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含笑问道：“大哥是不是想说什么？”杨戬眨了一下眼睛。姜凝冰沉吟片刻忽道：“唉，我差点忘了，大哥你不能出声，可以动唇啊？我看你口型就能知道你要说什么了。”杨戬一怔，不由动唇“问”道：“真的？”姜凝冰点头一笑：“当然是真的。我师傅教过我唇读术，就是怕有的病人哑了喉咙，不好问诊。”
杨戬闻言一阵欣喜，急忙“说”道：“姜姑娘……”姜凝冰蓦地打断他：“大哥还是叫我阿冰吧？”杨戬微一愕，随即便“改了口”：“阿冰，你别只顾着照料我，自己吃饭了没有？”姜凝冰“哧”地一笑：“我这就去吃。大哥你别担心我，我是郎中，自己的身子自己会仔细；再说我若是连自己都照管不了，还怎么照管别人？”说完拿了残粥出去了。
杨戬躺在床上，自失一笑，心道自己这是怎么了？不过相处了半日，竟是被那姑娘引动了早已深埋心底的渴望么？杨戬啊杨戬，你是个天地不容的罪人，有什么资格去享有家的温暖呢？还是不要再拖累别人了吧！
他正在这里胡思乱想，只见姜凝冰端了一盆热水又进来了。放下水盆捞起毛巾拧干了，姑娘一手轻轻托起杨戬的头，一手用热毛巾替他擦了脸，带笑说道：“大哥若觉得累了就先睡吧？等药好了我再叫你。”杨戬冷了目光，动了动唇：“不用了。”
姜凝冰微微一怔：“为什么？你的烧还没退呢。”杨戬“道”：“我的身子我自己明白，用什么药也没用的。”姜凝冰摇头道：“大哥这话就差了！难道你试遍了天下的药方不成？还是……”她顽皮地眨了眨眼睛，“还是你信我不过，怕我会害了你？”
一句话说得杨戬无语，心中暗道：“阿冰，我不是怕你害我，倒是怕我会害了你啊！”但一对上那双美丽的大眼睛，刚刚硬起的心肠顿时软了，半晌方“道”：“阿冰，我……我相信你。”姜凝冰“扑哧”一笑：“这就好。大哥你别着急，常言道：‘病来如山倒，病去似抽丝’。生病也是常事，只要好好调理，自然就会好了；再说，你还这么年轻呢。”
杨戬闻言颇有啼笑皆非的感觉，却不忍拂了姑娘的好意，于是阖上了双目假寐。姜凝冰见状一笑，轻轻起身，端了水盆出去了。
待她托了药碗回来时，只见杨戬正盯着床顶出神。姑娘先将油灯剔亮了，这才在床边坐下，笑问：“大哥在想什么呢？”杨戬微笑“道”：“没什么。”姜凝冰将他的头托起来些，方把药碗凑到他口边。杨戬此刻倒十分合作，匀了几气将汤药饮干，又“说”：“对了阿冰，今晚你睡哪儿？”
姜凝冰把碗放在一旁的桌上，让杨戬躺好，笑了道：“我？我打地铺啊？”杨戬一惊：“什么？！”姜凝冰道：“怎么了？我这床小，两个人一挤，那今晚咱们谁都别想睡了！”杨戬不肯：“那你让我下来。”姜凝冰笑着摇头：“不行，这是我的屋子，我说了算。”
一面说着话，她一面开了屋角的箱子取出一卷毛毡、一块粗布、一条薄毯放在桌旁的椅子上，又出去抱了一大捆干草来铺在地下，铺好毛毡和粗布，放下毯子，姑娘起身拍了拍手道：“怎么样？大哥你瞧瞧，我没亏待自己吧？”
杨戬被她弄得是哭笑不得，只觉这姑娘是既善良又泼辣，还有着几分淘气狡黠，他一时也想不出话来回她，可巧胸前的伤口又疼痛起来，索性便闭了眼睡去。
渐渐的，睡梦中又出现了家变时的冲天火光，火光里母亲愤怒的面孔、憎恨的眼神和父亲、大哥惨叫着落下山崖的情景又在眼前反复闪现，杨戬不由自主地痛苦挣扎，泪水从紧闭的眼角沁出，浑身冷汗淋漓。一片无边的黑色仿佛是怪兽张开的大口，要将他吞没了去……
姜凝冰收拾完屋子，刚想熄灯躺下，就发觉了杨戬的异状。她连忙过去看时，见杨戬似乎是在梦魇，身子不住地抽搐，眼角还有晶莹的泪珠。或许是出于女性本能吧？她想也不想就将杨戬轻轻抱起拥进了怀中，一手取出帕子轻柔地擦拭着他那头已被冷汗浸湿了的卷发。
梦中，冰冷的黑色忽然退却，一道温暖的金光缓缓围了上来，杨戬不禁伸出手去，将那金光抱在怀里；那金光也慢慢散开裹住了他，好暖，好舒服啊……杨戬嘴角翘起，抱着金光睡熟了。
杨戬倒是睡熟了，这一夜可苦了姜凝冰。她刚替他擦干了满头冷汗，就见他颤抖着往自己怀里偎。姑娘无奈只得拉起被子把杨戬裹好了，抱着他也不敢放手，看着他脸上的神情渐渐安详，这才放下心来。
眼看窗户纸发白了，姜凝冰轻轻吁了口气，伸手试了试杨戬额上的温度，嗯，烧退了不少，不那么烫手了。姑娘微微一笑，小心地将杨戬放躺下，捶了捶发酸的双臂，又揉了揉僵硬的双腿，起身把油灯熄了，悄悄出去不提。

杨戬是被一阵红枣粥的香气给弄醒的。开眼看时，姜凝冰正拿着一勺粥在他鼻下晃，他顿时好笑起来，无声地“问”道：“阿冰，你干嘛呢？”姜凝冰笑道：“大哥好睡啊？这都中午了，你就不饿么？”说着将他扶起坐好，把粥送到了他口里。
杨戬把粥咽下，也笑了起来：“我真睡了这么久？”姜凝冰“哧”地一笑：“你不信啊？好，等你吃完这碗粥，我带你出去瞧瞧，日头都在头顶了呢。”杨戬苦笑：“我不想出去。”姜凝冰一边给他喂粥一边笑：“跟你说着玩的呢，你就是想出去，我也不敢让你出去啊？这要万一着了凉，可不是我的罪过！”杨戬闻言，心头暖融融的，静静地看着面前的姑娘，一口口地咽着粥。
一碗粥很快见了底。姜凝冰放下碗，回手在一旁的椅子上拿过一个包袱，献宝似的捧到杨戬跟前打开：“大哥你看！”杨戬看时，里面是一件深蓝色的长衫和一套月白色的里衣，他一愣：“这是……”姜凝冰笑嘻嘻地道：“你身上的衣服都汗透了，还不该换换么？”杨戬怔住：“阿冰……”
姑娘笑着把包袱放下，拿着空碗跑了出去，一会儿便端了一盆热水进来，关好了门窗后，她过去便要揭被子，却被杨戬“出言”拦住：“别……”姜凝冰“哧”地一笑道：“大哥又忘了我说过的话了？”杨戬无奈，只得阖了眼任她摆布，可双颊却立时不争气地红了起来……
姜凝冰麻利地褪了杨戬的衣服，用热毛巾小心地擦拭着他的身体，见他左肩上的一道伤口在渗血，急忙去取了药过来重新包扎好了，这才接着替他擦洗着。
忽然一样东西吸引了姑娘的眼光：那是件新月形的小巧银饰，用天蚕细索环在杨戬颈中，银月上刻满了古怪的花纹，闪烁着奇异的微光。姜凝冰一面继续手上的工作，一面问：“大哥，你颈上戴着什么东西，好像是银的哦？”
杨戬闻言倏地睁开了眼睛，神色有几分紧张：“阿冰，你可别碰它！”姜凝冰笑着点头：“我知道，你别慌。”一面说一面替他换好了衣服，扶他躺下盖好了被子，又道：“嗯……大哥，这衣服是我临时在成衣铺里买的，你先将就着穿，回头等我买了布来再给你做，行不行？”
杨戬见她说这话时，睫毛垂得低低的，仿佛犯了大错一般，不由又是想笑又是心酸，赶紧费力地“嗯”了一声，脸上露出了微笑。姜凝冰顿时笑了：“大哥，你真好！”杨戬反是一愣，耳边忽然响起了另一个娇美的声音来：“二哥真棒！”他心口猛地一绞，顿时咳了起来。
姜凝冰吓了一跳，忙替他轻轻摩着胸口，待他平了气，又去端了一杯热水来给他喝了，担心地看着他，道：“大哥，你身上的伤口可真不少，难怪你会不停地发热呢；还有，你胸前的这道伤到底是什么东西给弄的？我看它要是不愈合啊，可有的你受了！”杨戬露出一丝苦笑，并不答言。姜凝冰也不追问，只替他掖好被角，转身走了出去。
