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

三音咒
高渐离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正在消散。
他垂首敛眸，手上的演奏没有停，而是静静地感受着指间流淌出的舒缓音符一声一声落在身上，将血肉一寸寸化为流逝的光点。
高渐离是一只琴妖。
琴妖是自古老的乐声中化出的神奇妖灵，他们的生命，是三首琴曲。
高山流水。这首曲子由琴妖始祖俞伯牙于孤岛之上，临险峰瀚海，悟入化境而创作。后来子期身死，伯牙于知音墓前毁弃真身，绝弦自尽，未了的执念牵入轮回，化作后世琴妖的命魂。以不世之曲为魂魄的琴妖生来便通五音、晓乐律，再普通的乐曲由他们奏来也是优美灵动，如画如诗。
唯独高山流水。这首曲子深深烙入他们的生命中，一生只能奏响三次。三次以后，命魂散逝，永不回天。
而高渐离即将成为那些消逝的琴妖中的一员。
三年前，高渐离第一次演奏这曲绝唱，是在秦国的法场高台上。
那时正是深秋，他背着琴囊，轻薄的布履一路踏散青石路上的白霜。
仿佛被无形的力量牵引着，他平静地向前走去，任两袖鼓满的秋风将寒气一丝一缕地沁入他的肌肤。
他仰首，望着青石墙上泛起的凛凛霜气。
那是一座危城。
城墙极高，站在墙根仰望，甚至会以为这座城是下凡的神仙建起，所以才会如此巍峨，扶摇直上，直抵云霄。
城墙之内，还有另一座危城。由心筑起，无影无形，却比任何人力筑起的城墙都更加的坚不可摧。
凉风拂起他的额发，他淡然地迈过囚笼般的门槛，淡然地迎击接踵而至的利箭。
他在生与死的边缘盘膝而坐，不管不顾地，和着高台上那座危城里传来的琴声，第一次拨响那曲高山流水，一声一声。今冬的第一场雪似受了琴声的召唤，轻缓地摇落九天。
——旷修也是一只琴妖，他来送他最后一程。
琴弦颤动着传出最后一声嗡鸣，曲终天地寂。
他听见危城无声地崩塌殆尽，城中的人微笑着向他、向这个终于得觅一知己的世间道别。
高渐离的第二次弹奏是在一年前的易水之畔。
那是一个大雪空茫的清晨，飞舞的雪花模糊了雪峰与天际的交界。他就在雪峰之下为荆轲送别。
散音悠悠响起，知音曲，壮士行，诀别意。
雪漫寒风急。

这不是他第一次为荆轲弹琴，也并不是荆轲第一次听到高山流水，但这却是高山流水第一次被用变徴的调式演奏。世外山水之意经离愁别绪渲染，裹挟了浓得化不开的哀戚。散音错落的《高山》是壮士在崎岖前路上的脚步，滚拂错综如珠落玉盘的《流水》便化作了不辨爱恨、无谓悲喜的复杂情绪。
辗转泣叹的曲调蓦地冲上了顶峰，宛如血性少年义愤填膺。
行路难，不复还，声声慢。
他终于远去，而他久久地坐在那里，听着河面上不绝如缕的回音，，静默地感受着三分之一的生命从指间流逝。
远行的人就车而去，终已不顾，他从回忆中睁开眼。
大概这便是琴妖的宿命。
他再度阖眼，向不复光明的世界露出无奈的微笑。
终其一生，苦觅知己，却要一次次亲手将他们送去另一个世界，最后彻彻底底地形神俱灭，与他们永世不见。
苍天何必。
最后一次扣弦，余音利落纯粹。
一张琴穿透重重帷帘，骤然飞出。
【end】

c

脑洞很奇妙。

又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