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凉生 秦敬
剧情自知

沈凉生
这是民国一九四一年。
自那次天津洪水后，沈凉生泪流满面地哀求着秦敬和他远走高飞，直至现今已二年多载。他朝空中哈了一口气，鼻腔里充斥着清晨的海味，那年匆忙下关闭了与日本人合作的工厂，卷走了沈氏家产后带着秦敬来到风情浪漫的英国。他握紧了秦敬节骨分明的手，眼睛眯起望着海平线上缓缓升起的朝阳，不知天津的日出是怎样的况景，沈凉生心中住进了秦敬，也一并住进了故乡，因为是秦敬热爱的故乡，所以他也热爱着那片他们相遇相爱的故土。或是乡愁也惦了他，沈凉生的眼眶中微溢了些湿气，他现今在秦敬面前，倒是流露出更多的情绪。
“你后悔吗？秦敬。”
他伸出小指轻轻摩擦着秦敬的手背，带着少许的调情和撒娇。那些他不曾告诉过秦敬的话，他想着在剩余的年岁里一点一点说给他听。三十而立后，他忘不了秦敬，那就用心地爱着他，在这片异乡无友的土地上，沈凉生仍是能亲吻着秦敬眼角边那撩人的泪痣，秦敬仍是能打着板儿唱和那国色文化的相声给沈凉生听。
他和他并非孑然一人，沈凉生曾说过，“秦敬，你是我心口的朱砂痣。”
年轻时盛来的清风，沈凉生甚至庆幸着当年弯腰为秦敬捡起的眼镜，毕竟，缘分不停留像春风来又走。

秦敬
七月华北下着的那几场暴雨一直没忘，那条漫满雨水的街道浮尸遍野，秦敬算是运气不太背，侥幸还有脚下的碎瓦片支撑近乎虚弱的身体。太阳晒得让人虚脱，秦敬视线早就开始模糊，然后，然后沈凉生来了。那一刻，秦敬突然觉得心安。他自己都不知道，如果生命不得已到了尽头，最后一面想见的人，竟然还是这个已经说了无数次再见的沈二少。没有大难不死的激动甚至没有久别重逢的喜悦，只是一直忐忑的心脏突然觉得平稳。而如今，已是两载春秋。
秦敬从没见过沈凉生那样惶然的神色，嘴唇分明已经没有丝毫血色，漆黑的眼瞳毫无波澜，面上仍是一派镇静，好似紧紧抓着他不放的人不是他，好似沈凉生碰见秦敬的手没有颤抖。
读书人的骨气，无非就是那一句话：“我国生我养我，我与我国同生共死”。这时候换做任何一个人都是不会走的，可拒绝的话如鲠在喉，吞吐不得。千言万语，秦敬也只是对沈凉生说了一个字，好。
秦敬不是不知道为何沈凉生要一意孤行地带他来英国。自古乱世出英雄，凭沈凉生的本事自是站的稳脚跟的，何况沈家本就并非普通的商贾之家，此类种种，他只不过想跟他在一起罢了。
此刻，秦敬翘着嘴角瞧着沈凉生，眼角的朱砂痣依旧秀致，嬉笑道:“我同你在一道几时后悔过。倒是你，沈凉生，莫不是这两年嫌我太聒噪？”