平静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一转眼已到了深秋时节，西北风一阵紧过一阵，杨戬的身体也时好时坏的。姜凝冰每日在酒店里做完了活就往自己的小屋里赶，端汤送药地伺候着杨戬。杨戬也慢慢习惯了和她在一起的生活，每天只要一听见那清脆的语声传来，就会觉得身体的伤痛仿佛轻了许多……只不过因为他胸前是被开天神斧划出的伤口，所以不管姜凝冰给他用什么药都不能完全愈合，弄得姑娘纳闷不已，暗地里也不知皱了几回眉头。
一人独处时，杨戬总爱默想着姜凝冰的一颦一笑，回味着她千方百计逗自己开心的言辞，时常不知不觉地露出微笑；但心底却有个声音不时地对他大叫着：“杨戬！你怎么可以如此自私？你还有什么资格得到家的温暖？你若再贪恋不舍，就要害苦那个善良的姑娘了……”
于是他又开始了重聚真元的尝试。但全身经脉已残破得无法恢复，内息每在支离破碎的经络中运行一遍，都会痛得他生不如死。
但越是如此，越激起了他固执的天性。几千年来他做任何事都绝不畏难而退，也正是凭了这顽强得近乎顽固的个性，他才从一个少不更事的孩子，一步一步成为那个威震三界的司法天神，守护住了自己所关心爱护的那些人的未来。

姜凝冰自是不知这些事，只是发觉杨戬近来常常冷汗满身，只当他伤痛难忍，便想方设法地给他用药止痛，同时对他的饮食起居越发精心，只要一见他衣服湿了就给换，饭菜也尽以清淡为主，没事时便在屋里陪他说笑，只希望能减轻他的痛苦。
但姑娘不知道的是，她越是对他好，杨戬心里的矛盾就越大。他一面如溺水之人抓住救命稻草般死死抓住这难得的温暖平静，一面却不得不时时提醒自己不可沉溺其中，更坚定了要早日离开的心思……
经过一个多月的努力，所聚合的法力虽杯水车薪，但杨戬的耳目较以前已灵敏了许多。这天下午他调息已毕，就听见姜凝冰一面走回来，一面在和人说话。一个女孩的声音道：“小乙哥，你手里拿的是什么好吃的啊？”又听姜凝冰说：“哦，没什么，一碗鱼羹而已。”
“我可真是佩服你，白天要伺候客人，晚上还要服侍病人，你就不累啊？”
“有啥累的？我身体好得很呢。再说了，那是我表哥，我照料他也是应该的。”
“小乙哥，你就别哄我了！我早听人说了，那个人是你在街上捡来的……”
猛听姜凝冰一声低叱：“珠儿，你胡说些什么呢？！”急促的脚步声响起，那女孩的声音听不见了。很显然，是姜凝冰加快了步子把人给甩了。
杨戬闭上眼睛，轻轻吐了口气，心中暗道：“阿冰，你……你的用心也未免太苦了！可你为了我这样一个废人，值得吗？”
他这里正想着，就听门一响，姜凝冰托着一个瓷碗走了进来。杨戬赶紧闭上眼睛装睡，不料姑娘却不像往常一样，见他睡着就不惊动他，反而过来坐在床边低声唤道：“大哥，大哥，你醒醒……”杨戬没法子，只得睁开眼“问”她：“阿冰，干嘛呢？”
姜凝冰先放下了碗，随后将杨戬扶坐起来，这才笑道：“大哥，我做了点乌鱼羹，若凉了就不好吃了，所以……你先吃了再睡吧？”杨戬微微摇了一下头：“我不想吃。”姜凝冰一笑：“你先尝尝看，要是真的吃不惯，我不勉强你。”
话说到这份上，杨戬也不便再拒绝，便眨了眨眼睛表示同意。姜凝冰一笑，先舀了半勺汤汁送入杨戬口中，一瞬不瞬地瞧着他的表情。杨戬的目光里倏然带了几分惊讶，原来这汤香浓鲜甜，有鱼的味道却无一丝腥气。姜凝冰见他发怔，忙问：“大哥，怎样？”杨戬眨了一下眼睛，表示还要。
姑娘“哧”地一笑，这次是连鱼带汤舀了一勺送过去。反正连最小的鱼刺都已被她剔干净了，她也不怕扎了杨戬的嗓子。杨戬细细嚼了嚼，只觉这鱼肉幼嫩爽滑，配了那汤汁竟让人齿颊留香，他惊讶之余忽然胃口大开，连连眨了几下眼睛表示很喜欢。
照料了杨戬四个多月的姜凝冰自然看得懂他的示意，顿时很是开心，忙一勺一勺地喂了过去。杨戬唇边带着微笑，一口口地咽着这鱼羹，一脸享受的表情。很快一碗鱼羹就见了底。
姜凝冰含笑问道：“大哥，怎么样？这鱼羹好吃吧？”杨戬微笑着动了动唇：“好吃。”“那我再去给你盛一碗？”姜凝冰趁热打铁地说。杨戬一愣，随即摇头：“阿冰，你自己……”姜凝冰笑道：“我煮了一锅呢，你只管吃。大哥，这么久了，我可是头一回见你胃口这么好。”杨戬也笑了笑，却不接言。姜凝冰“哧”地一声笑，拿着空碗跑了出去，不一会儿又端了一碗鱼羹回来。
待第二碗羹也快见底时，杨戬终于“讨饶”了：“阿冰，我真的吃不下了……”姜凝冰笑咪咪地搁下碗，用帕子细心地擦去他嘴角的残汁，道：“大哥你坐一会吧？总是躺着，骨头都要僵的。”杨戬微笑着“嗯”了一声。姜凝冰又道：“嗯，大哥，我前面还有些事情没做完，先出去一下，你自己小心些，啊？”杨戬微微点头，目送她拿了空碗出去。
待姑娘的背影消失后，杨戬自嘲地一笑，暗道自己竟还是陷进去了啊！这四个多月的光阴，自己竟是不知不觉就习惯了姜凝冰的俏语娇音，习惯了她为自己所做的一切，对这种平凡又温馨的日子，自己竟已不愿放手了么？不，不行！阿冰她只是个凡人，还是个姑娘家，自己怎能一直拖累她呢？思绪翻滚，他不禁又咳了起来。
但无论是杨戬还是姜凝冰都没有想到，就在半个月之后，他们这种平静的生活便被人毫不留情地打破了！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

第三回：却教陌路笑亲情
此时已近腊月，天气越发的冷了起来。但这天中午却反常的没有什么风，太阳很精神地照耀着大地。姜凝冰服侍杨戬吃了午饭后，笑嘻嘻地和他商量：“大哥，今天天气很好，你要不要出去晒晒太阳？一连五个来月闷在屋里，也亏得你受得了。”杨戬摇了摇头：“算了，我不想出去。”姜凝冰笑道：“大哥，我又没让你上街去，就在我屋后的檐下坐坐吧？你也知道的，那条巷子一年都难得有几个人经过，你也不必担心会被人扰了。”杨戬想想也是，于是答应了。
姜凝冰见他答应了，很高兴地先把一张椅子搬到了屋后，再替杨戬穿上了新做的棉衣，怕他受寒又替他加了一件青色的风兜，小心地背起他到了外面，将他放在铺了毛毡的椅子上坐好，想了想还觉得不够，又去拿了条毯子来给他围上。杨戬忍不住好笑：“阿冰，看看你都把我给包成啥样了？”
姜凝冰歪着头打量了他一会，笑道：“现在到底是近腊月了，还是小心点好。”站在他身后替他轻轻地揉着肩。杨戬数月未出屋，此时乍见阳光只觉不适应，便眯了眼睛略垂了头，静静地感受着肩上那双手传来的暖意。
过了一会，姜凝冰转到他面前笑道：“大哥，你成天躺着，这天冷我也没给你洗过几次头，不知……”杨戬一笑：“你又有什么主意了？”“我给你梳梳头吧？”姜凝冰笑道，“也活活头上的血脉，怎样？”杨戬不愿拂了她的好意，微微地笑了一下表示同意。
姜凝冰跑回屋取来了梳子，一下一下地帮杨戬梳理着那头微卷的发丝，梳完后她转到杨戬的面前蹲下，微仰着头看着他那被太阳晒得泛了浅浅红晕的面庞，不由得出了神。杨戬被她看得有些奇怪，于是吃力地“嗯？”了一声。
