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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我从来都没说 by 盏太(z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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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楼2008-04-22 10:59回复
    只是我从来都没说 
    一. 
    后来,我开始有点喜欢被叫成“龟儿子”了。 
    就像那时在下榕树一样,爹站在院里吼,他拿板凳砸我,说“龟儿子,快跑!”。 

    二. 
    其实,我挺不住。 
    在下榕树,挺不住成才的围追堵截。 
    在新兵连,挺不住无数次向后转。 
    在五班,挺不住风沙,挺不住孤单。 
    在七连,挺不住没有荣誉感。 
    在老A,挺不住向目标开枪,然后蹲伏,走开。 

    三. 
     叫龟儿子的时候,没睡指望我干什么,叫回许三多就不一样。 
     我没有六一那样的勇气咬牙生扛,我总是在事情发生的时候,静静的站在背面。 
    我叫许三多,但是在七连很少有人能叫我许三多,他们经过我,然后用逾越障碍一样的眼神跳过我。 
    那时我很轻,很透明,几乎能飞起来。


    2楼2008-04-22 10: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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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 
      我的第一个班长是老马。 
      他系着围裙,蓬乱着头发,如空降一般的出现在五班杂乱的宿舍。指导员生气,有些愠怒的看着这个面带家常的人。一时间,好像我又回到了下榕树,这样平凡无奇脸却带着家乡田垄上深厚的土地的颜色。 
      我觉得,老马和他一样,不会让我紧张


      5楼2008-04-22 11: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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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 
        在五班呆久了,就觉得老马对我们好像是在放牛。 
        他得看着牛吃,看着牛睡;还得哄着顺着,不让牛尥蹶子。 
        他说,许三多,你得和他们一样顺圈跑。 
        那表情和花岗岩一样,很硬。 

         没边儿的草原上有个小小的五班,小小的五班里又有个更小的我。 
        老马大多数时候总一个人闷着摆弄桥牌,老魏薛林一伙再加上李梦。我怕李梦。当兵前,我知道自己很笨。但现在,在李梦面前,我发现自己比以前还要笨。就像是坦克面前杵着的拖拉机,怎么都不敢抬头。 
        老魏说,我主要是和他们不一样。薛林说,不要再叠他们的被了。李梦说,他们不用我帮助。老马说,许三多,你修条路吧。 

        现在,我终于明白那时老马为什么让我修路了,对五班,这是个振奋人心的消息。我是一条永远都不知道怎么顺着跑的狗,那么这次干脆就不要呆在圈里了。 
        我拣石头,对着羊粪蛋发呆 。草原很大,没有开始没有尽头,什么都没有。我站在风力向远处望,但我通常望不见更远的地方。我有些明白了,为什么李梦说“光荣在于平淡,艰巨因为漫长”;为什么老马要让我找个想头。 
        草原风沙常常漫天,我们常常就被沙石子埋了想头。 

        我看不出老马以前是三连最好的班长,那种神情不在他脸上。可说起过去,他还是有些小小的自豪。五班的五公里越野,老马总是最后一个,气喘得接不上趟。李梦他们要扶,他不让。他总说,“早两年,我跑的跟玩儿似的。” 
        是的,再早两年,老马还在团里,身边全是生龙活虎的尖子,而不是我们这帮孬兵。 
        我相信老马说的,他没骗人,只是草原大的让他很久以前就没了想头。 

        我要在路边种上花。 

        李梦他们不再像以前那样看着我了,他们出来,帮我一起修。路越来越远,越来越长。路面已经平整,可我们还在不停敲打 。李梦说,我们不是在修路。我知道,我们修的是想头。 

        五个人干活总比一个人干的要快。 
        那条路现在伸向很远的地方,就像是五班的一枚勋章。 

        指导员说要给五班嘉奖,老马说要复原。大家在那天晚上都很沉默,看着老马在五班昏黄的灯光下退伍报告,左手扶着还没好的腰,只留个背影给我们,很硬。 
        我们被他的坚决堵的什么也说不出来。 
        因为五班的路,我离开了草原。 
        团长知道我一个人修了条路,说这样的兵放在五班浪费。我不知道我是什么样的兵,但我觉得在五班不是浪费,总要有像老马他们这样的人日日夜夜的守在这里,站他们的岗,更何况那条也不是我一个修的。站在团部的大路上,我突然想起,不久以前李梦他们还为了路的事情不跟我说话,那时我难受,但现在我更难受。离开五班,离开他们,离开家。我的空缺还会有另外一个人补上,他必定不会像我这样的笨拙。 
        但在那儿真的很快乐。 

