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烟雨朦胧如三月懵懂的爱恋,我牵着马途径江南的素敛。清风舞醉芙蓉,曲池边你白衣翩然,那时,我在想,这世间怎会有如此出尘的女子,怎会开出如此神似青莲的笑靥:凭分玉莲清华,游丝醉客还隔花,云翻弄袂影,雨衣飏霓裳,江南明月,琼苑仙葩,此处应最佳。体态风流,三千青丝在颈间垂落,萦绕徐环。
我迷醉在你如莲的笑颜,如梦似幻。笑靥似莲,爱莲风如扇,那一刻,刹那便是永恒,行过处辨不出紫陌红尘。
你说:“公子,可是要去长安?”清风过耳,带着几分期盼,让我微惑。
“可以留宿吗?”我说,“我叫千檀。”
你黑羽般的睫毛微微颤了颤,澄碧如水的眸子闪过一丝不解,接而变成失落,似有若无,不过转瞬即逝,一如初见,静静无波。我想也许是我看错了,如莲的你,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怎会染指失落?
你接过我手中的缰绳,转身拭去马背上的尘埃,然后盈步在前,你说:“跟我来吧!”三月春光将你出尘清绝的身影融进氤氲的雾卷,青丝轻摆若流苏婉转,拂动水帘。
原来,你的心,干净如莲。
“姑娘表字?”我轻轻的问。
“祁戈,无字。”你淡淡的说着,平视着前方的云散千山,没有回头。
哦,祁戈,从此,我便记住了你,一个三月江南,温婉如莲的女子。
斜阳的血红在天边将云霞染遍,暮色如烟渐渐将残光束敛。等青天又暗,消失了一天的你,才终于回来。深深的院子里,你从我的身边走过,没有看见我。心中不禁涌起莫名的失落,悄然自夜色下荡开,似有若无却挥之不散。不过我想,许是夜色太重了,你无法将我看见,所以我们第一次擦肩而过,所以,我还是叫了你。顿住前行的脚步,尽管无月无光,我依然感觉到你一刹那的惊乱,等回头认清是我,你才淡淡的说:“千檀,是你。”那一刻,我竟暗自欢喜。千檀,是你。如此笃定,没有丝毫质疑,也平定了适才的不安。祁戈,原来,看到我,你不会不安。第一次,空洞久了的心被你信任的声言填的满满。你欠身回房,锁了门窗,熄了烛光,我却在暗夜下,独自彷徨,费尽思量。我以为我顾千檀此生不过浪子无归,羁旅天涯,不过三尺长剑,落落言欢。然而,祁戈,是你落定了我沦落在世间的浮尘。这颗心早以为波澜不惊,却在那天,你如莲的笑靥惊破了它多年的岑寂。一念起,万水千山。也许,这就是宿命。你未曾问起我何时离去,我却在心底暗许此生长驻。
十里外的曲池,你日日独观。芙蓉吐艳正经七月天,水光潋滟,纤尘不染。
“祁戈,为何你每天来这曲池?”我说。
“我在等莲花开。”你悠悠的答道,目光落在田田莲叶间。
“可青莲已开。”我开始疑惑。
你转过头看了看我,又看了看那成片的青莲,仿佛从梦中被唤醒,然后兀自喃喃:“快凋谢了吧……”
快凋谢了吧……我愕然,如莲的女子,亦伤春悲秋。
“那,为何问道长安呢?”眼前浮现出初见时你明眸后的浅浅黯淡,或是失落。
你莞尔一笑,“因为,曲池通往长安。”
“哦,原来如此。”抬头看看天边,群峦如聚,长安路远。
每日你将斜阳望断,七月将去,青莲开遍,恬静一如你的笑颜。可江南就是江南,无论是翠柳垂帘的阳春三月,还是碧荷接天的盛夏,都美得倾国倾城。而祁戈你便是绽放在着水濡墨染里,倾我一世流恋。只是祁戈,千檀独独不知,你不止是伤春悲秋,花开花谢,皆为伊人之顾盼。
祁戈,如果不是七月莲开将败,和那些沉睡在青莲里的誓言,你我,是否就能共守初见的惊艳?