姜凝冰回过神来，不由得红了脸笑道：“哦，大哥，跟你一起住了这么久，我今天才发觉，你……你长得可真俊！”杨戬不料她会说出这么一句话来，一时愣住了。姑娘见状，只当自己惹他不高兴了，忙给他道歉：“对不起！大哥，是我胡说八道了，你别恼……”
杨戬微微一笑，无声地“说”：“没事的，阿冰。你……你再给我梳梳头吧？”姜凝冰点点头，又转到了他身后给他轻轻梳着头发；只是那执梳的手却有了些微的颤抖，只因姑娘此时，一颗芳心正在“砰砰”乱跳着……
好一阵，姜凝冰突然叫道：“哎呀，糟了！”杨戬蓦吃一惊，身子不觉抖了一下。姜凝冰知道自己失态，忙解释道：“大哥，我在炉子上给你熬着药呢，这下可过了时候了！”说着忙忙揣起梳子，又对杨戬道：“大哥你先在这坐坐，我一会儿就来。”见杨戬笑了一下，她才急急忙忙地跑了。
谁知待姑娘端了药碗回来时，只见杨戬连人带椅倒在地上，额角被地上的石块磕了个口子，已渗出了鲜血。而那边的两对身着华服的少年男女，除了一个绿衣的女孩脸带茫然之色外，其他三人正指着杨戬嘲骂着：“杨戬，你这卑鄙小人居然没死？！”“哼，什么司法天神，如今沦落成不能动弹的废人，这生不如死的滋味很好受吧？”“杨戬，原来你也有今天！”
姜凝冰暗道一声该死，也无心去听他们说了些什么，只急忙放下药碗过去扶了杨戬起来，一面用帕子给他包扎着，一面问：“大哥，这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是哪个碰倒了你？”杨戬此时只觉胸口烦闷难当，呼吸间内腑如刀绞似的痛；眼前一阵阵发黑，模模糊糊地看不清东西。耳边忽传来姜凝冰那熟悉的语声，他精神一振，强睁开眼睛看着姑娘微笑了一下。
姜凝冰将杨戬扶在椅上坐好，一回头见骂人的那几位虽住了口，却如看怪物似的看向自己，顿时气往上撞，一瞪眼道：“哎，我说你们是干什么的？青天白日地跑到我家来骂人？走，走，走！赶紧给我走！”
那个身穿淡青华服的少年一听就恼了，刚想动手就被身边的粉衣少女拉住：“沉香，他是个凡人！”
这被叫做“沉香”的少年，自然就是劈山救母的小英雄刘沉香了。他身边的粉衣少女，就是他的未婚妻小玉；绿衣女孩正是当日在昆仑山下被杨戬一枪剌中、化入神斧之内的丁香，她身边的那个锦衣青年，便是东海八太子敖春。这四人是怎么来的呢？

“已发生的事，永不能再被原谅。但做过这么多，这次真正成功了，就让我再看上一眼也好？让我知道，我的那些努力，并没有白费。”他黯然地想着。
屋门已被推开了一条细缝，杨戬合上双目，却掩饰不住脸上的期待。但另一人的脚步停在了门前，于是那门又被阖了回去。
他听见三圣母在说话：“娘，夜深了，你出来这么久，小心别着了凉。”瑶姬轻声说了些什么，示意没有关系。三圣母又陪她在屋外站了一会，终于道：“要不，我陪你进去看看二……看看他？”瑶姬沉默了一会，淡谈地说：“算了，不进去了。他伤得你那么深，我再也不想见到这个孽子！”于是两人的足音便慢慢去得远了。
内息突然逆冲，这些日子以来辛苦采集的法力如脱缰野马般在体内乱蹿，一时间杨戬的脸色灰败如死，一口血毫不客气地溢出了唇角，几乎就要痛晕了过去。但他却没在意这些，任凭岔乱的真气重伤刚有起色的身体。几滴泪水从脸颊上缓缓滚落。
几千年了，他本以为自己早忘却了落泪的滋味。但是，他又有什么资格落泪呢？“孽子。”在母亲眼里，他终究还是那个害死爹爹和大哥的孽子啊！
小屋中的杨戬并不知道，几天之后，他又将面临着一场更大的痛苦。而在几百里之外，却有一人正跋山涉水地赶来。
原来，姜凝冰本打算在事发的第二天便去寻找杨戬，却因时近年关，被掌柜的强留了下来帮忙。姑娘勉强挨过了年去，再也忍不住了，急急忙忙地辞了工，带着这些年的所有积蓄，扮成走方郎中径向华山行去。哪知她走了一个来月，到了华山一看，圣母宫还是一片废墟，她苦笑一声，慢慢下了山。
在华山下漫无目的地走着，耳里听到的，无非是刘沉香如何孝感动天、劈山救母的“事迹”。 姜凝冰蓦地心念一动，开始向路人打听，很快便弄清楚了三圣母因嫁了刘彦昌，现住在刘家村的事情。只是这刘家村究竟在哪州哪县，却没人说得清楚。
姜凝冰暗暗咬牙，心说只要自己一直去找，就不怕这刘家村会飞上天去！不过因为担心着杨戬，她这一路都赶得很急。就这样，从初春走到夏末，仗着自己精湛的医术换取着盘缠，姜凝冰已渐渐接近了刘家村。
而刘府中，这天下午，和同伴们赌钱赌得昏天暗地的刘富忽然想起有好几天没去给杨戬送饭了，也怕饿死了人他不好向主人家交代。便匆匆忙忙到厨房拿了碗隔夜的薄粥跑去小屋，正要给杨戬灌下去时，却见少奶奶进来了。刘富有些惊讶，生怕小玉怪他服侍不力。小玉却挥了挥手示意他出去，自己端起了粥碗。
米只是发了霉的陈米，熬成的粥也极稀薄，但加热了后，一样会散发出香味。对正在床上忍饥的病人而言，这种香味，大约更是诱人吧？
小玉将手举起，这双手白嫩、纤细，指甲泛着玫瑰红。此时她正将法力运到手上，让手上的一碗薄粥沸腾，翻滚着冒出热气。万年法力要做到这点易如反掌，并不在乎有多烫，有法力护体，这点热度对她来说算得上什么？
一碗沸粥托得稳稳的，伸向仇人的手，也稳定而执着，执着于自己记住的仇恨。
杨戬没有挣扎，也许是无力挣扎。小玉很轻易就翻正了他的身子。一手上移，掰开下颚，固定成一个屈辱的姿态，让他只能看着，等着那散发粥香的碗慢慢移近、移近……

突如其来的低喘和呛咳声，猛烈地震动着整个胸腔。小半碗沸粥已经毫无迟滞地灌了下去，纤细却有力的手指紧紧钳住唇，只在嘴角漏出少许残液。瘫痪的身体，在猛烈痛楚的袭击下震颤抽动，落在一心复仇的小玉眼里，却比最迷人的乐舞，更令她开怀欣悦。
沸粥入口的一刹那间，杨戬并没有太多感觉，然而随之而来的便是麻木的钝痛和喘不过气来的窒息感。粥汤入口太急，没来得及想什么，他不由自主地想用力咳出来，嘴却被一只手掌盖得严实，气息一滞，粥便呛入了气管。火炙般的烫痛，使他一瞬间几乎昏死了过去。
小玉的手稍稍抬起又落下，盖住口鼻，紧紧地压下去，人为地造成不能呼吸的困境，迫使他拼命咽下滚烫的粥液，引起阵阵闷在胸口的咳喘。
但噩梦远没有结束。
小玉正俯身审视着他的神色，笑着用清脆娇柔的声音问道：“是不是呛着了啊？别急，别急，我会慢慢地，慢慢地全都喂给你……”手上再次运功，已有些冷却的粥面又翻滚起来。用力捏开口，碗凑到嘴边，顿了一顿，慢慢地倾斜。
滚沸的半流质，缓缓地倾入口腔，滑过舌面，滑过上次炙烫造成的红肿伤处，堵在咽喉里，被急喘的气流冲得倒溢，呛进肺里，令她的手掌，感应到那人又一阵更加剧烈的喘息痉挛。她知道他正艰难地挣扎着，想吸入一口空气缓解。她甚至能想象出，那空气被吸进肺里，会带来何等的清新舒适。但她却调皮地笑了，手中粥液如烧红的铁水，瞅准他吸气的瞬间，猛地向下倾出，堵死了所有空气进入的渠道。
于是刚才的煎熬，又完整地上演了一遍。小玉专注地感受着，看着他的眼睛，轻声梦呓般地笑问道：“香么？这粥的香味，引得我都饿了呢——比汤药不知好喝了多少倍……”话语嘎然而止，她困惑地偏偏头又摇摇头，好像要摇走什么不该有的记忆，继续微笑道：“来，你再尝尝，不要急哦。”
