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当时允诺今何处〗
〖章一 只有香如故〗
为什么……
为什么到处都是血……
她被白衣男子抱着躲在角落,银色的眸里满是惊恐和泪水。
铁骑的马蹄声在耳边愈发清晰,混着嘶喊声和刀剑交错的清脆声响,刺痛了她的耳膜。
面前,万仞之高的孤月山尸横遍野。
没有火,没有灯,只有半弦残月下漆暗无星的夜色,弥漫着腥气和苦痛的嘶喊,在刀光剑影里成为刻骨铭心的记忆。
明亮的温暖携着带血的长剑,毫不留情地挥向地上奄奄一息的女子,霎时,素衣上开满了血色彼岸,明艳而妖娆。
住手……
她的瞳孔骤然缩紧,冰冷的液体顺着脸颊缓缓而下。
可她无力阻止这一切,甚至无法哭出声,只能睁着朦胧的泪眼,拼命记住执剑者墨色的铠甲,像是要把它们通通刻进骨里,永不忘记。
直到那件素衣上的银龙被血色包围,为首的墨甲才举起手中的剑,指向另一处。
当他们手中的火把消失在无边的漆暗中时,马蹄声也逐渐隐入长夜。
一切静得出奇,她甚至能听到那白衣男子几近虚无的呼吸。
取下她侧颈上的银针,男子将她放在地上,淡淡道:“想哭,就哭出来罢,他们已经走了。”
在一片无声的寂静里,她跪在地上,小小的手轻轻推了推面前的两具仍带着体温的尸体,像是想将他们唤醒。
“再看看兰儿好么……”她的嗓音意外的沙哑,带着浓浓的不甘,“求求你们了,再看兰儿一眼,就一眼……你们不要走……”
她疯了一般摇着女子的手臂,可地上的人早已没了呼吸。
抱着自己的母亲,她哭得撕心裂肺,似乎要把这一辈子所有的眼泪流尽。
无冤无仇,为什么那些人会到这里……
又为什么,要灭我落月一族!
“师父,”再也挤不出泪水,她转过脸来望向面前的白衣,嗓音里漫着浓浓的寒意,“墨色的铠甲,是哪国的王师?”
“是墨息。”望着她的银眸,男子语气淡然,清秀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看着她的眼眸里浮上一层薄冰。
她摸索着取下女子腕上的玉镯,用衣袖仔细地擦拭着上面早已凝固的血迹。
寒玉透骨的冰凉从指尖传遍全身,却冷不过她现在已然充满仇恨的心。
墨息……
我毛利兰,会一点一点地,跟你们算这笔账!
她张开五指,火焰在她掌心泛着耀目而诡秘的光芒。
她看着那些亭台楼阁,琉璃异彩被火焰吞噬,看着那些白衣在明亮中化为乌有。
一切都结束了,都消失在她的记忆里。
只有曼珠沙华嫣然依旧,映着冲天的火光,在彼岸明艳妖娆。
雷声轰响。
毛利兰猛地从梦中惊醒,眼前似乎还是一片血海如殷。
她有些烦闷地敲着头,想尽快清醒过来。
为什么,又是这个梦……
“还好么,兰儿?”一旁的玄衣男子用衣袖轻拭去她额角的薄汗,轻声问道。
她的眼眸望向面前带着些焦急的男子,心里没来由的一痛。有些恍惚地脱口而出,“新一,你怎么会……”
“怕你睡得不好,来看看。”工藤新一轻笑,“噩梦么?”
点点头,她敛下眸光,有些刻意地避开他的触碰,淡淡下了逐客令,“奴没事的,殿下还是回去歇着罢。”
发现她仍旧刻意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工藤新一几不可闻地轻叹了一声,没有答话。替她仔细掖好被角,末了感慨一句“何必”,而后便消失在门外。
屋里的毛利兰却睁着一双凤眸,了无睡意。
她又忘了,忘了自己不过一个卑贱的舞娘。
只要看见工藤新一深如潭水的墨瞳,她就会有一种陷入漩涡的错觉,仿佛如果不移开视线,她便会就此坠入深渊,永无天日。
而这,正是她这两年来最怕的事。
他始终温和的关心,让毛利兰的脸上渐渐多了些笑容,即便那仍然是客气而疏离的礼节,却也实实在在地柔软了她漠然了十七年的脸庞,让她的眼里又一次出现了细微的波澜。
其实,她又何尝不愿接受这一切。
如果他不是墨息的世子,或许她会奋不顾身地跳进那深渊的。
但是现在,毛利兰说不清自己会做出怎样的选择。
轻抚腕上的玉镯,毛利兰强迫自己接受寒玉冰冷的洗礼,让律动得有些诡异的心跳逐渐回归平静。
窗外的雷雨依旧,就像那天破晓时一样凌厉而无情。唯一的区别,就是这地上流的是雨,而不是混着雨水的殷红血液。
有些冷,她下意识地裹紧了被子。
手指无意中触到了左臂,冰冷异常的温度让冷素月有些意外。
她的心猛地一惊。
莫非……
不会的……不会的……
