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飘如絮。
一如往日地蜷缩在被窝中,暖黄色的灯光下,轻轻翻着书页。偶尔会听见急促的脚步声,这次的却缓慢而轻快。我将目光投向窗外。
“Ily？”
“Here.”
门被缓缓推开。见一五官精致的美国女孩进来。
“What's up?”
“I received a E-mail from my mom.”
“Nice.But…please take out your shoes OK?I had just cleaned it this noon.”
“Ohhh!Sorry!!”
面前的眉飞色舞的女孩是来自遥远的美国的留学生Bella，我的舍友。
待她轻轻地脱了鞋坐到桌前写起作业，我又接着将目光移回书页上。Khaled Hosseini细致的文笔如一杯浓郁的红酒，总能让人沉醉其中。

“许多年过去了，人们说陈年旧事可以被埋葬，然而我终于明白这是错的，因为往事会自行爬上来。
回首前尘,我意识到自己始终在窥视这那荒芜的小径。”
我的愣住了,手不自觉的颤了颤。下意识地偷瞄了一眼Bella,好在她没注意到我细微的举动。
—— “你为什么要夺走我的妈妈。”
——他天真的眼神,那么澄澈,甚至都没有任何的怨恨,嘴角是微微弯起的。“姐姐？”
——“她永远离开了我们。”
——然后,女孩将他一把推下台阶。“咚”的一声中,她的脑海里一片空白,并没有复仇的快感,冷汗从脸庞上滑落。
——她就像逃离童话中的恶魔一样逃回了房间,那个恶魔或许是她自己。
——“我当时在房间看书,听到一声响,出来的时候…”她佩服自己的演技。

“啪”地一下猛地盖上书本，冷汗直冒。
“…Ily?Ily?What's up?”Bella清澈但惊慌地看着我。
“Nothing.”
我尽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并且露出最标准的笑意。只是嘴角有些颤抖。
你们会原谅我吗？
不要。
不要原谅我。
这种罪恶感，是我付出的代价。

“All——right.”Bella只好转身回到桌前继续写作业。
我用被子牢牢地把自己裹住，逼得自己出了一身热汗，脑中思绪翻腾着，天旋地转地头疼。
——“Ily……快来喝汤吧——妈妈给你炖了你最爱的鸡汤。”
——“姐姐姐姐你帮我写作业吧——”
妈妈和弟弟的样子刺激着我的脑膜让我痛苦不已。可——
我却并没有悔恨感。

直到我听见似是雷声却要大得多的震耳轰鸣,睁开双眼,看向窗外,Bella和我一样向窗外望去。
什么也没有。
正当我放松的时候,桌子和床开始剧烈的震动,Bella的水杯“哐当”砸在地上碎裂开来。我刚醒,还有些迷糊,只知道Bella拉着我一直跑。
地震了。
她突然慢了下来,我顺着惯性向前冲了几步似乎正好冲到墙角。几乎是下意识地,我蹲下了,正好知道了Bella停下的原因：她的脚旁有鲜血蔓延出来。
她被水杯的碎片割伤了。
同时眼前一片黑暗。
隐约看见她头顶的天花板碎裂,坠落。

晚上11时左右,我幸运地被救了出来,安然无恙。但在平坦的应急救护区旁……
“no…no……”我拉起Bella的手腕喃喃着，“no!!”
Bella的脸色苍白,毫无生气地躺在冰冷的地面上，金色的长发混着粘稠的血液垂在地上,精致的脸庞近乎血肉模糊。
“I said no.”我近乎疯狂地喊着，“I know.I know.”
不知哪来的力气，我一把把她拉起来，一手抓着她的手臂让她搭着我的肩，半拖着她往急救室走去
我已经失去很多了，再也不想失去任何一个我爱的人。
忽然在粗暴的轰隆声中混进一声离我很近的脆响，面前从上面砸下一块玻璃，满地碎片。我愣了片刻又继续往前，踩着一地的碎片。

前
　　　　 后来我才明白最珍贵的感情从来不用捧在手心

“我们尽力了。”
……
这是最残忍的五个字。
虽然医护人员是用柔和的语气说出口,但在我耳旁,这句话冰冷而生硬。我仍然紧紧地抓着Bella的手。
我没有动,眼中还是满是哀求。
“很抱歉。”她摇摇头，叹了口气,拍拍我的肩。
“……”我什么也没说,目光一黯,麻木地转身离去,却猛地发现已无归处。
一片废墟。
已经没有失去妈妈时那样撕心裂肺的痛苦,我木然地站在原地平视前方。
我该怎么办？
我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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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枕在Bella病床边角不太干净的白被单上，睁着眼想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比如余震会不会把我们一起带走。她安静得像在母亲怀里的婴儿，睫毛也不像装睡时一个劲地颤抖。
我这才知道，我从没有那么仔细的看过她，连呼吸时胸腔的微微起伏也捕捉得清清楚楚。
或许是自责，我转过视线去盯着心率仪的显示屏。有那么一瞬间，我竟然沉迷于她心率线条的跳动流转，在这震灾区中。
北方冬季的寒风不像江南那般渗着阳光，它不是母亲的手，它毫无顾虑地冲进窗口，又冲出遮掩门窗的深蓝色布料。我小心翼翼地轻抚Bella的面庞，担心空气中的碎冰伤到这白嫩的青春期小女孩儿的皮肤。于是我把帐篷的门窗拉得更紧了些。

但我仍被寒风所吸引。
我拿起枕边那件厚重如铁的大军衣——发配的所谓抗灾物资——轻手轻脚地站起来,猫着腰拉开拉链走出帐篷。与外面的情况相比,帐篷里就显得温暖舒适了。江南风能促成湖水潋滟柳絮轻扬的美景,北方的摧残下风却成了程颐冻僵的双手。在这儿生活了多年,第一次觉得身心麻木,好似不会再被任何痛觉惊醒。我披上大衣,边走边往手上呼出几口气,摩梭双手,抬头正对着教学楼出神。钢筋水管穿刺出了石砖和混凝土,崩裂开的墙体落下一地白灰。风一吹就扬起一片粉尘,刺鼻而呛人,遮得天空阴沉又模糊。背光的教学楼就像蛰伏地面伺机待发的猛兽,比之前低了不少,也比之前更让人感觉是庞然大物了。

碎石步步紧逼到了操场草坪上,走出十几步就不得不停下。绿草因为过度的践踏已经所剩无几,揉捏它们的是人类,揉捏人的是它们所依靠的自然。泥水溅湿了人的鞋、腿、裤子、衣角,如同报复的火焰缠绕其上。
帐篷等散在操场正中央,校园地图的所谓“XX区”,也许是避灾或者抗灾区？我甚至对它发笑过,笑完就忘,在它没被必要赋予意义时。

绿茵上容人通过的空处有时仅供一人勉强挤出,有时宽阔无比,我思考原因,发现只是匆匆忙忙的零时搭设。不远处的废墟上官兵们还紧紧把握着黄金救援48小时里所剩不多的时间,幸存者却为数不多。周围的人来来往往，白大褂匆匆忙忙地来回奔走，脆弱的伤患者在家属搀扶下无奈地环视着曾经辉煌的学校，总有熟悉面孔路过，却也没有精力打招呼。我紧了紧大衣，又一次跨步回到帐篷里——现在唯一可以栖身的地方。

顶顶楼主。表示我又默默地看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