是啊，真的不急。她每次灌入口的沸粥都不会太多，他仰躺的姿势，会确保一点残汁都不能溢出口角；而她纤指的钳制，更会让所有的残酷，都能收获到最满意的果实。
就这样，一次又一次地看沸粥在仇人的喉舌间施虐，炙出复仇的印记，又怎么舍得着急，让这复仇的快乐，就这么轻易地结束？
可是粥只剩下了半碗，很快便见了底。小玉意犹未尽地抿抿唇，直起身，遗憾地瞅着他，拭去他嘴角的残粥，轻声细语地说道：“看来真的是很香啊。可姥姥会生气的，会怪我没好好地伺候你……都是你的错嘛，喝得这么急！难得我有尽孝心的机会……”口气里，甚至有一丝撒娇的意味。放下空碗，她带着满足的微笑离去。
床上的杨戬，此时正强忍着剧烈的痛苦，看似漠然的神色里，分明隐藏了怜爱和谅解。刚才他只是平静地看着小玉，似乎还在看向真君神殿里那个在他怀里撒娇的女孩。这孩子已如他所愿地忘了在神殿里的一切，他却记得，这个孩子曾想要叫他做爹爹……
不经意间，杨戬又想起了在姜凝冰的小草屋里过的日子。想起了那个善良的姑娘每次在给自己喂水喂饭的时候，总是细心体贴，一边喂还一边说着笑话让自己开心。她清脆如百灵鸟般的声音，让他每次的进食都成为一种享受。为了在寒冷的天气里保持饭菜的温度，姑娘每次只盛来小半碗，待自己吃完她又去盛，一遍一遍不厌其烦……想着这些，甜蜜的笑意在他嘴角渐渐泛起。
杨戬的口腔已给严重烫伤，那些下人却不知道，即便知道了又如何？依旧是粗暴的“服侍”，不会在乎。因此他发炎溃烂的口腔咽喉，使得进食也成了一项酷刑。

在第二场秋雨下来的时候，杨戬僵卧了大半年的小屋里，这天中午突然进来了一个人，一个让他既惊喜又无奈的人——姜凝冰。
周身仍是难言的疼痛，杨戬尽力收拢着体内杂乱的真气，冷汗从额上不住地渗出。他知道有人进了屋，正静静地站在床边看着他，不像是平素恶言恶行的仆人们。但他实在没精神睁眼，直到耳边响起了一声熟悉的呼唤，才令他猛然张开了眼睛。
原来，姜凝冰刚刚推开这小屋的门，冷不防便被飘起的灰尘呛了一下。她定了定神，仔细看时，只见阴暗的小屋内唯有一床一桌一椅，简陋之至。屋中到处堆积着尘土，屋角结满了蛛网，墙壁有几处破落，阵阵秋风从大开的窗户吹进，让人遍体生凉。床上只有一张破席和薄薄的泛着霉味的褥子，一名男子仰卧其上，眉头紧锁着，面色惨白如纸，双目紧闭，紧抿着的菱唇泛着青紫，枯黄的卷发散在枕上。身上只盖了一床破烂的薄被，黑色的棉花露了出来，伸在被外的一只手已瘦成了皮包骨，泛着青黑色，无力的垂在床沿。
姑娘默默地看着床上的人，一双美丽的大眼睛里已满是泪水。好一会，她才轻轻唤了一声：“大哥，对不起……我，我来晚了……”
这一声恍若春雷乍响，惊得杨戬猛地睁开眼来，死死盯住这近在咫尺的平凡面容，半天才动了动干裂的嘴唇：“阿冰……是你？”姜凝冰应道：“是我。大哥，对不起，我……我本该早些来的……”一边说一边放下了手里的药箱和肩上的包袱，急急过去关好了窗户，才又走回到床前来，轻轻握住了杨戬冰凉的手。
杨戬此刻只疑身在梦中，但那双带着薄茧的纤纤素手已在他手上慢慢握紧，那温暖的触感不会有错；姜凝冰含泪的语声也清楚地传了过来：“大哥，对不起，我早该想到他们是不晓得照料人的……你放心，从今儿起，由我来照料你，不会让你再受罪了……”
杨戬吓了一跳，刚要问什么，就见姜凝冰匆匆地出去了。不久她端了一杯热水回来，小心地扶起杨戬让他靠在自己怀里（因杨戬躺的这床是没有床帮的，其实就是两张凳子架着块床板而已），将杯口凑到了他唇边：“来，大哥，你先喝点水。”杨戬抿了一口水，却不由得皱紧了眉头。姜凝冰一怔，忙问：“大哥，你怎么了？”
杨戬怕她担心，忙吃力地摇了一下头。姑娘却不肯放过，将水杯放下，轻轻扶杨戬躺下，一面给他擦着汗一面道：“大哥，你张张口，让我看看。”杨戬抿紧了唇，只微笑了一下。姜凝冰蹙了眉道：“大哥！你怎么连我也瞒起来了？”
杨戬见她发急，无奈只得张开了嘴。姜凝冰仔细一瞧，只见舌面红肿、口腔和牙床溃烂，咽喉处也是如此；顿时心中一绞，强忍下骂人的冲动，平静地说：“大哥，还好，我这里有药，只是你莫嫌我亵渎。”说着开了药箱取出几味药材放入口中嚼烂了，口对口地渡给了杨戬，道：“大哥，你含着这药，会舒服些。”
药一入口，杨戬只觉一阵清凉，这些天来的口腔不适顿时轻了不少。他看着姜凝冰，目光中满是感激。刚想动唇“说话”，却被姜凝冰出言堵回：“大哥，我知道你有许多话想问我，可现在要紧的是先让药力发挥透了，所以你先别张口。”杨戬只得笑了笑，细细地一打量，但见姑娘风尘满面，整个人消瘦了不少。他可以想见她这一路的辛苦，不由暗暗一声叹息：“阿冰，你……你是何苦来啊？”
姜凝冰却没看杨戬的神情，只伸手摸了摸床上被褥，立时皱了眉：这被褥竟是水漉漉的。因天气已转冷，这么放着在床上，根本就干不了。想那些下人灌食喂水之余，自不会来操这份闲心，难怪杨戬的唇会被冻得青紫。
姑娘暗中咬牙，想骂却又怕杨戬难堪，只淡淡地笑了笑：“大哥，你等等，我先收拾了那边，再来给你换一床铺盖。”说完出去打了盆水，把积满灰尘的桌椅擦得干干净净，又将扫帚略浸湿了些，把墙角的蛛网和地上的浮土扫净，这才将杨戬小心抱起放在了椅上。
杨戬举目看时，原本黑沉沉的小屋此时焕然一新，他险些就认不出来了。目光转向姜凝冰时，只见她鬓边微微浸汗，双颊也飞起了淡淡的红晕，一双美目饱含柔情。杨戬不觉心似擂鼓，忙垂下了睫毛。
姜凝冰此时只想着怎么给杨戬换被褥的事情，倒是没留心他神情的异样。沉吟一霎，她过去把那些七零八落的被褥一股脑儿地卷了起来抱了出去，过了好一阵才抱了崭新的枕头被褥回来。杨戬坐在那边看着她忙碌，不禁暗暗佩服她的本事。为啥？你想啊，姜凝冰应是刚到刘府，居然就有本事去给他弄东弄西的，杨戬不禁好奇她到底是用了什么办法？可惜人家不说，他也不好问。（未完待续）

过年了！
刘府中到处喜气洋洋，但杨戬居住的小屋永远是被人遗忘的角落。一更天了，炮仗的声音仍不断传来，外面是一派欢喜景象，可这里，却是格外萧索凄凉。杨戬静静地躺在床上，阖着眼假寐。
忽然屋门“吱呀”一声开了，一支银烛照着一个手托木盘的人轻轻走进，杨戬睁眼看时，可不正是姜凝冰？他微微地笑了一笑，就见姑娘把烛台和托盘先放在了桌上，对他笑道：“大哥，我再去拿盆炭火来，你等着啊？”匆匆而去又急急而回，一盆烧得正旺的炭火顿时令冷寂的小屋满室生春。
杨戬见姜凝冰关紧了屋门后到了床边来，不禁一笑：“阿冰，你……不用忙了？”姜凝冰笑道：“都好了。哎，大哥，今儿是除夕夜，我做了点菜，给你团年。”“什么是团年？”杨戬困惑地眨了眨眼睛。
姜凝冰一边过去把那边的托盘放在椅子上连椅端来，一边回答：“哦，这是我家乡的风俗，每到除夕夜，都要和自家的亲人一起吃年夜饭……”蓦然惊觉，忙住了口。杨戬只觉心中似被剜了一刀，神色黯然。
