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的传递上出了问题，我们一连两个任务遭人识破，被迫中止，会面的地点便也更换得愈加频繁，这一次就是在戏园子里头。我少有来这样的地方，从前在延安，听的也多是秦腔，京戏那就是看着新鲜，其实着实听不懂。】
【听不懂也就不会多待，任务听完，搭了外套在肩就要往楼下走，谁料竟是在楼梯上碰到了熟人。我往下、她朝上，堪堪碰了个对头。顿下步子，唇角一弯】
小丫头，你今儿不拍照啦？这地方乱得很，什么人都有，可别太贪玩了。

（今天是癞子师哥头回唱虞姬，爸爸自然要指点顺带指导，妈妈不肯陪他来我便来了。妈妈也真固执，谁演的虞姬她都瞧不上，可爸爸已经不唱戏了，不然我也想听听呢。家里有好些爸爸扮上的照片，当真风华绝代，却到底不及真的。爸爸的唱片也好，但和爸爸在我跟前唱还是差远了）
（爸爸还在替师哥准备，后台太吵我便先上来，真没想到……）思严哥哥！
（我会的东西多了，不过最喜欢拍照就是了，其实我也不是没在这儿照过相，我连台都上过呢！谁不认识我，怎么会乱？噢，我倒没告诉他爸爸的事）
幸好你这话没叫我妈妈听见。你看这里这么多人，怎么就是贪玩了？我要是贪玩，你也贪玩！

【小丫头伶牙俐齿的，我听着比那台上咿咿呀呀的要悦耳多了，笑意愈盛】好了好了，说不过你，反正我今天下午没事，就多待会儿，等下送你走吧。
【不跟她争论，可还是担心她，戏院、舞厅，这些地方都差不多，出入的有达官贵人，也有赖皮流氓，她一个小姑娘家，我没看到就算了，看到了还怎么放得下心。我一直以来也算个热心肠，可对着她尤盛，我猜着大概是上回被她救了，有心感激吧】

（他一直给我当模特，却并不常来照相，想必很忙，今天竟能得空！想起妈妈那句“乱七八糟的人”，可惜她没来，不过以后有的是机会。我今天可得好好招待思严哥哥）
你嫌这儿乱，好吃的却很多，小馄饨是没有，但……等下你就知道了，跟我来！
（我有记忆起，来这儿看戏都只在一间包房，陈设布置和家里都很像，因为是专门给我们家的啊！爸爸正巧从另一边上楼来了，跟他招招手，对思严哥哥说）我待会儿送你才对，我爸爸在这儿呢。

（想起当年跟师哥《霸王别姬》亮相一炮而红，如今我们都不再唱戏，却仍是最亲的师兄弟和……其中波折辛酸那爷和袁四爷都说能写一本大戏，我却只当是过眼云烟。无论如何，我还在这里，师哥也还在这里，还有龄菀。平日她和小癞子也算亲近，今儿怎么都不肯来，其中缘由亦让我感动）
（终于要开场了，癞子尚未成角儿，这首秀却也会是满堂彩。他处处留心直到刚才，我也终于能到楼上来了。鹤先也上台扮过小丫头，要我说，她要是专心学戏，日后不输孟小冬，罢了，她读书也好照相也罢，尽兴就好，我反正已有了一院子的徒弟。上楼来见她正往包间带人，是个后生，看着规规矩矩的，是学生？）
你是……？先进去坐吧，还是说，你有同伴正等着？

【鹤先一副熟络的模样，有我在这儿，我想应该能护得住她，也就随着她往楼上蹿。却原来，一切都是我多想，她一声爸爸出口，我愣了一愣，才往她注目的方向瞧。我觉得我长到这么大，就连被军统那帮子追到穷途末路的时候也没这样窘迫。那是种什么感觉呢，就好像我去了苏俄，然后对着一个当地姑娘说，你别怕，我懂这儿的语言，我来给你当向导。】
【不过窘迫之外，又多了些好奇，我原以为鹤先是相馆老板家的女儿，后来发现她母亲竟然与军统头子熟识，这回更是出乎意料，连这戏园子，她也轻车熟路，好像到了家里一样。】
【长辈当前，再多的疑问也得暂且压下，做了个让的手势，请他先进我随后跟上，答道】叔叔您好，我叫傅思严，是鹤先的朋友。
【想起鹤先母亲那句“乱七八糟的人”又再续道】现下在黄埔军校上学，听朋友说这是城中最有名的戏院，放了假就来瞧瞧，岂知竟是遇上了鹤先。

（傅思严这名字听着很是文气，却不知是怎么写的，回头问问鹤先吧）
敝姓程，艺名蝶衣。跟我们鹤先做朋友可不容易，她要么缠着人拍照，要么读些我们都看不懂的东西。
（我瞧他斯斯文文就猜想有些学问，不料是要当兵的，点点头）你是有学问的，想必还懂些。
（她平日只是读书照相，时不时看戏也看出名堂来了，竖起食指点点她鼻尖）
好了好了，你师哥还没唱就被你吹成角儿了，日后红不了才招人笑话。唱穆桂英的角儿正在楼下挨打呢，你见了你师伯可别火上浇油。

【我原先以为鹤先父亲是个票友，这才在园子里有固定的包房，看鹤先招呼人那架势，是真把这儿当家了，待她父亲几句话一出，我才晓得，这儿大概还真算得上是她家。我是不想她父亲担心鹤先认识了什么旁门左道的人，才报了学校的名称，可那话一出，又想起在相馆躲军统的事儿来，只怕以后若要与鹤先交游，多少还得再解释一番。】
我不懂戏，硬着头皮听了一遭，才要离了。也是幸运，看来今日有专家在侧，可得些指点了。
【忽然就想起初遇鹤先的那一天，她捧本书坐在相馆门口，是没经过编译的原版，还问我是否看过。看来这丫头痴照相、痴书本，今儿又添一样，痴戏。】
术业有专攻，小子眼里，这唱戏也是门大学问啊。

（戏快要开场了，却始终无人叫卖甘蔗水。妈妈最喜欢甘蔗了，大冬天的她能至今用牙把甘蔗皮剥下来。茶倒出来浅黄透着红，是大枣，我最喜欢的，但思严哥哥不常来听戏，今天若不能尝尝甘蔗水实在遗憾）
爸爸，你见卖甘蔗水的小妹妹了吗？给我一块钱，我找她去吧！
（爸爸见我着急也便连一句胡闹也不说，揣着一块钱便出去了。我说小妹妹，其实是母女俩，只要我来，没一回不见她们，但人家也没答应一定会来。今天或许真是不巧了）

（杨门女将是人尽皆知的典故，靓梅的表现不尽人意倒算不得丢人，听龄菀说过沈荣添也不懂戏却很欣赏我的扮相和唱腔，眼前的小伙子硬着头皮看了一场竟然能冲鹤先留下，也不知二人有什么瓜葛。罢了，我既然在这儿，给他讲讲也无妨）
马上要开场的是霸王别姬，这出戏情节耳熟能详，到了台上却有大学问。鄙人不才，初登场却唱的是虞姬，与这出戏也算有些渊源，待会儿不免要卖弄卖弄。鹤先说的瑛玄是我的徒弟，因着我首回唱主角非虞姬不可，要不早两年就该正式登场了，如今当真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多谢你捧场。
（唱得再红也是下九流，登报的新闻也多半是给人取乐的谈资，日后的军官能说出这么一句也不知是真是假）
不敢当，老爷太太们听得乐了叫声好打赏几个银元就是我们的造化。倒是你保家卫国方为栋梁之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