        分手的时候,老马他们都没回头,径直出了团部大门。我知道老马肯定又想起了早两年,这是他最快乐的地方,他是三连最好的班长。一个回忆太多的地方,总是有分量的。就像五班在我心里一样,沉甸甸。那些战车,那些树,那些团大院儿里阳光在老马心里一定像座大山。 
        他们走得很快,那速度里没有留恋。三人一列,上了通向驻训场颠簸的土路,前面刮风,沙尘仆仆。 

        我站在那儿,死了一样。 
        老马说,他曾经优秀过,所以现在更不能骗自己。其实那时他要是说路是他修的,五班是不会有人发表异议的,包括我在内。那样他或许能回到他曾经辉煌的三连,或许领个相当于铁饭碗的三等功。那样的复原总强过现在这样空空走掉。 
        老马说,作人要对得起良心,他更得这样,因为他是一个兵,因为他是三连最好的班长。 
        他带了那么多兵,从来没有对不起过自己的兵,对不起过自己的良心。他带过那么多兵,那些兵现在也都变成了702团那令人为之自豪的神色,他不能给702的院墙上抹黑。 
        这对一个军人来说是那么的重要。 

        我站在那儿,突然明白了老马是怎样的一个人。 
        他是红三连最好的班长,五角星上最亮的光芒。 
        那种神色不在他蒙着尘土的脸上。 
        你看不见,却能强烈的感觉。 
        那自豪和他的荣誉感早就融进了血里。


        6楼2008-04-22 11: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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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 
          我想,我跟现在站在眼前的这群人是那么的不一样。 
          被从七连借过来帮新来的学生们军训,教打靶。他们那么的年轻,让我想起了马小帅。那时在三班,他睡在我的下铺。小帅是七连第5000名士兵,在他调来不久,我们就光荣而悲伤的散了。 
          学生们看我示范打靶,一个个在队里不住的惊叹。他们问,班长,你怎么能打那么准?我说,这没什么,我原来的连队还打的比我好的很多。他们就又问,那你现在不在那个连队了么?我说,我们七连是全团最好,最能打的连,是尖刀连,但是现在改编了。 
          于是我又给他们讲,讲我的钢七连。 

          看他们低下头感伤,仿佛哀悼一样,我突然就有些自豪,在胸口,满涨账的。 
          我知道,那时荣誉感,是我在七连尚在时从未找到过的荣誉感。 

          天气太热,学生们一遍遍的走队列,脑袋上顶着个太阳。 
          我又想起了我在新兵连,也是这般的练着。那时太笨拙,越做越怕,越怕越错,连向后转都要摔跤,六一曾为了我的军姿问题把我留下单练,结果我依旧出错,他愤怒之极。 

          我让他们休息,他们不干。他们说,队形不齐,得继续走,你们七连不是说,不放弃么,我们走成这样当然更不能放弃。 

          两年前,如果我没有参军,说不定就读了高中,说不定也能像他们一样读大学,真的,那时我真想读书。可是现在,当我站在这里望向七连安静寂寞的营房,却不是那样羡慕他们了。上学,当兵,是两种选择,人们却喜欢把它们当作两种价值的事情对待,但此刻对我来说,后者比前者给我的要多出太多,因为有种东西已经深深的刻在了心上。 
          那是钢七连,那是不抛弃,不放弃。 

          连长说,七连一直都在,一直都矗立着,他比房子和树还高,从来都不倒。 

          我知道,我相信,七连一直都在,他就站在我们身后。 
          4811的班长;4900的六一;4956的我;5000的小帅,还有57年连史中的每一个兵,只要我们回头仰望,就能看见我们顶天立地的钢七连。


          7楼2008-04-22 11: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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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 
            六一说我看七连看丢了魂儿,天上一半,地下一半。 
            我说是。 

            一个原本满是人的地方,突然间空了,就只剩下缓慢的过去。 
            于是,对着过去,我只能回忆


            8楼2008-04-22 11: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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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 
               七连的院子干净的不近人情,哨兵在岗哨上敬了一个干脆庄重的礼。只那气势就能把整个五班毙掉。我站在白干事身边,用团长说的最标准的军姿,但不敢抬头。 
              这里有种整齐划一的森严,让我觉得自己无论站在哪儿都显得那样格格不入,那样凌乱。 