沉默了一会，姜凝冰勉强一笑：“大哥，对不起啊？我……”杨戬定了神：“没事，阿冰。嗯，你做了什么好菜？让我尝尝。”姑娘将他扶靠在自家怀里，先端过一碗鲜鱼羹来：“你瞧。”杨戬笑了一下，示意姜凝冰可以开始喂他。
姜凝冰一边将鱼羹一小勺一小勺地送进杨戬口里，一边轻轻说：“大哥，其实，咱们现在这样不也挺好？他们乐他们的，咱们吃咱们的，也没人来打扰，难得清静。对吧？”杨戬“唔”了一声。姜凝冰又道：“大哥，你知道吗？我这八年来，都是一人过年，可我照样过得乐呵：想吃啥喝啥，就自家做了痛痛快快地享用。别人家一家团圆与我什么相干？终不成我为了羡慕人家，就一个人在年外头蹲着？”
这最后一句话让杨戬心中一颤，想笑，却又觉得心酸，于是他微微摇摇头，表示不吃了。姜凝冰放下残羹，又端过一碗还冒着热气的肉汤来（椅子底下就是火盆，所以上面的菜仍保持了温度），微笑道：“大哥，你不能饮酒，就喝几口汤吧？也算是过年的意思。”杨戬“嗯”了一声，却见姜凝冰自己先就着碗喝了一口，说道：“大哥，我敬你。”随即舀了一勺汤送到杨戬口边，杨戬喝下后略略动了下身体，姜凝冰心中有数，便将他扶躺下了。
姑娘看时，杨戬神色平静，唇边甚至还带了笑意，这笑容中没有苍凉，没有寂寥，反有几分释然、几分喜悦，她一时怔了：“大哥？”杨戬笑“道”：“阿冰，今天这汤，嗯……稍稍咸了一点。”姜凝冰一愣，忙又大喝了一口，仔细品了品，不对，咸淡适中，清淡里带着鲜美，没问题啊？低头再看，见杨戬眼中一抹狡黠的笑意，她顿时反应过来：“好啊大哥，你想让我喝汤就明说，干嘛哄我？害得我还以为自家的手艺变差了呢！”
杨戬微笑，无声地“说”：“阿冰……”姜凝冰也笑了起来：“你说，该怎么罚你？”“随便你。”杨戬神色间一派散淡，眼里却有着浓浓的笑意。姜凝冰抓着他的话便道：“那好，就罚你把这汤里的肉全吃了，再喝下半碗汤去。”杨戬一惊：“阿冰，这是想撑死我哪？”姜凝冰自动忽略了那个“死”字，让步道：“好吧，你多喝点汤，我就罢休了。”杨戬眨了下眼睛表示同意。
待他吃饱后，姜凝冰给他掖好被角，笑了笑说：“大哥，我给你唱个歌儿吧？这过年也该乐呵乐呵。”杨戬睁大了眼睛看她，神色间隐隐有些期待。
“春风也吹开了金色的莲花，天边的云彩也变成了晚霞；我的家乡笑脸像鲜花一样开放，心随歌声飞遍天涯……”欢快的歌声在小屋中轻轻响起，杨戬慢慢阖了双目，思绪又回到了与姜凝冰初识时的日子：姑娘好说好笑，每天在小草屋时总是喜欢讲一些街坊上的趣闻给自己听，逗自己开心；他其实能明白，身为酒店伙计，姜凝冰的生活里实际上是充满了侮辱和轻视的，但这并未影响她快乐地活着。她还用这快乐一点点感染着自己，让自己在本该最痛苦的日子里享受到了几千年都不曾得到的温暖、幸福……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

过了几天，姜凝冰头上和面上的伤口都结痂了，于是她便除了包布。不过一连好几天，姑娘发现杨戬总爱盯着她脸上的那道伤疤出神，眼里更是盛满了愧疚。两人相处也有一年多了，所以她很明白杨戬的性子。这天中午给杨戬换了衣、喂过饭后，她含笑问道：“大哥，你这几天干嘛总是盯着我的脸看？”
杨戬不防她竟会直接问出来，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好一会方“道”：“阿冰，对不起。是我……是我害了你……”姜凝冰一笑道：“你胡说什么呢？”
“是胡说吗？可你的脸……”杨戬默默地想着。
姜凝冰看着他的神情，沉吟片刻，决定捅破这层窗户纸：“大哥，我本就是个丑丫头，如今不过是再丑点罢了，有什么关系呢？再说了，那天的事情，是我自己乐意，与你有什么相干？”杨戬一怔：“阿冰？……”姜凝冰微笑道：“大哥，我实话对你说了吧！我是不想让人认出来，否则我除了离开别无选择；可我真的不能放心你，所以，就算没有那天的事情，我也一样会让自己变得别人认不出来的。”
杨戬怔怔地看着她，姜凝冰续道：“大哥，你什么都不用说了。我自己做事自己有数，我也担得起，要不然我为什么会解了面巾、天天让你瞅着我的伤？大哥，你的心思重，我知道；可这是我的事情，你忧心也忧不来的，又何必苦着自己呢？”
一番话似惊雷在杨戬耳旁炸响，他呆呆地看着姜凝冰，半晌，他笑了起来：“阿冰，你去吧？我要练功了。”姑娘点点头，拿了空碗出去。
望着她的背影，杨戬不禁微笑了：是啊，自己不也是如此么？只要心中关爱之人能够平安快乐，自己便是受再多的苦，又有什么关系呢？只是自己不像姜凝冰一样，会如此直截了当地将心中所想说出来而已……
春去夏来，天气越来越热。杨戬住的小屋本是储物用的，住不得人，三伏天便如蒸笼一般。杨戬虽有姜凝冰细心照顾，但因破碎的经脉每日都要承受真气的熬炼，开天神斧之伤又始终不愈，所以他的身体依然弱得很，在天凉时都常常冒虚汗，如今每天更是汗出如浆，衣衫尽湿。
姜凝冰怕他脱水，本想将他转移到自己的房里住几天（三圣母他们为了体现自家的仁厚，盛夏的天气，下人的房中都会分给冰块降温），躲过这阵炎热再说；但杨戬却不同意，怕露了行迹。姑娘想了想也是，再一想以杨戬的身体恐怕也吃不消冰块的冷意，便不再坚持。
但天气实在太热，姜凝冰担心着杨戬，因此先是偷偷给他换了张竹席，再将他盖的薄被换成了被单，每天除了给他按时擦身换衣外，还不时地用清凉的井水给他擦席子，隔几天就给他洗洗头发，每餐饭后必喂他喝一杯用井水镇过的鲜果汁或是酸梅汤，只要她在屋里，一把蒲扇就没停下来过……
姜凝冰待他的好处，杨戬只是默默地记在心里，再不向她说个“谢”字。是啊，从什么时候起，自己对她为自己做的一切，竟是“习惯成自然”了呢？喜欢吃她做的花样繁多又清淡可口的食物，喜欢听她那充满活力、清脆悦耳的声音，喜欢她带着薄茧的双手在自己身上不轻不重地按摩；不介意她口对口地给自己喂水喂药，不介意她抱起他让自己靠在她温软的胸前休息，甚至也不再介意在她跟前暴露身体……这一切，姑娘做来自然而然；而他也渐渐褪去羞赧，只余了安心适意……
这天下午，姜凝冰正在替杨戬用温水擦拭他那头被汗水浸湿了的卷发，忽听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传来，她与杨戬对视了一眼，放下手里的东西便急急迎了出去。
只见刘富一手拿着食盘，气汹汹地涨红着脸，骂骂咧咧地走了过来。姜凝冰忙迎上去笑着招呼：“刘富哥，你这是……怎么了？”刘富一看是她，不由收了几分气势，“嘿嘿”一笑：“是老弟你啊？哎，你在这里干什么？”姜凝冰只觉好笑：“我在这儿伺候病人啊？哎，刚才是谁招惹你了？”
一句话又勾起了刘富的火气，直着嗓子嚷道：“他奶奶的，那瘫子倒是命硬，怎么不早些死了算了？非被少夫人、大少爷想起来，累死我们这些苦哈哈的穷下人！”姜凝冰闻言微蹙了眉，却是打了个哈哈道：“我知道了，想是哥哥正在兴头上，大赢特赢吧？罢了，谁叫咱们是好兄弟呢，你把东西给我，赶紧回去吧？时运时运，就要当时才有运呢。”
