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一刀的关头,碧绿色的纱屏被一股雄浑的劲道摧成无数碎片!
随着那些碎片,一根手指疾点那弟子的后脑,竟然带着一股铁器破风的厉声呼啸。一指之间,竟有风雨雷电之势!碎片纷纷落地之后,那弟子双股战栗,手举长刀停在了南宫梦的头顶。一股轻微的臭味弥漫开来,那弟子竟被吓得尿了裤子。柳上原的一根手指点在他的太阳穴上,他冷漠的眼睛里忽然有了一丝锐气。
“星藏指!”南宫梦还未从生死一瞬的噩梦中苏醒过来,就大声喊了出来,“是星藏指!我终于看见你的指法了!”此时她的眼睛透射一种堪称“瑰丽”的眼神,柳上原看了她一眼,竟有些吃惊。
星藏指,天下指法绝诣,来自于浑天星象,变化如天意难测,凌利如天威难犯。从柳上原出指的一瞬间,那弟子的已经没有半分胜算了。可怜他却完全不能领会那一指的玄机,他只是感觉到排山倒海的杀气刺在自己脑后。那弟子也算一个高手,他知道自己的刀只要再落下半分,自己的头颅就会在同时被穿透。
“你,”柳上原指向一个商人,“把衣服脱下来,借用片刻。”
商人诺诺的脱下外袍,刚要脱内衣,柳上原苦笑道:“不必了,用不得这么多。”他一把取过那件万字花纹的绸布大褂,拧过头去抛在那个歌女的身上,轻声道:“稍微遮掩一下吧。”随后他抓起那个天武镖局的弟子,在他耳边冷冷的说道:“请你们家公子上来说话。”他一手提起那个牛高马大的弟子扔在空中,接着一脚飞踢了出去,竟把两百斤的活人象踢皮球一样踢下了楼去。
那个弟子轻功不俗,在空中展开了身法,却还是煞不住势头,栽在一张桌面上,将桌子压得粉碎。“公子,公子,不好了,他们楼上有帮手,好高的武功!”那弟子皮糙肉厚,没受什么大伤,只是趴在那里不停的嚎着。
“帮手?”薛小海脸色一凛,急忙快攻三刀,暂时逼退了月七娘等三人。他对身后的弟子喝道:“别让这贱人跑了。”然后飞身上楼,走到了雅阁门口,横刀胸前,一付戒备的姿势。许久里面都是静悄悄的,忽然间,薛小海听见了淡淡的歌声,是一个女子的嗓音,清丽婉转,带着一点点娇柔:
"青青柳上原,郁郁风中草。
月色满江桥,荒烟侵古道。
逆旅一夜舟,过客几声箫。
猿啼半空里,杜鹃绕山腰。
夜深瀚墨凝,无以写妖娆。
幸有菊花酿,独饮自逍遥。
金樽祝月明,千里来相照。
我醉一声笑,我醒波浩渺。"
雅阁里,柳上原静静的听南宫梦低声的吟唱着这首曾经熟悉的歌谣,然后他轻声道:“你居然还记得这首歌?我自己都忘记了。”
“我小的时候听你唱过一次,”南宫梦微笑着说。
“在哪里?”
“就在柳上原,十二年前。”
“十二年前,那时候你多大?”
“四岁。”
“那今年你十六岁了?”
“嗯。”
“那一年,我十六岁,”柳上原轻轻的说,好象是自言自语。
冷汗微微的沁出了薛小海的后背。他缓缓把苗刀收回了刀鞘,谨慎的掀开了帘子。一个青衫的青年和一个白衣的女子坐在桌前,桌上横着一柄乌黑剑鞘的长剑。薛小海第一眼就认出了南宫梦正是在楼上探头的白衣女孩子,可是此时他却不得不把心神集中在那柄剑上。“这位公子,能否借剑一看,”薛小海忽然变得恭敬起来。
“请,”柳上原伸手道。
薛小海默默的上前,捧起长剑,又后退一步,凝视剑鞘良久,这才轻轻的捏住了剑柄,稍稍用力,将剑拔出了半尺。修狭的剑身上似乎蒙着一层灰尘,剑光很淡,没有一字的剑铭,也没有半分的装饰,是一柄朴素而古旧的剑。
薛小海吸了口气,缓缓将长剑放回了桌上:“果然是凛冽长锋,在下见过柳大侠。”
“见到薛公子,也是鄙人三生有幸,”柳上原微微笑道。薛小海利器在手,本可忽然拔剑下手。可是自始至终,柳上原的神色没有变过分毫。
“在下不知道柳大侠光临金华,未曾远迎,柳大侠多多包含。”
“贤父子事务繁忙,不敢讨扰。”两人你来我往的叙礼,竟是颇为平静。
“江湖上的一些梁子,在柳大侠面前动刀动枪,让柳大侠见笑了。”
“没有刀剑不成江湖,原本是寻常事,在下也是偶然遇见。”“柳大侠只是路过金华?”
“取道往福建去。”
薛小海似乎松了一口气,脸上也现出了笑容:“不知道柳大侠什么时候走,可能让我们父子尽地主之谊呢?”