只是关于我们三人的一切,早已上天有定。
那天,你幽幽的笛声犹如一缕茶烟,透过碧纱,飘然而来,我立在院落的幽曲里恍如隔世。从不知晓你能窨笛,更不曾料想你竟会这一支。我以为,芙蓉映水,此时,你当在曲池的莲叶间沉醉。薄如蝉翼弱似垂杨的玉曲,俊逸清明的素女,画檐小苑,朱阑玉帘,凄咽的的笛声薄凉了流火七月。祁戈,相思人奏相思曲,难道是你心有所牵?可是祁戈,记忆里你笑靥如莲,与世无染。
那相思都为谁?
那几回回梦中闻此笛,哀音若绪虚实难分,原是你?我自扶风弱柳上摘下一枚纤叶,含在唇间,与你和完此曲,天衣无缝。只是一度度柳絮缱绻,依你情深款款,百般怜恋,净化不开你一曲相思,哀怨缠绵,戚戚惨惨。你开在三月里的莲容,融不暖此间四下凄俨。
可是祁戈,初见以来,你皆是那向阳的莲。
可是祁戈,初见初见,花颜此间,不复从前。
此生第一次涉足你的房间,你背对着我,容光惨淡。案上笔墨纸砚,壁上竹菊梅兰,和那悬挂在画堂中央,素女描红的你。画中女子立在田田莲叶间,青丝朱颜,白衣翩翩,宛若天仙。而眼前的人青丝未改,朱颜犹在,只是一如初见时的温暖与纯真,已不复眸间,泪痕湿的妆残。
卷角上沉沉的墨迹,温柔的字痕,道道凿过我孱弱的心——‘祝戈儿生辰快乐,青木与戈儿,生生相伴。’生生相伴,那名为青木,唤你戈儿的男子,许你生生相伴。只觉凄然心惊,“戈儿……”伸出手欲揽住你双肩,却触到里散发在七月流火里的冰寒,我听见了自己的声音在颤抖。
“青木?青木……”霎时,冻蕊寒葩。你叫我青木。青木……思别岫抛,伊人见错。你一声青木,消残莲梦。清泪缓缓跌碎在指尖,滑落了手中玉笛。
“是我,千檀。”
“不,不,你是青木。”心隐隐揪痛,我借你依靠的肩,你叫我青木。
吐气如兰,你痛苦却固执的摇着头,“你还要作弄戈儿?”你说,“青木,六月莲已开,你终于回来。”许是说出来便更加深信,你说六月莲已开,青木回来。
窗外红酣绿匀,柳细蒲新,蜂闲蝶趁,花香乱熏,无端好风景,只是伊人此间满面啼痕,你说青木,你终于回来,留我寻思万种,心如剪裁。
祁戈,你的心,终有所牵,曲池边初见的低落,终于变得清晰。你说:“青木,你可知,七月又至,莲将败去?戈儿以为,我今生只能坐看莲去,君心不回。”也许是等的太久,相思太累,你愿任心有所归。然而,我只是千檀,偶经江南,曲池三月,莲容沾裳,便从此为你驻足留连的千檀。地上半尺素笛抖落尘封的画卷,流云玉面映出两人曾经,许过的生生世世,游过的回廊庑苑,吟风青木,舞月祁戈,这回忆,该有多深刻?