刘富一听大喜，忙将食盘交给了姜凝冰，又指着食盘里漂着红油的那碗汤，交代了一声：“少奶奶和少爷亲自下厨做的菜，说是一定要送给那废人尝尝。哼，他倒还真是好运……”姜凝冰强笑道：“知道了。哥哥还不快去？”刘富一边说着“难为老弟了”一边跑了回去。
待刘富走远，姜凝冰端了食盘进屋一看，杨戬正望着屋门出神，面上有一抹自嘲的苦笑。姑娘把那碗“汤”让杨戬看了，微微冷笑道：“大哥，你闻闻，辣不辣？这东西要当真进了口，怕是好人也要丢了半条命去。”一边说一边把这“汤”往床下泼了。

哮天犬的眼神显出迷茫，忘忧草在他身上仍然发挥着应有的效力。但他却记得刚才嗅着的味道，那是他所熟悉并苦苦追寻的味道。于是他温顺地舔了一下抱着他的手，“呜呜”低呼着。姜凝冰笑对杨戬道：“大哥，你好生歇着，我去给他洗洗再来啊？”杨戬笑了一下，看着她抱了哮天犬出门。
小屋里，杨戬蹙了眉沉吟着：为何哮天犬会化回原形到此？他不知道哮天犬因何而来，却只希望它能赶紧离去。 他不想让已经失忆了的哮天犬再受自己拖累，更不愿让姜凝冰多受一份辛苦。他看得出来，哮天犬并不排斥姜凝冰，而姑娘也定会好好对待哮天犬。
杨戬正在想着心事，忽觉手指触到了一个柔软之物，那物还转动了一下；杨戬一看却是哮天犬的耳朵。哮天犬站在床边伸着头，将耳朵温顺地后贴，口中“呜呜”低呼着。
不一会，见姜凝冰一手提着一桶热水、一手拿了粗布和毛巾进来了：“我猜你就在这儿。真是的，一转眼就跑了来，你想气死我啊？快过来洗澡！”
哮天犬慢慢走了过去，把尾巴摇得“刷刷”响，一副“我错了”的模样。见他如此，姜凝冰忍不住笑：“过来，洗干净了就让你留在这里。”哮天犬老老实实地站在原地任姑娘摆布，一双眼睛却一直看着床上的杨戬，身体微微颤抖着。他在想他应该没有见过这个人，但对他的气味却无比熟悉，仿佛自他晓事时便在一起，不曾离了半步。
很快，哮天犬全身的污垢都被擦洗干净了，姜凝冰含笑把他抱上了床放在杨戬脚边，拍拍他道：“乖，别乱碰他啊？”说着又从怀里掏出帕子替杨戬擦着满头的大汗。杨戬露出微笑：“阿冰，你快回去睡吧？我不要紧。”姜凝冰一笑：“没事，大哥。嗯，莫不是嫌我碍眼了？”杨戬一怔，一时反应不过来。姑娘“哧”地一声笑，将薄被替杨戬拉好，收拾了东西自顾出去，顺手关紧了门。
小屋里又是一片黑暗。杨戬刚要继续运功，“呼哧……呼哧”哮天犬已将鼻子贴在了他脸上。杨戬一皱眉，这傻狗儿的这动作他不知道纠正了多少次，直到现在还改不了。紧接着，大滴大滴的泪水，落在他的脸颊和唇上，滚烫得如同狗儿赤诚的心。记忆里湮灭的容貌无处可寻，但只要一息尚存，便是千年的追随，至死不弃。
杨戬的眉宇松了下来，哮天犬自然流露的真情让他感动。借助窗缝里透进的微光对上狗儿纯良温顺的乌黑眼睛，杨戬的一颗心就软了下来。哮天犬温热的舌头，轻轻舔着杨戬的两颊，下巴，额头，眉梢……杨戬闭上了眼睛，忽然又不想赶哮天犬走了。虽然他知道，只要一个严厉的眼神，就能把服从惯的狗儿骇走。
夜已深了，哮天犬卧在杨戬的床沿上，蜷成一团睡着了。杨戬的眼睛却睁着，看着窗纸慢慢泛白，一夜无眠。忽感身边一动，是哮天犬蹑手蹑脚地爬起来了。杨戬看着他轻轻跃下床，又磨蹭了一会儿，终于跑了出去。
哮天犬嗅着味找到了厨房，在门口探头探脑了一会，大着胆子蹿了进去。此时因天色尚早，所以厨房里只有姜凝冰一个人在为杨戬熬粥。见哮天犬不住地用头蹭她的腿，姑娘好笑起来：“怎么？你肚子饿了？”随说着顺手拿过一根生羊排递给他。哮天犬却不吃，眼看着那边盘里还冒着热气的一只肥酱猪肘子，口里“呜呜”低鸣着。姜凝冰“扑哧”一笑：“好个挑剔的狗儿！”将那猪肘递给了他。
哮天犬摇着尾巴，衔着猪肘跑回了小屋。将猪肘送到杨戬的唇边，他眼中全是得意之色。看着哮天犬殷勤地“孝敬”，杨戬不觉苦笑。哮天犬见杨戬不吃，退后几步，喉里呜咽着，有些受挫的模样。将猪肘放在地上看了又看，忽然像恍然大悟一般，转而小心地用牙将肉从骨头上一丝丝剔下。
看了看剔好的肉一堆、骨头一根，哮天犬竟然摇着尾巴叼着骨头送给杨戬。杨戬不由“噗哧”一声乐了出来，这只爱啃骨头的笨狗儿啊！哮天犬顿时知道错了，赶紧小跑着回去拿肉。
忽然，哮天犬停住了，只见他使劲嗅着空气，发出呼呼的低吼，神情紧张至极，仿佛有大敌将近。蓦地，哮天犬跳到了床上，用头蹭蹭杨戬的腿，似乎要他跟着走。然而，他跳下床奔到门边回头看去，杨戬仍然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他便围着杨戬急速地转着圈，忽然又跑到门口嗅了几下，神情越发惶恐起来。朝门外迈了一步，忍不住回头又看杨戬一眼，杨戬却闭了眼睛不去看他了。
哮天犬焦躁起来，他咬着杨戬的衣襟拖他起来；一松嘴，杨戬的身子又软软倒了下去。哮天犬急得用头将杨戬顶着坐了起来，但再也无计可施了。他的双眼惊恐地盯着门口，想走却舍不得杨戬，终于走不脱了。小屋内无遮无拦，哮天犬竟然缩身藏到了杨戬的背后。
杨戬微微苦笑了一下，这样的躲法别人一进屋就能看见。哮天犬，你的主人再也没有能力保护于你，你为什么不早点逃走呢？于是他决意护住哮天犬，强运真元，任丹田痛若刀剜；凝神看着门口，额上不断沁出冷汗。而在他身后的狗儿，也在瑟瑟发抖。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

第六回：人间天上两处愁
外面射进屋里的光线忽然被屏的严严实实，两个人的身影一动不动地堵在了门口。他们的目光向小屋内扫了一圈，立刻就看到了藏头露腚的哮天犬。
“哮天犬，你怎么这么不听话？！”其中一个人大踏步上前，从杨戬身后探臂膀将哮天犬拽着尾巴倒拖了出来。哮天犬被他倒提着，爪子乱抓。冷不防那人的手被抓了一下，疼的松了手。哮天犬落在了地上，呲着牙齿，浑身的毛发都竖了起来。
“老三和老四？他们怎么来了？”失了哮天犬的支撑而倒回床上的杨戬一听声音就认出了这两人，想来这两人应该是来接哮天犬回灌江口的，心便放了下来。这样——也好。
进来抓哮天犬的是老三，还堵在门口的是老四。不多时，小屋内已经被折腾得不像样子了，地上的碎肉和骨头，在追打中被踢飞踩烂。终于，哮天犬被逼到了屋内的死角，而他的力量已经用尽了。看着梅山兄弟越逼越近，哮天犬赤红着眼睛，用爪子拼命抓着自己的脖子，脖项间的皮毛都给血湿透了。原来他的脖项之上有一条极细的链条，越是挣扎，扣的越紧。
杨戬费力地举目看向哮天犬，顿时认出了他脖子上的链条，正是自己当年送给梅山兄弟用以防身的锁妖链！顿时，他原本平静的目光变得一片森冷。
哮天犬已经被锁妖链勒得翻出白眼，但爪子仍然拼命抓着。梅山老四赶紧过去按住他，生怕他把自己的脖子给勒断。哮天犬已不是第一次走失，这兄弟俩早就配合默契，老四拿了哮天犬后，老三麻利地取出万宝囊将其装入。这万宝囊亦是杨戬赠于梅山兄弟的宝物，任哮天犬如何挣扎，都无法破囊而出；但囊内灵气弃沛，却有着安抚他心神之效。
“哮天犬别闹，我们一会儿就回家了。”梅山老三、老四笑着拍拍乱动的万宝囊，从头到尾，两兄弟都不屑看床上的“无耻小人”一眼，他们拿了哮天犬出门踏云就走。