手有些僵,微微颤抖着,她缓缓拉下了左边的袖子。
红色的暗纹。
就像鲜血一样的艳红,她可以清晰地看到它宛若红蛇般在手臂上蜿蜒盘旋。
不详的预感在心底像杂草一样滋长蔓延,她颤抖着,打开了一本随身带了十二年的书。那是当年师父送走她前给她的。
他曾嘱咐毛利兰不要轻易打开,除非她发现了什么异常。
比如,手臂上出现了红色暗纹。
书很破旧,书页早已泛黄,连封面也已不知去向,掉页和破损随处可见,血迹斑斑,就连字迹也模糊不清,只能半读半猜地弄明白十之八九。
然而令毛利兰讶异的是,有一页竟完好无损,连一丝弯折的痕迹都没有。
而答案,也同样清晰得教人没有丝毫退路:
“年方十九时,臂上现红纹且成曼珠沙华者,即为吾族献祭之女。此女为落月献祭上天之祭品,以叩谢先祖之厚爱,众神之垂青。其必一生一世与俗世凡尘不相沾染,断情绝念,若不慎动情,则为情劫,唯血咒可解。”
东方破晓。
今天,正是毛利兰十九岁的生辰。
她的目光缓缓地移至左臂。
曼珠沙华,冥界的无情花在她臂上妖娆绽放,美得触目惊心。
毛利兰轻扯出一抹无力的微笑,苦涩至极。
她不是没有想过会有这么一天,只是,这一切来得太快,快得令她措手不及。
呵……这就是报应,逃不脱的报应……
既然如此,那便没有选择可言了……
她起身走向窗边,扑面而来的雨丝穿透了窗纱落在脸上,带着隐约的寒意。
推开窗,她纵身从三楼一跃而下,迎着暮夏里愈发冰冷的雨滴翩然落地。
“为什么……为什么会是我……”毛利兰仰着头,笑得清丽明艳,褐色的眼眸里却隐隐透着银色的光芒,带着剑刃般锋利的冷寒。
“断情绝念?你让我爱上了仇人又教我断情绝念?捉弄人很好玩是么……”她突然觉得好冷,冷得彻骨寒心。那一句断情绝念,让她彻底确定了自己失心的事实。
可承认了,又能怎样?
除了接受,除了妥协,她什么都做不了。
总听别人说命运弄人,命运弄人。这一回,毛利兰总算是切身体会到了。只是,她说不清是该笑自己幸运,还是该叹这出戏太过悲哀。
“三百年一遇,我还真是三生有幸……”锋利的薄刃划下,毛利兰生生地剜下那朵艳丽的彼岸花,却见到它在雨地里开得更加肆虐无忌,像是在嘲笑她的不自量力。
不是应该很痛么……
毛利兰望着地上渐渐淡去的血迹,惊讶于自己竟然毫不知觉。
鲜血淋漓,早已染红了她身上的白衣。在雨水的浸透下弥漫,晕染,散成艳若桃花的斑驳点点,就像盛开在彼岸的曼珠沙华。
无情,那本是这一生她唯一需要做的事。可是如今,她却发现自己的心,早已牵挂在那年桃花纷飞时的那抹墨影之上。
即便暮夏的雷雨夹着有些刺骨的寒风,可毛利兰依旧能记起弥漫着花香的明媚阳光,还有夜色之下初见时令她失神的惊艳。
她突然开始希望自己仅仅是个舞娘。
每日抚琴而歌,舞姿翩然,自会有人为见她这第一舞娘一掷千金。每日风花雪月,妾意郎情,又何必去管世事风云,沧桑巨变?一壶女儿红,一曲秦淮调,无所谓面前的恩公是谁,只要愿意,陪他花天酒地,纸醉金迷。
倘若当真如此,即便不能长相厮守,也总好过某一天的刀剑相向。甚至,还带着些相忘于江湖的感伤,确实是可以供说书人感慨万千的故事了。
只可惜命运终究不是人写的话本子,它没有温度,只有冰冷到无情的现实。
她远不止一个舞娘那么单纯,至少她怎么也不愿意承认自己是个唱曲儿的。
名扬天下?即便不是所谓的第一舞娘,她照样能名载青史,万世传诵。
呵,沦落到这个地步,怎么还是那么自视清高。
扬起一抹自嘲的微笑,毛利兰知道,此后的一切,皆成定数。
她望着身后的客栈,眼前一片朦胧。是泪还是雨,她说不清,也不想说清。
风月场才是舞娘该去的地方,新一,我恐怕不能陪你走遍天涯了……那个约定,就当是我少不经事的结果吧……
等到哪日我不再是舞娘,等到哪日我重新回到孤月山,那么这段孽缘,也就该结束了。
那么,后会有期。
地上的积水映出了毛利兰有些狼狈的身影,她足下轻点,便消失无影。
残留的血迹,也在雨里被冲洗得一干二净。
侍墨站在门外,看着那抹带血的素影从面前消失,却无力阻拦。
“殿下,”他推开房门,放下手中的瓷碗,有些焦急地说道,“殿下,兰姐姐走了。”
很意外的,工藤新一没有任何反应,甚至慢条斯理地喝完白粥,才踱步一般走出房门,在回廊里站定。
“走就走罢,我也拦不住……”他望着倾盆的雨帘,目光有些飘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