看见了闵玧其的欣喜，没察觉到他眸子里略是复杂的失落。
估计是很久没有大疯闹地活动了，闵玧其显得有些心有余而力不足，投了几个球便气喘吁吁地，隔着十米远的金泰亨不禁有些担忧地喊着:“没事吧，不会不舒服吧？”

闵玧其摇摇头，接过了田柾国抛过来的水，直接就地而坐。这下子不由得引来了田柾国没头没脑的话:“我的天，哥你真的是老了，虽然这次病挺大的，但是你真的是老头子性质突发咯，我看得出你骨头差点就脆了……”
小孩就是小孩，一说完话就和一旁的朴智旻打打闹闹就去了，刚才七七八八的话也让金泰亨笑了个东倒西歪。
“这孩子越来越没大没小了，但是几个月不见……长高了很多。”闵玧其看着金泰亨，笑笑，“年纪大了真的是没力气啊……”
“你真的没有问题吗。”金泰亨脸上的笑容渐渐消散。
“好着呢！”闵玧其得意拍着自己的胸口，胃里却翻江倒海，口腔也涌上了一股腥咸，他咳了两声，一推金泰亨，强颜欢笑，“我貌似有东西丢了，我去找找，顺便让那两个小孩不要乱跑……”
金泰亨点头，目送他离去的身影，右眼皮不争气地抽搐着，心头泛起的不安……他总觉得什么不详的事情将要发生了。
阳光格外地刺眼，透过树叶与树叶之间的缝隙闪闪发光地铺洒在游人的脸上，安逸、活泼。
闵玧其找了棵无人的，不显眼的老树，扶着那外边硬化实质已将近空心了的树身，重重咳了两三下，喉咙中流动已久的血液一道喷了出来，溅得树下的那些杂草都染上了鲜红……
他看了一眼那些带着血的杂草，手背拭去嘴角仍旧发热的血液，本就白皙的手染上了鲜红，煞是恐怖、凄凉。
眼前黑了起来，呼吸瞬间被牵制住了一样，浑身的疼痛在不久之后也袭来了……他知道，这是死前的征兆！
他根本就没有好好吃过药，一切都是做给金泰亨看的，他知道自己的病好不了，所以也知道药物只是心理安慰罢了，他也讨厌药物的虚伪和苦涩……他印象深刻的事情莫过于将药物卡在喉咙中，等到金泰亨离去困难地吐出来……
他……他知道自己早就应该死了，这种毅力支撑着他最后一步走在医院之外的地方，支撑着他重游以前走过的地方……
他真的好困好累……
意识也渐渐模糊了……
等着睡去灵魂出窍走到死亡门吗……
他不想下辈子再欺骗金泰亨了，他一定会找孟婆多要一碗孟婆汤，把他忘掉……
因为，闵玧其对不起金泰亨……
“对……”
“对不起……”
“原谅我好吗……”
“我真的……不……不想伤害你……”
……
第一个发现闵玧其死的，是金泰亨;第一个看到闵玧其死的，是金泰亨;第一个哭得死去活来的，是金泰亨……
闵玧其死前的一举一动都记录在了金泰亨的脑海里，闵玧其的遗书，只留给金泰亨……
也不知道是不是伤害，金泰亨只知道，最重要的东西失去了，不回来了，没有了……

他扶着苍白的墙壁，看着闵玧其的棺材，胃里一股沸腾，他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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