此时，姜凝冰恰好拿着熬好了的鸡汁粥过来，影影绰绰地看见梅山兄弟驾云而去，她心里一惊，三步并作两步地赶进了小屋。一看还好，屋中虽凌乱不堪，杨戬还是平平安安地卧在床上，不过……他的眼里为何是一片肃杀之气？
姜凝冰忙放下了碗，走到床边替杨戬拭着额上的冷汗：“大哥，刚才……什么人来过？”杨戬凝神不语，目光中渐渐有了嘲讽之意。姜凝冰吃惊不小，又问道：“大哥，到底怎么了？你……没事吧？”杨戬看着她，神情慢慢柔和下来：“阿冰，没事。刚才，是梅山兄弟来了……他们，带走了哮天犬。”
姜凝冰一皱眉：“我说这青天白日的，怎么天上飞了两个人影儿？我差点还当是见了鬼呢。”杨戬微微苦笑了一下。姜凝冰转身取了粥来，扶起杨戬喂他。但杨戬只吃了小半碗，便示意不要了。姜凝冰知他心情不好，也不拗他，放下碗自去将屋子收拾齐整了，这才拿了粥碗出去。
谁知三天之后，一场大祸便降临了小屋。
这天傍晚时分，姜凝冰刚给杨戬擦完身盖好被子，就听见门猛地一声大响。她急忙抬头看去，原来是沉香，一手提着把明晃晃的宝剑闯了进来。
姑娘心下一惊，见他面目狰狞、目光迷乱，不禁下意识地护在了床边。沉香却对她“视而不见”，只顾向杨戬怒吼道：“你已经输了！你赢不了我，你现在只是个废人，你凭什么看不起我，凭什么？！”一道红光乍起，沉香手中的剑已深深扎进了猛然和身扑在杨戬身上的姜凝冰体内，并透过她的身子刺进了杨戬的右胸……
血色在刹那间晕染开来。杨戬只听见姜凝冰低声地问了他一句：“大哥……你……怎么样？”就没了声息，他顿时心中大震，看向沉香的目光中除了怜悯，更多的却是愤怒。以他的见识，自然看得出沉香这种情形是练功走火入魔，而自己，就是他的心魔。“沉香，我带给你的阴影，当真就这么大么？可是，你怎么能……去伤害一个凡人？……”杨戬默思着。
沉香手握剑柄，无意识地用力搅动。杨戬目光倏冷，二话不说已聚起真元，神目强开，一道银芒直刺沉香双眼。沉香的眼神渐渐恍惚，松开手踉跄退后，最后一下子瘫倒在门口，而杨戬也是一口血喷将出来，脸色立时灰败如死。

谁知此时的灵霄殿已经快被人给掀了去。这是怎么回事呢？
原来就在玉帝与众仙早朝时，守南天门的一个天兵跌跌撞撞地奔来报道：“启……启禀陛下……南天门，南天门……”结结巴巴的说不清楚。玉帝皱眉问道：“南天门怎么了？”
“南天门被贫道一剑劈了！”随着一个冰寒彻骨的声音传来，殿门口缓缓走进一人，墨发垂腰，一身玄衣，一双眸子漆黑如夜，高挺的鼻梁，水色薄唇线条优美，身形颀长肤色白皙。他右手提着一把散发出诡异银光的长剑，俊美的脸上罩着一层寒霜。
众仙不禁窃窃私语：“这人是谁啊？”“怎么没见过？”“是啊。他怎么敢劈了南天门？”
这人在殿中站定，双目冷冷一扫，浑身杀气猛现。众仙顿时心中发寒，如坠冰窖，生生压下了想跑的冲动。
“这是……谁？”玉帝暗暗叫苦，忙看向老君。老君早已神色难看，脸色发白，暗叫不好：“这是……玉鼎师侄？他不是……完了，完了！”玉帝继续用眼神示意，老君没办法，只得硬了硬头皮，刚想上前就见玉鼎真人仰天长笑，声若龙吟，悠然不绝。
“哈哈……哈哈哈……”越笑越响，笑声中却隐隐然有一阵寒意，夹杂着几分痛楚、几分苍凉，更多的是愤怒、杀意：“我玉鼎的徒弟岂能容你们这样欺辱，我今天就要为杨戬讨回公道！”手中长剑银光一闪，竟是朝着御案劈去。
“住手！”危急时刻，一旁的哪吒一声断喝，掷出了手里的乾坤圈。不料离那人还有三尺距离，圈儿已被人家的护身罡气反弹了回来。哪吒大吃一惊，刚要再取混天绫，玉鼎真人的手中剑已架上了他的颈：“看在太乙师弟的面上，贫道先不和你计较，若再敢无礼……”说着挪开了宝剑，但剑气已在哪吒脖子上留下了一道血痕。哪吒踉跄后退，满脸的惊异。
玉帝已经明白来人的身份了，赶紧起身擦擦额上的冷汗，满脸堆笑道：“啊，原来是玉鼎真人啊，你……你怎么来了？来人啊，看座！”
众仙都向玉帝投去诧异的目光，暗暗嘀咕：“这是谁啊，这么嚣张？”“就是，陛下也不用怕成这样啊……”
玉鼎真人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冷冷的声音发出：“不——用——陛下，贫道今天来，只是想让各位给我一个解释。莫不是你们以为贫道真的魂飞魄散了，所以才会如此欺辱我的徒弟？！”手中的斩仙剑又缓缓举了起来。
旁边老君差点摔了手里的拂尘：玉鼎怎么来了？当年他不是练功走火，魂飞魄散了吗？他又是怎么知道戬儿的事的？看来今天要够呛啊……又收到玉帝求救的目光，老君只得开口了：“那个……玉鼎师侄啊……杨戬，杨戬他也没……你……”
“还没死是不是？”玉鼎真人冷笑道，“可他现在过的是什么日子，你不会不知道吧？！”老君顿时语塞：“这……”
玉鼎真人忽又转向那边的哪吒：“你说呢？”哪吒心中寒气泛出，口中却不知怎的，仍是硬道：“那是他咎由自取！”玉鼎真人冷笑：“很好！”手一抬，充满煞气的剑光就直逼向哪吒心口。
眼看哪吒就要伤在斩仙剑下，一抹青影掠过，一道银光将哪吒拉开了，一个清脆的女声同时响起：“玉鼎真人，请看本座薄面，莫造杀孽。”
玉鼎真人闻声收了斩仙剑，看着面前的青衣女子深深一礼：“原来是姜护法，玉鼎有礼了。”姜凝冰微笑着还了一礼：“真人客气了。却不知真人为何到此？”玉鼎真人看了四周一眼，冷冷道：“贫道特来为小徒讨回公道！”
“真人息怒。”姜凝冰微笑道，“此间不是说话之所，还望看我薄面，随我走一趟如何？”玉鼎真人沉吟片刻：“罢了，既是姜护法你开了金口，贫道怎好不依？”两人一前一后驾云出了灵霄殿，同了候在殿外的青鸾径向瑶池而去。
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把众仙都惊呆了。玉帝看了老君一眼，交换了个“还好”的眼神。也不管众仙在那里叽叽喳喳地议论了，玉帝起驾便回瑶池，老君也悄悄跟了过去。

瑶池中，王母是又喜又忧。喜的是青鸾已将姜凝冰请来，忧的是这不请自来的玉鼎真人。不过，看样子玉鼎对姜凝冰似乎很是尊敬，她稍稍放了心，命人设座奉茶。
姜凝冰在客座坐下，含笑饮了一口茶，道：“娘娘，我自作主张将玉鼎真人也请了来，还望娘娘勿怪。”王母赔笑道：“姜护法说哪里话？真人能来，本宫不胜荣幸。”玉鼎真人自顾在一边坐下，也不开口。
“不知娘娘见召，有何要事啊？”姜凝冰本是爽直的脾气，便直言问了出来。王母蹙眉道：“这个……”姜凝冰一笑：“娘娘若是不肯见告，我可要回去了。”说着便要起身。
王母忙道：“姜护法，且慢！”姜凝冰笑道：“娘娘有话请讲。”王母一咬牙，先摈退了所有的仙侍，连青鸾也被支了出去守门，这才说道：“姜护法，本宫今日请你来，一为谢你相救戬儿之恩，二是有事要与你商量。”
姜凝冰心念电转，霎时明白：“莫非娘娘已知……”王母点头道：“不错，护法在几天前以身为戬儿挡下了那致命的一剑，本宫十分感激。”姜凝冰微笑道：“此事于我，纯出本性使然，娘娘又何须介怀？”王母叹道：“本宫惭愧。明知戬儿受苦，却只能在此看着……”