              七连长出现得很突然,他站在两步之外盯着我看,于是我只有把头埋得更低。 
              许三多,你是好兵吗? 
              我不是。 
              我回答得很干脆。其实在他站在我面前的那一刻我就已经输了,我在发抖,军仪全无。全身上下的骨头都写着‘我不是好兵’。也就是那时我明白了,七连为什么是702的一把尖刀。因为这里的位置最高的人就是一把尖刀,他带着与生俱来锋利和刚强,并且把这里的一草一木,一兵一卒都打磨的和自己一样带着刃气。就连他们看人的眼神都像是呼啸而来的穿甲弹。 
              连长没再多说一句就头也不回的走了,在我眼前扯起一阵风,刮的我眼睛生疼。 

              像七连这样的一个连队是不需要软弱的,而我在和他的第一次面对时就输得很惨。


              9楼2008-04-22 11: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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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一 
                后来班长跟我说,他那天在七连的院子里看到我时觉得自己当时挑兵真的没有挑错。我居然又得意洋洋的杀了回来。我有些意外,因为我那时的表情是那样的卑微,紧张,难看得像是一地破碎的鸡毛。 
                我不是个好兵,我说。 
                不,你是好兵,有闪烁。 
                他看着我在笑,眼神跟在下榕树时一摸一样,就好像我真是个好兵一样。 

                我最终被分到了三班,在连长跟班长大发怒火之后。连长的声音吼得满楼人都听得见,不要,就是不要,哪来的回哪去。我站在走廊上,想哭。 

                班长在连长那儿呆了很久,出来时脸都是青的。 
                你以后就是三班的了,许三多。 
                他冲我点点头。三班,是他带的班。 

                我好像得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结果似的,不是回原来的地方,不是去别的去处,而是在全团最硬的连队扎下根,跟我觉得最亲近的人在一起。我于是便不想哭的事了,戳在那儿傻笑着。他也笑,仿佛那对于他来说也是最好的结果。但后来,我才知道,他那时淡定的笑容里包含了多少疲倦。 

                我跟着他走向三班的宿舍,走向我在七连的未来。 
                我还是很茫然,但我已经开始尽心尽力的期盼一个好的开始。


                10楼2008-04-22 11: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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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二 

                   炮弹的轰鸣就是七连人的傲气和骨血。 
                  从连长到士兵的每个人,只要拿起枪就是最致命最勇猛的冲锋。他们在硝烟战火里把自己擂的铿锵作响,豪情的让人哑口无语。那骄傲让他们走起路来呼呼带风,就连说话的声音都比别的连队大好几倍。 

                  七连的连歌开头是这样唱的,一声霹雳一把剑,一群猛虎钢七连。 
                  这是支无曲的歌,在入连仪式上由老兵带着新兵背诵。 
                  我不会,于是只有在队伍里跟着别人有一句没一句的念,念得混水摸鱼。 
                  伍六一愤怒的看着我,那支歌的每个字都被他念得掷地有声,杀气腾腾。 

                  我想,如果说这里的兵是虎,那么,伍六一无疑是最生猛彪悍的那一只。


                  11楼2008-04-22 11: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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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三 
                    老白说,许三多,你得有七连兵的状态。 
                    我说,什么状态。 
                    他说,就是走路都蹦着高儿。 

                    骄傲是因为胜利。 
                    七连的人喜欢竞争,而又少有失败。 
                    这就意味着,我只能在别人欢呼的时候,沮丧的看着自己的影子。 
                    因为我看不见胜利。一个孬兵没有胜利


                    12楼2008-04-22 11: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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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四 
                      我在七连的日子是从晕车开始的。 
                      那时只要三班的步战车一在靶场停下,第一个没命往下蹿的肯定是我。我冲向一旁的空地,稀里哗啦一阵狂呕。有时候,实在是憋不住,不等停车我便“哇”的一声在车里吐了。 
                      我觉得丢人,那团脏污被三班的人很鄙视的瞪着,滩在地上,就像我的脸一样。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六一从来不让别人靠近三班的战车,谁来,他就像护窝一样跟人急眼。有时演习中间午休,其他班都把车门打开,在车里乘凉睡觉,可三班的人却宁愿在太阳底下干晒着。 
                      后舱被我吐得很难闻,可是他忍着,就像闻不到一样。 
                      老白说,你是怕全连不知道三班有个晕兵还是怎么的,这是荣誉问题。 

                      下榕树只有拖拉机,草原上只有毛驴车,而七连只有装甲步战车。 
                      我坐上去,马上就给震得心肝肺抖成一团。 
                      连长说,车载步兵晕车,他许三多是第一个。 

