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那日叫人推下冰湖后，便下定了决心再不绵软好欺。忍也是过，一样挨欺负；不忍也是过，反到能替自己争口气。但麻雀一样的胆儿是娘胎里带来的，改也改不掉。想起自己差些便死于非命，并逼迫着自己往第一回吓得不轻瞧见尸首的那个地方开始。每每不论我替皇后娘娘值夜，便在日落后独自往景仁宫后的那口枯井处来。逼着自己待上好一会儿。）
（头先里还怕的腿发软，总觉得阴风阵阵，凉的头皮发麻。总仿佛能见到那口井里，那个宫女湿淋淋被捞出来的模样。而后，便能坦然坐在井边，望远处宫外，叫落日晚霞映出山巅的夕照，都作殷红血色。紫禁城内的乌鸦，一声一声的增人忉怛。苍茫四顾，影只形单，想想阿玛也想额娘。往日里受的委屈，只有躲在曾经我最害怕的地方，才能泪下如绠）

（暑月蝉鸣，夏意正浓。）
（请安归来，无意串门或闲逛，不耐燥热，更不喜同人假凤虚凰。独自一人，谁又能说不好。甫进景仁，抬了眼帘，遥见井边身影，无法避而不见，只前探几步，方窥见泰山真面目。）
（坤宁宫的人，我是见过的）
（偌大后宫，我是鲜少往旮旯角落里去，怕。因为前朝传闻太多，冤魂无数。有妃嫔的、奴才的。我不信怪力乱神，但在夸大其词的描述下，多少有些渗人。她坐在井边，似是深思，往前几步俯首看了看井，深而黑，忙站起了身子）
这里看景，与别处不同么？

（枯井了无生机，但贴着井壁生长的野花却红紫，尽态极妍。视线中多了双盆底鞋，抬头再瞧，正是风头不小的景仁安贵人。吓的心头一抖，起身请安。）
奴婢给贵人小主请安
（低眉顺眼，不敢抬头。借此也掩一掩眼眶湿泪。）
小主说笑了，这儿哪来的景致。奴婢只是今儿不当差，找个僻静的地儿自己坐着发发呆想想事儿罢了。那御花园中是主子娘娘们去的地方，奴婢不敢打搅。

恩，景仁宫僻静，不比御花园，不比其余各宫。（明知她非此意，偏偏曲解）
（中宫皇后出身钮祜禄世家，身份显赫，如今母仪天下，更为天下女人所艳羡。生而为凰，起点是旁人可望而不可及的高度。我时常对她带着好奇，却不敢去探究，于是，我将目光移到她身边人身上，坤宁宫出来的人，总也会让人高看一眼，那，本事呢？）
再想如何尽心尽力，伺候好皇后娘娘么。

奴婢不是这个意思！
（头埋的更低。我一人受罚自是无事，入宫为婢少不得挨骂挨打，挨挑错。只是我如今为坤宁宫之人，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由不得我为坤宁抹黑。即便我只是个奴才，若与安小主口舌，亦或是叫她罚了去。皇后处不好交代，而我，也少不得小命难保。）
奴婢惭愧。夏日时节潮湿多雨，家父膝盖不好，每回下雨都膝盖疼。奴婢……是在想他

（她一直埋着头，看不清她的面容，更看不清她此刻的神情。其实，宫里奴才性命如草芥，时常也沦为主子的牺牲品，嬷嬷与我讲过的，前朝例子比比皆是，听的不胜唏嘘。坤宁宫当差，在奴才堆里，固然身份高人一等，但树大招风，步步皆规矩小心，让人挑不出错。人无完人，也是难为了她这般小的年纪）
你……进宫多久了啊？

回小主的话，奴婢入宫一年了。从前在浣衣局伺候，皇后娘娘垂帘，调奴婢进了坤宁宫当差。
（老老实实答话，微微抬首，复又飞快垂眸。）
元年当差至今，在皇后娘娘身边，也有八个月了。
（我想，我与她年纪大约相仿。只是可惜，她是主子我是奴才，她性命精贵，而我命如草芥。她高傲，我卑微。她挺直腰杆，而我——卑躬屈膝。）

（好巧，元年入宫，至今亦是八个月，几百个日夜不过弹指间）你不怪你父亲么，他没本事留住你，让你这么小的年纪远离家乡，孤身入宫，可怜巴巴的让人使唤。
（注意到了一个细节，她说垂怜，皇后岂会随随便便垂怜一个人，留在身边当差？眼界没那么低吧，而大发慈悲的，不该是莲花台上的观世音么。心中有了较量，隐而不发）

不错
（寥寥二字，算作夸赞，便掀过这一页不再提。随后扬眉笑了，这才看清她的面容，小家碧玉，看着舒服。拢了拢袖口，歪首随意一问）你对每位主子，都会这么说么。（恩宠常在，岁岁长青。这是后宫中，每个女人的愿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