一旁的玉鼎真人“呼”地站了起来，冲着王母道：“娘娘，贫道倒要请教了：你既然口称‘戬儿’，便是将他当作了自家外甥，是也不是？”王母点点头：“不错，陛下与本宫，都视他如子，可是……”玉鼎真人冷笑道：“既如此，你们为何逼他自寻死路？！”王母轻叹无语。
姜凝冰一笑：“真人不必责备娘娘，所谓势不由人，你当明白。”玉鼎真人一愣：“什么？”姜凝冰续道：“真人你从未见过杨戬，他也未曾给你磕过头、叫过你一声师傅，你都如此心疼他；那娘娘他们日日与他对面，却要任他受人褒贬，你想他们心中当是何等滋味？”玉鼎真人沉吟不语，王母也不由微微低了头。
此时玉帝的声音传来：“姜护法，你此言说到朕的心里了！”随着话音，玉帝和老君走了进来。玉帝向姜凝冰点头为礼：“姜护法。”姑娘亦起身笑道：“见过陛下。”玉帝忙说：“护法请坐。”
老君自进来后就一直盯着玉鼎真人看，好一会才喃喃道：“你……你真的是玉鼎……师侄？”玉鼎真人一举手中宝剑：“太上师伯，你是不是想试试斩仙剑？”老君赶紧退了几步，干笑道：“啊，不必了，不必了……只是你不是已经……”
玉鼎真人淡淡说道：“不错，当年我强练第九层九转玄功不成，结果走火入魔。就在我魂飞魄散之时，巧遇炎帝圣人经过，他不惜大损己身功法，凝回我的命魂灵魄，又送我在神农鼎中休养，这才让我不但保住了性命，还重新得回了神通……”说至此处，他回身冲着姜凝冰便是一拜：“姜护法，玉鼎深受令尊救命之恩，无可报答；将来若有差遣，你只须吩咐就是。”
姜凝冰忙不迭地闪开并还了礼：“真人言重了。家父是家父，我是我，岂可混为一谈？再说我姜氏一族本就以治病救人为业，这区区小事，望真人不必再提了。”玉鼎真人点头：“是。”
姜凝冰又道：“不知娘娘派人找我，究竟是什么事情？”王母看了一眼玉帝，示意他说话。玉帝咳了一声，说：“姜护法，是这样，戬儿一生皆为亲情责任所苦，因此朕与娘娘、老君商议，想趁今番这机会，助他放下过去，重新开始。只是……”
玉鼎真人在旁冷哂道：“你们现在才想着要助他？早干什么去了？！”老君叹道：“师侄，你要知道，陛下和娘娘，自有他们的苦衷啊！”玉鼎真人冷道：“苦衷？哼，不就是因为戬儿闹过天庭，杀过九大金乌么！”
玉帝面色一沉，随即眼里现出了痛意：“是，当年朕确实想杀了他，可是娘娘劝住了朕……娘娘说，血浓于水，毕竟是自己的亲外甥；再说是朕逼得他太紧，也不能全怪他……后来娘娘将他调上天来当了司法天神，他八百多年的兢兢业业、奉公执法，朕和娘娘都看在眼里……可是，可是这孩子，实在是太骄傲、太倔强了！”

话音刚落，忽见宝莲灯光华一闪，姜凝冰蓦地转身，只见小玉正运起法力救治沉香，道道金光透体而出。她不由展颜一笑道：“这倒是‘得来全不费功夫’啊！我说宝莲灯的灯芯哪里去了，原来是被你这小丫头吞了。”身形一动已到了小玉身后，冷冷问道：“小丫头，你是自己把灯芯还来呢，还是要本座动手啊？”
小玉吓了一大跳，慌忙抱住昏迷不醒的沉香闪开了几步，又惊又怕地问：“你……你要干什么？！”姜凝冰淡淡说声：“本座要追赃！小丫头，你吞下去的宝莲灯灯芯，如今也该还来了吧？”小玉勉强说道：“为什么？宝莲灯又不是你的……”姜凝冰好笑道：“小丫头，你要明白，宝莲灯乃是我女娲宫的至宝，如今杨莲已不配拥有它，本座要代女娲娘娘将之收回。”小玉叫道：“你……你怎么可以……”姜凝冰道：“你若不信，自去问杨莲，看本座可有这个权力！”
小玉颤声道：“我……宝莲灯的灯芯已经化进了我的血脉，我拿什么还啊？”姜凝冰微笑道：“你只要说一声愿还，本座自能取它出来，同时也保证绝不伤你分毫；你若仍想贪图这万年法力、强霸灯芯，那就莫怪本座手狠了！”小玉闻言垂头不语。
三圣母此时已爬起身来，嘶声叫道：“大护法，宝莲灯任你收回，你就饶了小玉吧！”姜凝冰冷笑道：“杨莲，你可是等不及要本座先处置了你？”一句话吓得三圣母几乎又软了下去，还好瑶姬一把扯住了她。
姜凝冰冷冷问道：“小丫头，想好了吗？”小玉一颤，脸色惨白，看看那边的瑶姬和三圣母，又看看怀里的沉香，终于下了决心：“不，你仗势欺人，我不服！”姜凝冰又好气又好笑：“小丫头，本座没有治你个偷盗灯芯之罪，已是留了情了！怎么？你还非要本座动手不成？”
小玉心想自己的劈天神掌好不容易才练成，若失去了万年法力，那自己岂不……因此她抬起头来道：“你要是能打败了我，我才服气！”姜凝冰微微一笑：“也罢，你若能在本座手下过得三招，本座今天就放过你。”小玉大喜：“一言为定！”姜凝冰道：“不错。嗯，本座且容你先救醒了这浑小子再说。”说完退开了两步。
小玉心中一怔，也顾不得多想，赶紧运足法力将沉香救醒，又把他推到了瑶姬身边：“外婆，您照料他一下。”沉香还有些迷迷糊糊的，倒是瑶姬不放心地低声问：“小玉，你行吗？”小玉点点头：“外婆，我有劈天神掌……”
姜凝冰已将宝莲灯和玄铁令符收起，手指轻弹间，整个院子已被结界罩住。她也不取银鞭，就那么散散漫漫地站在当地，嘴角轻挑，淡淡地道：“小丫头，动手吧！”小玉也不答话，暗暗提起了十成功力，蓦地大叫一声：“劈天神掌第八式！”双手一挥，强横无匹的法力随着耀眼的金光朝着面前的女子席卷而去。
姜凝冰的目光中忽然带上了隐隐的冷嘲之意，身形不动，口唇微启，但见一道碧光从她怀里飞出，原来是宝莲灯。
就见宝莲灯飞上小玉的头顶，灯口朝下，青光一闪已将小玉罩定，灯中生出巨大的吸力，将小玉体内灯芯的法力源源不断地吸走。小玉大惊失色，却无法脱身，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道道金光飞入宝莲灯中。而随着金光的飞逝，她只觉自身越来越虚弱，立在那里摇摇欲坠……
不一刻金光收尽，小玉软软地瘫在地上动弹不得，脸色惨白。姜凝冰冷冷地看了她一眼，挥袖收了宝莲灯。刚要开口，只见沉香冲到小玉身边，扶起她连声问：“小玉，小玉，你怎么样了？！”小玉虚弱地说：“沉香，我……我的法力……没有了……”
沉香只觉脑中“轰”地一响，如失魂魄。好一会才冲着姜凝冰吼道：“你？！你使诈！”姜凝冰冷笑道：“本座如何使诈了？”沉香大叫：“你用宝莲灯……”姜凝冰冷冷说道：“她能用劈天神掌，本座为何不能用宝莲灯？再说，若非她妄图用灯芯的法力伤我，宝莲灯也不会急着要收回灯芯。刘沉香，本座已饶了她一命，你还不领情么？”
沉香又气又急，一时竟说不出话来。小玉靠在丈夫怀里，眼里满是怨恨：“你……你竟废了我的法力……我……”姜凝冰不屑地冷笑出声：“本座何时废了你的法力？就你这点微末道行，本座还不放在眼里！宝莲灯只是收回了灯芯的法力，没有动你分毫。小丫头，明白了没有？”小玉顿时愣住了：“什么？”姜凝冰冷冷地说：“难道你觉得，偷来的法力就是你的了不成？小丫头，念你年幼无知，本座好心提醒你一句：好好修炼，说不定千年之后，你的劈天神掌还能使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