                      在我还车上吐,车下懵的时候,成才已经成了他们七班的狙击手。他常在七班的战车上举着他的八五狙冲我笑,笑得很神气。我想,他真棒,还和我是老乡。于是我也冲他笑,也很神气。 
                      成才学会抽烟了,见了我还总要仍给我一只。小宁和老白说,成才不地道,七连上下他分三等,见啥人发啥烟。 
                      我摇头说,成才挺好。 

                      我不懂怎么区别地道和不地道,因为我还是下榕树的许三多,一点儿没变。 
                      我觉得只要成才能跟我说话就很好,因为很少有人找我说话。


                      13楼2008-04-22 11: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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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五 
                        总是在想,后来我成为大家眼中尖子,到底是因为自己喜欢上了当兵的感觉,还是因为班长用尽全力的把我从自怨自艾中拉了出来。 
                        但到现在还是没有想明白。 

                        没有训练的时候,我总是跟着他。 
                        他在车场一遍一遍的修,一遍一遍的擦,直到别人都走了,只剩他自己。 
                        他跟我说话,说很多。他问我,每当兵的时候,在下榕树爱干什么;问我,我们那儿的庄家每年种几茬;问我,上学时开不开运动会。 
                        我就说,颠三倒四的说一气儿,他也不嫌烦,特认真的听着。 
                        他总是很少提起我在训练上的事,但只要我问起,他每次都说,你最进表现不错,真的不错。 

                        我知道,自从我来了之后,三班的训练成绩就一直往下滑着。 
                        连长在办公室里跟他喊,他对着我时却还要说,许三多,你表现不错。 
                        我晕车,我吐。他说,不错,今天是下车才有反应的。 
                        我过不了障碍训练。他说,不错,现在腿抖不哆嗦了。 
                        我说,你怎么老说不错呢,他说,今天比昨天好就是不错。 

                        他给自己揽了滩稀泥,然后背着所有人的误解和责备;可我又是那样软弱,什么都不能为他做。 
                        所以我把自己变得很轻,变得很透明,让世界忽略我的存在。 
                        可是不管什么时候,只要站在他身边,就像站在了太阳下面,阳光那么强烈,再透明的人都能看见自己的影子。


                        14楼2008-04-22 11: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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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六 
                          六一是当时最反对我来三班的。 
                          他看着我时总是绷着脸,开始我不知道为什么,后来明白那叫愤怒。 
                          我看着他时就在想,真正的军人大概就是这样。 

                          上初中时,老师对我们说,最令人难忘的总是一件事情的第一次。 
                          我想,那时的新兵连,六一肯定是第一次见到我这样的兵,胆小,笨。甚至站不好一个军姿。他说见过笨的,但没见过我这号的。 
                          于是,这不美好的第一次,便成了六一最难忘的。 
                          所以,当我出现在三班时,他才会那样愤怒。就像他们最珍视的荣誉受到了侵犯。 

                          我有时偷偷地想,这样,对我有些不公平。 
                          我想做得好些,我想融入这个新的集体,我想让班长在说起我的时候不会再低下头。 
                          但是,这很难。 
                          尤其在我毁了全连三星期的演习作业后,这变得更加难。 

                          全连一百多号人花了整整三个星期,修筑起了许多巨大的隐蔽掩体。 
                          大家争分夺秒的工作,没有人说话。三班的人几乎没有休息过,六一小宁他们已经两天没睡了。我知道,这次演习对七连来说有多么重要。 

                          我们是在演习开始7分钟后被发现的,七连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成绩。 
                          连长很生气,对我们吼。没有一个人敢说话,大家在他的质问中沮丧的沉默着。 
                          原因,地面发现异常热源。 

                          班长在拿过我给他留的两个鸡蛋时,几乎是跳起来的。 
                          他报告连长,发现热源。那表情像是被什么突然激了一下似的。然后把手里的鸡蛋举到连长眼前。我不知道,我惹了那样大的祸。甚至还可笑的认为,班长那么做是为了逗连长开心。 

                          把他拖出去毙了。 
                          把他拖出去毙了。 
                          把他拖出去毙了。 
                          连长的声音已经愤怒的在燃烧了。 
                          他把那两个鸡蛋砸过来,凶狠的,恨不得那是两发破甲弹。 
                          我转过头去,寻找班长,我想他是现在唯一能帮我说话的人。而他,却没在看我,失望让他又一次低下了头。 
                          我又去看三班,然后便发现连长其实根本用不着子弹。 
                          因为,光是他们的眼神就能把我打地千疮百孔。 

                          我只想让我的班长吃两个热鸡蛋。 
                          我也只能让我的班长吃两个热鸡蛋。 
                          但现在我唯一能做的却成了对他的负担,成了三班的耻辱,成了七连的致命伤,成了全连人对我的蔑视。 