“明天我就走,不敢打搅府上。未克造访,尚请见谅。”
“可惜,可惜,”薛小海笑道,“那我只好祝柳大侠一路顺风,我现在下去收拾残局,即刻离开,免得打搅了柳大侠陪伴佳人喝茶的雅兴。”薛小海的眼睛往南宫梦身上狠狠地盯了一眼,南宫梦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好象那眼神穿透了她的衣衫一样。
“哪里,这位姑娘我并不认识,偶尔遇见,薛公子恐怕误会了。”柳上原微微皱眉。
“哈哈哈哈,晚辈愚昧,那我先告辞了。”
眼看着薛小海转身走向门口,柳上原忽然道:“薛公子,我有一事相求。”
“柳大侠但说不妨。”
“月七娘已经有丧夫破家之痛,无论对错如何,请薛公子卖在下一个面子,放他们去吧。”
薛小海脸上忽然有了不豫之色,皱眉道:“柳大侠,这恐怕不太方便,这贱人今次骚扰上门,只怕不加惩戒……”“请薛公子卖在下一个面子,放他们去吧!”柳上原打断了他的话。
“柳大侠,这毕竟是我们天武的事情,与柳大侠并无关系。”
“请薛公子,放他们去吧。”柳上原的声音低了下去,他默默的看着自己的长剑,脸上一分表情也没有。
踌躇良久,薛小海拱手道:“柳大侠有命,安敢不从?算这贱人命大了。”他走出雅阁,挥手对下面喝道:“小子们撤了,今日柳上原大侠在此,我们总要卖个面子。”
柳上原不顾南宫梦惊诧的眼神,走出雅阁拱手道:“多谢,我送公子出去。”
两人缓步走到了茶楼的大门口,薛家的弟子都退了出去,月七娘衣衫残破,可是不顾身边色迷迷的目光,只是狠狠地盯着薛小海。两个镖师也喘着粗气,双目赤红的护在她左右。
“后会有期,”柳上原道。
“以后有机会,一定要和柳大侠多多亲近,”薛小海距离柳上原五步开外,两人远远的互相行礼。
“这里是五千两银票,小地方没什么可招待的,以此聊表心意。”薛小海从怀里摸出一叠子银票,都是一百两的大票面,恭恭敬敬的放在一边的桌子上。
“柳某并不缺钱。”
“算柳大侠赏我们父子一个面子,请柳大侠万勿驳了我们的情面。”
柳上原犹豫片刻,终于拱手道:“恭敬不如从命,多谢。”
“贱人,今日你有贵人相助,算是你命大,以后少出现在我们薛家的地面上,还能多活几年。否则,你那死鬼丈夫很快就有人陪了!”薛小海恶狠狠的对月七娘喝道,转身向门口走去。
就在这个时候,楼上的南宫梦忽然看见月七娘眼睛里闪过一丝绝望。月七娘忽然冲向了薛小海,峨嵋刺狠狠的点向了他的背心,对自己却全无防御。“你杀了我好了!”月七娘的呼声刺耳,“让我去陪我丈夫!”
南宫梦刚要惊呼,柳上原已经捏住了月七娘的峨嵋刺,手指一绞就将峨嵋刺卸了下来,随即他挥手击在月七娘的肩膀上,一股柔劲将她送出一丈开外。月七娘无力的倒在地上,柳上原朗声道:“薛公子,恕在下不能远送。”轻声的冷笑中,薛小海走了,他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
柳上原默默的看着自己的手,知道薛家的弟子们都走远了。他回过头来看着月七娘,静静的面对着她凄凉的眼神。他又看了看那两个鲜血淋漓的汉子。
“把你的衣服脱下来,借用片刻。”他对着楼上的另一个富商说。商人知趣的解下外袍递到了柳上原的手中。他转手把外袍扔给了月七娘,什么也没有说。月七娘一动不动,任那件袍子落在她身上。还是苏姓的镖师展开了袍子,盖住了她裸露的肌肤。
“拿这些银子,你们走吧,越远越好,再也别回来,”柳上原轻声说。
“不如让薛家的人杀了我们好了……”月七娘喃喃的说,忽然她一把甩开身上的袍子吼了起来,“我不要银子!不要人家可怜我!我不怕死,让他杀了我好了。反正我已经家破人亡……我什么也不用害怕了!”
此时南宫梦下了楼来,默默的站在柳上原的身边,她看见了月七娘的眼神,心里猛的一痛。那种凄凉绝望的眼神已经了无生机,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她心底里割了一刀,南宫梦忽然觉得想哭。
柳上原默默的听着,并不回答。月七娘流着眼泪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哭出了声音,她将那件袍子抱在胸口遮掩住衣衫的裂缝,瑟瑟的颤抖着。南宫梦听见她哭声中的低语:“你们算什么大侠,这天下有没有是非?”
“你们算什么大侠?这天下有没有是非?”
这句话好象锤在了南宫梦的胸口,让她有一种近乎窒息的感觉。她愣在那里,连柳上原无声的离去了都没有察觉。
“难道就这么算了么?”南宫梦终于追上了柳上原。
“不算了,又能怎么样?”柳上原看也不看她向前赶去。
“那薛家的小子分明是个淫贼!就凭这个我们也该要了他的性命啊!”南宫梦忿忿的喊道。
“怎么要了他的性命?他的武功有多高你不是没有看到,这里就是薛家的地盘,方圆十里内至少有薛家的两千子弟你知道不知道?薛小海的父亲一对寒铁戟纵横江南三十年无对你可明白?谁能去取他的性命?”
“可是你是柳上原啊!”
柳上原忽然停下了脚步,狠狠地看了南宫梦一眼:“柳上原并非天下第一,即使天下第一,也并非不死。就凭刚才薛小海带的人马,我最多只有五成胜算。大家各让一步,我已经尽了全力。难道真要我拔剑拼命,才算是尽了江湖道义?”
“可是任凭一个寡妇被欺负,难道这就算江湖道义?杀人偿命,薛家的人就该偿命的嘛!”南宫梦的小脸胀得通红。“你根本不明白什么是江湖。”
“那到底什么是江湖,你能不能告诉我啊?”
“你不是已经看见了么?”柳上原缓缓的说着,避开了她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