秦敬
前些日子，秦敬梦见他和沈凉生在天津的园子里看戏，沈凉生听着戏子的在前头咿咿呀呀的念《西厢记》这出戏文，不甚在意，修长的手指捻了颗花生喂进秦敬嘴里。秦敬却是听的入了迷，一时忘了开口去接，转过头来便是沈凉生似笑非笑的深邃五官轮廓，他笑着笑着又是一片沉沉的黑暗，脑海里只有戏子低声念道的，一春鱼雁无消息。是了，秦敬便如同崔莺莺，可张生又并非是沈凉生。祖国一血一肉养出来的秦敬，又怎么会忘了她。戏子的念腔逐渐变了调，再听竟是沈凉生的声音。秦敬猛然一惊，额头上布满细密的汗珠，缓过神来，一切不过是一场梦，又是身在异乡了。而沈凉生，安睡身旁。
秦敬看着沈凉生的神情，他眉间犹豫之色尽览眼底，于是又笑了，反倒打趣道：“怎么过了两年你就开始想家了？跟奶娃娃似的。”
海风温柔地撩起沈凉生地黑发，秦敬心底一片柔软，踮起脚吻了吻沈凉生唇角，眉目间的认真神色在漫天红霞的映衬下犹如一坛陈酿，心动而醉人。秦敬道：“沈凉生，我既然如此喜欢你，那么你在哪儿我便在哪儿，有你，何处不是家园。”
听着远方游轮的鸣笛声，秦敬扣住沈凉生的手，把自己的手指一根根塞进他指缝然后紧紧握住：“风大了，我们今天回去吧。”

沈凉生
只想风浪中与你相守。沈凉生微低着头，满目书满了深情眷爱，秦敬是这般的平静温柔。他握紧了秦敬的手，转回身并肩走回沙滩上的木屋。
“不得于飞兮，使我沦亡。”
他做了这么多年的海归，对中国的古韵之文很少知晓。年轻时追求秦敬，这一句，便是沈凉生唯一的情话。秦敬，如果我无法与你携手偕老，这将令我沦陷于情愁而欲丧亡。
夜晚的月色宜人，些许闲星，半明半暗。秦敬有些头痛，许是海边的凉风冷若刮骨，令他早早被沈凉生催着上床休憩。
沈凉生倒了一杯温水，摆置在床头的木柜上，半掩的窗帘，铸铁台灯散发着温暖的橘光。他蹲下身子凑近床边，抬起手轻轻抚摸着秦敬的头发，他的眼底是岁月长留的宠溺，秦敬眼角那细小的鱼尾纹，则是浪漫。
“等风头过去了，我们便回天津吧。”
“秦敬，我喜欢你啊。”
正因为这份感情，我不容许你勉强将就。沈凉生望着他，恍然之中瞅到了那段风光年华，他正装地站在学堂门边，讲台上的秦敬声情并茂地朗读着课文，偶尔抬下眼镜，黑板上写的是“临患不忘国”，学生们专心听着写着。
不知是哪位友人曾说过，沈凉生，你这个不爱国的商人，有幸拥有了一位爱国的爱人。

秦敬
秦敬清楚的记得那是一本蓝皮的外文翻译书，那些晦涩难懂的单词对他来说毫无意义，只是尾页上用烫金的字体标了一句话，英雄不该谢幕于仓促的收尾。须臾间，这句话就像烙印般烙在秦敬心底，英雄顺时而生，匆匆谢幕岂不是辜负上苍一片心意。而他又是那么的了解沈凉生，了解到不用只言片语，只需一个含蓄隽永的眼神，就让秦敬的眉，一蹙难展了。
秦敬支起身子，深深地望着沈凉生，蓦地一笑，眉梢遍布温柔的神色，但他只叫沈凉生去取些酒来，今夜畅饮一场。碎碎的讲细细的磨，沈凉生不出意料，最终仍是答应了他近乎恣意妄为的举动。在沈凉生取酒的空当，秦敬的目光轻飘飘的瞥过那杯温水，心中豁然缺了一个口子，里面沉甸甸的乡愁在独处时却是藏不住了。
沈凉生打小送出国，国外自由的环境更适合他的性格，且不论时机如何，自有他大展拳脚的时候。而国内除了未引进一些西洋玩意儿的商机，能给沈凉生带来的，更多的，只有束缚。国内时局每况愈下，所谓的风头是绝对避不了了，文革的风潮刮遍中国，沈凉生和他自己敏感的身份，就连自身安全都难以保障，他倒是还好，左邻右舍乡里乡亲的，多少还能帮衬一些，沈凉生却是实在没有法子避免了，那些从前的“门路”也大都自身难保。
秦敬静静的躺在床上，轻声说了句：“我与你同在。”他再爱他，也抗拒不了与国同生共死的诱惑。

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