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提笔写折子，丫鬟端着茶水递上，一双素手若凝脂颇为陌生，不免抬头，果然是个生面孔，年岁不大也生得秀气，很快低垂地眉眼间透着一股灵气，哈拜以为出了乱子，忙上步斥责起来，而后轻言。】
—— 主子，这是奶奶边上指来得姑娘，今儿头回伺候，愚笨得很，奴才不力。
【德格嫁人后房里大丫头的位置就空着，头前祯格儿说从外头买来调教也没当真，今儿倒是领会到她的心意了，颇有意味地看着这丫头笑了笑冲哈拜道。】
—— 罢了，又没出乱子，下去吧。
【哈拜有些诧异，应了声出了门，端起茶碗呷了口茶。】
—— 嗯……你泡得？

（丹漆茶盘在手中托的是稳稳当当，杯盏中七分满的茶汤亦是温热适宜，行着小步缓缓进来，未曾搅扰案边人一丁半点儿。恰是撂笔之际，茶盏递奉到跟前，下意识地低头避过一双饱含着几分锐气的眼睛，哈拜尖声的呵斥却不知道打哪儿冒出来的，着是吓人一跳。按着福晋奶奶的吩咐来王爷跟前侍奉，此当是头一回，从进屋到奉茶，究竟是哪儿行的不周全了，说不上来。做主子的一句话给哈拜打发了出去，心里边倒也没因着方才那几句不明缘由的斥责觉着怎样委屈，反像是多了些底气，嘴角牵出淡淡的笑容，轻声儿道出一句。）
“是。”
（抬眉看着面前人啜饮，随适的姿态中好像也带着些硬朗，便是大清的顺勤王爷，当下就在面前了。可人却就跟没回过劲儿来似的，一种奇怪的疏离之感飘荡起来，屋子这么大，书案好像特别小，我也是，面前人也是，咫尺之间也仿佛隔着好老远一样。这个人…怎么会就是我此后的主子了呢？）
（思忖着，竟觉着自己也有些好笑，目光扫过桌面儿，折子摊着几本，旁边却又有好些书册散着，方才也没见他看这些书，只七歪八倒的乱成一片。也就随手拿过，轻快地叠放好。台面上霎时间干净着许多，一时没了活儿，放眼在那本书了一半的折上，只觉笔墨似有不畅，许是墨研得太浓了些。从前抱朴子里的讲究多，墨浓墨淡都是讲究，也没多想，把攒着小花的袖口略略挽起，手下轻轻得研起墨来。）
@爱新觉罗迦珲

—— 嗯，不错，哪里学得？
【放下茶碗随口问道，过去多喝奶茶，绿茶、红茶的泡制功夫，府里只有德格精通一二，没成想祯格儿还上了心。
一边思附着折子，也就没注意这人儿，手底下倒是利落，折成一半一抬眼，边上倒是清爽不少，侧首这人儿却正在研墨，微微皱眉看着她。】
—— 手脚也利落，过去是哪家儿的啊？
【沾了沾她新研的墨，继续下书，却觉得手下字畅快许多，只是浓淡有差，字前字后不搭，不免咋舌。】
—— 不禁夸，我这折子，你赔么？
【两指敲了敲桌面。】

—— 哈哈，瞎说。邢嬷嬷只会烧奶茶，哪个会泡这样的茶，我看你这头回出来做事不真。
【仆人之间最讲究一人压一人，恐怕她这话说得也为讨个好，便没把她的应答当回事，问起来也是随口，压根儿没想听她怎么回应。
到这人跪下时才发现她一双脚是裹起来的，汉人这癖好也是奇怪，好生生的一双脚非要裹残了，骑不了马，跑不起步，走路一摇三晃像个娃娃才算满意。】
—— 抬起头来，我问你句话，你答得上来，我就不罚你。
【待她抬头，本以为会是满面的惊恐，没想那刹却是不卑不亢，沉稳地很，不免有些惊异。】
—— 这墨，为什么要重新研？