浮生若梦几许痴,你为他相思一生,我为你倾情一世。“戈儿,我……”
“青木,戈儿等你等的好苦。”是啊,好苦。情系长安,花开人不还。我想说我真的不是青木。
你幽怨的说:“为何要骗戈儿?”梨花带雨雾朦胧,粉泪簌簌颜凄楚。那一刻,肠断莲藕,我看着你,不知所措。
舍不得碎了你的梦,可我不是青木。“我没有骗你。”我说。
“还没有?”你愠怒道,“你若不是骗我,为何三月一驻至今未走?你若不是骗我,为何叫我戈儿?只有你,青木,从小如此叫我。你若不是骗我,又怎能吹出《相思引》,难道你不记得,此曲知者,天下唯你我?你曾说相思人奏相思曲,相思人吟相思赋。一直不肯教与我,是因为两个人在一起,谓之相守,只有分开,才可奏相思,我都记着的。那年三月,你说你要去长安,你把笛子给我,你告诉我别相思,你说空空道人说了,六月曲池莲开之时,便是郎君长安归来之日,可笑年少,戈儿不明相思为何物,我答应了你。你说想你了便吹笛,你会感应得到,你也说别常吹,因为你不愿戈儿相思,你说戈儿笑靥似莲,而莲乃百花之仙,若戈儿相思了就不会笑,不笑了你便会心痛,所以,我从不曾拿起它,吹《相思引》,戈儿怕青木心痛……”
心中溢满隐忍的疼痛,眉峰聚蹙,看你如水的眸光薄雾朦胧,莲容戴露,我再次不知所措。
戈儿,你可知,留下只因你千古不枯的笑颜,叫你戈儿是看到了画帘上的字卷,而《相思引》,自从来到江南,便一直萦绕我梦里,你却为此误认我是青木。戈儿,你可知,千檀有多在乎你?是你停下我流浪的脚步,为了你,我愿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为了你,我放下家族的使命。
“戈儿……”我愕然。
我不知道,此刻谁比谁苦涩。
“青木。”你转过身去背向我,喃喃的回忆,“七岁时,你将此画送与戈儿,你说等ge儿长大了,便会如画中女子般清丽,你说与戈儿生生相伴……”
画中莲叶成片,女子白衣素纱,笑意嫣然,莲池浅,罗衣拂拭,青丝成缕菩香薰,人间阡陌此物清,不似红尘。七岁,两小无猜,思绪玉华泛入冷月清辉。漫天飘雪曾踏雪寻梅,莲开弄蜻蜓,携手生生世世。难怪,戈儿,你为他守城等待。何时离开?何日归来?一别如斯,一瞬已是千年。
你说,“青木,你可知,戈儿一直等着莲花开,莲子花开,君故归来,而今莲子花开几度,今朝将败,君何久不在?曾一度度守着莲花枯败,盼君几回泪里猜。君既归来,却不相见,又哪是什么千檀?你教戈儿,情何以堪?”
君既归来,却不相见……
“对不起……”我已分不清孰是孰非。
忘了吧!忘了你是千檀,那你日思夜慕的女子在为你,青木而等待……
远方飘来隐隐弱弱的低嘘,教我忘了自己。
可是,我是千檀,若她的牵挂只为青木而存在,我有该如何平怀?心中那无助的声言怯怯的为自己辩解。
忘了吧!何故执著?忘了你的悲哀,一搏佳人眉开,你是青木,长安归来……
你拨弦传幽怨,翻昔日凄调写愁烦,几番哀言,我用金汤垒起的城墙,终于溃散。
我俯身将素笺轻展,磨动那尘封的木砚,你汩汩清泪打在砚台上绽成三月青莲,片片凋落誓言。
“花如人,人如花,相思人在天涯。柳丝榆荚,轮回怎敌你眉间朱砂?不问花落终将谁家,从此共你,人世繁华。”笔过处,心似缱。似这般凄凄惨惨谁人怜,纠纠缠缠写贪恋,生生死死也无怨。书毕,我仰天长叹唏嘘,从今以后,我便是青木,暗许心期,
千檀已逝。
三月莲容倾国倾城,伊人峨眉婉转敌过尘世万千是非,锁昔日繁华梦碎,一盏清辉,驻今朝琉璃回。
我柔声笑说:“戈儿,原谅青木,可好?”
你拭去清泪,浅笑不语。为了你,我放下快乐。
草色烟光残照里。
那年,心弦不敌素笛,
我挥笔将今生誓言重填。
那年,与你携手花间,笑牵牛,枉负年华。
那年,傍倚朱阑,同看微雨双飞燕,共赏曲池出世莲。
因为,我是戈儿的青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