                          我侵犯了他们最为珍视的荣誉。 
                          为了它,他们能放弃生命。 
                          我却用两个鸡蛋将它轻易的摧毁。


                          15楼2008-04-22 11: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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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七 
                            只有寂静,只剩寂静。 
                            依旧是每天出操,打靶,越障,闲时拉歌。 
                            我看得见,但听不见。 

                            那次耻辱的经历变成七连人心上一道很深的伤,久久不能愈合。 
                            血还在流,余痛仍有。 
                            我在那样的伤痛中,决定不再抗争。 
                            甚至都不想当一个孬兵。 

                            你靠什么在七连混啊? 
                            许三多,你走吧,这儿哪是你来的地方。 
                            和你是老乡有什么好,全连都笑话我。 
                            成才这么对我说,他看我时眼睛没有焦点,连以前在下榕树时的居高临下都不见了。 

                            我眼前一黑,终于也看不见了。


                            16楼2008-04-22 11: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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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八 
                              就这么躺着,周围的安静让我失眠。 
                              我抚摸着手掌上那些坚硬的茧,不知不觉中竟然变得这样厚实。 
                              它们小山似的凸起,粗糙又温暖,在黑暗里带着一种骄傲的神色。 
                              它们说,许三多,你是个老兵了。 
                              是的,我是老兵了,可你们是什么时候开始长在我手掌里的呢? 

                              我在三班步战车的黑暗里藏了很久,一直到周围都安静下来。 
                              抡锤的手闷闷的疼,而我的脸上原本伍六一的拳头要砸下的地方早已麻木了。 
                              满脑子都是班长因为疼痛而蜷在地上的影子,他护着右手,咬着牙站起来,那么疼。 

                              他该有多么难过。特别是在默默忍住了那么多的指责和奚落之后,却发现我依然是个很容易就被骂昏了头的龟儿子。连再来一次的勇气都没有。 
                              我这样的人活该被无视和忽略,可是他却不该为我这样的一个人伤了右手。 
                              许三多,我活该我,我自作自受! 
                              我自作自受! 
                              他那样的吼,那样的失望在耳朵里嗡嗡作响,我被震得只剩下让自己闭上眼睛的力气。 

                              其实你不是自作自受,真的不是。 
                              只是你那样好,就连对一个龟儿子的承诺都不愿舍弃。 

                              他把我从车里扔了出去。 
                              我摔在光亮里,不敢看他僵在空虚中的右手。 
                              六一的愤怒在地面投出影子。 

                              砸。 
                              我还没有反应,他已经抓起了钢钎,那把铁锤死死的塞进我怀里。 
                              砸,许三多。 
                              他喊,左手握得很紧,毫不犹豫。 
                              我今天算豁出去了,你班长手也不要了,你总有一次能砸准吧。 
                              他被我砸坏了右手,现在又把左手放在锤下,他总是这样认为什么都是有意义的。 

                              你想拖死我吗,许三多! 
                              我不知道说什么,于是便哭。 
                              我哭的时候很让人讨厌,但我认为那能表示我是弱者。 
                              以前也在他面前哭,眼泪流得那样不知羞耻,可他除了宽慰什么都不多说。那时我总以为是因为我太懦弱,除了安慰什么都扛不起来。 

                              你想拖死我吗,许三多! 
                              他终于不再坚持,疲倦在脸上崩溃成一片。 
                              我突然明白,眼泪对他其实一直都是没有希望的负担。 

                              他说他要陪着我玩儿命。 
                              结果他真的这样做了。 
                              结果他最亲近的连长对他吼着骂着。 
                              结果他最亲近的三班误会着,埋怨着。 
                              结果他最亲近的朋友,他带出来的最好的兵跟他掰了。 
                              全连人都让我滚,可他依旧推着拽着。 
                              结果就连他心里最自豪最珍贵的东西也马上就要消失不见。 

                              我不知道要说什么,我还能说什么。 
                              他那么坚决,让我无话可说。 
                              他的付出那么沉重,让我的自卑也显得那样渺小。 

                              于是,我把那锤子抡得很高。 
                              一下又一下,朝着他手中的光点砸下去。 
                              我想,一直在想。 
                              我的班长,我不能让你只看到我卑微惭愧的眼泪。 
                              我的班长,我不能让你再看到我卑微惭愧的眼泪。 

                              我砸着。 
                              于是从那一刻起,我手心最柔软的地方开始悄悄的生长最坚强的茧。


                              17楼2008-04-22 11: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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