—— 愚钝？我看不然。
【听她之前的话微微皱眉，早前哈拜提过句怕是不识字儿，这答得……】
—— 你知道难写？会写？来写写。
【起身提笔交给她。】

（笔递过来，伸手接了，才是摇了摇头。）
“王爷，奴婢不认识字。”
（看着笔尖露出些为难的神情，依旧是跪着不动。有时候就是这样，你说了一个谎，就不得不再编出一个来，只为使之前的那个更圆着些，不给人识破。这几个月惯是如此，也当常事了。没多想便接着道。）
“只是从前在舅舅家帮忙，有时候他看记账，奴婢就帮他研墨，墨太浓，舅舅说不好写的。”
（小时候没别的亲人，单只一个舅舅，还把我卖了青楼中去，这会儿说完，轻咬着下唇，却是有些伤心思旧的样子。）
@爱新觉罗迦珲

—— 不识字知道墨浓墨淡？
【走到她身边，搂住她的肩膀，握住她拿着笔的手，将笔在其手里握好，这整个人就卡在我怀里了。那根儿毛笔，说是什么善琏湖笔，兼毫取三色毛二三五开，方得柔中带劲、下笔如神。汉人就好这些花招子，因而他们的心眼儿才会那么多，说话三分实七分虚，处处带着心思。
不听她解释，扯出一张宣纸，俯身逮着她的手在上头写了起来。】
—— 身子松快点儿。
【喘息的热气荡在她脖颈边又带着一股粉气弹落回来，自己却像只凝神在字上，而不是刻意将她锢在怀里。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
几字落笔，虽说比不上翰林院那些汉臣，当年也是苦心学过的，多少也能看出些锋芒。写完才斜瞥她道。】
—— 有个做账房的舅舅，怎么会到我府上啊？
【并不松手，依旧将她锢在怀里。】

（半垂着脸，面色里几分凄凄，他绕过到我身边来，冷不防伸了胳膊将我搂过，整个身子不由自主地给他带了起来，心里顿时是七上八下的，脚下只行了两步，可步步都跟踩着棉花似的。屋里炭火旺，本就有几分燥，这会儿布偶般由他捏着手写字儿，颈间又是他呼出的热气儿，全身更是从头发到脚跟儿都要发烫了，可人却是僵硬的。双颊泛出红晕，手分明是抖着，可他操纵着，竟也落笔成字了。）
“舅舅过世……舅母便说……家里如今是养不了你……叫我去往京城……投…投往姨母家……”
（话说得是断断续续，却不是因着是谎的缘故。耳根又是他的鼻息，终于忍不住乱，手一松，笔滑脱下去，几个字上顿时给染成黑乎乎一片。）
@爱新觉罗迦珲

【怀里人手一抖，笔落了纸，溅染出一片墨渍，话说得断断续续，不知是害怕什么。干脆握着她的手往她怀里一揣，拢个儿从后头抱住了她，面赤身颤，酝着一股子新鲜的热气。
早前祯格儿说得意思，要买个留在身边，相比与她也是提点过，这一哆嗦起来，多半儿没经过这事儿。】
—— 哦？那你姨母呢？不会是我福晋吧？
【贴着她耳边问着，胡茬蹭在她雪面上，让她一阵退缩。】

（颤抖着声儿才刚落，身后他却又猛地一使力，这下俩人竟是靠得更紧了。一颗心在胸中噗通通跳个不停，直要跳出来了。手落在他胳膊上，捏下去，想使着点儿劲儿挣脱延眼下这猝不及防的困境，可竟没了力气，抑或是他的力气太大了，任我怎么也无法从他的怀抱中扭脱出来。焦急之际他下巴伸过来蹭着我的面庞，涩涩的，是新长出来的胡茬，一瞬间更添了些烦乱，却也一点儿办法没有。）
”王爷说笑了。“
（把脸一偏，避过他的抚蹭，烦里夹着慌乱，语气里竟带了些决绝。）
“奴婢的姨母也死了。”
（那日淑甚承音里福晋奶奶的训话，其中夹带着的那些个暗示，自己不是没听明白，可是说归说应归应了，真真的就要到眼前，一时间只在心头泛起一股子恨意。语过，紧咬着朱唇，不做声。）
@爱新觉罗迦珲

【本事起了点儿意思，她这话一句没了兴致。各处都学得规规矩矩，偏这嘴上不带照应，清咳一声，松了手。】
—— 罢了，活在世上哪有个不去的道理儿。走了便走了，进了府，那就是前尘往事，该断就断了吧。
【拿起那张被墨迹毁了的字，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问起。】
—— 你叫什么名儿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