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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征前的那一个夜里,将军于庭院中煮酒而坐,他抱着琴坐在一旁,二人相对无言,唯有些许衣料摩擦声轻轻响起。
他默然许久,横过琴放于膝上,抬手轻拂,一串琴音自指间泠泠而出。
将军在斟酒的手顿了顿,又满上了一杯,将那酒缓缓推至他面前,他停下弹琴的手,抬头看向将军,却正对上将军的眼眸,在被酒精熏得略微泛红的脸颊的映衬下显得极度的清澈。那眼中的那抹坦然让他微微一怔,端起面前的那杯酒仰头一饮而尽。将军抬起手中酒壶又是给他满上了一杯。三杯过后他将杯子推回将军面前,按了按太阳穴,又是抬手抚上琴,琴音在酒精的作用下略显得狂乱,却别有一种不羁的意味,似一金戈铁马自琴音中呼啸而来。一曲毕,又是一杯下肚。
醉至天明。
恍惚中,他看见将军不知何时起身,一身铁甲上沾了些许露水,在朝阳下俯下身,有清冷而柔软之物于他唇上轻点,给他留下一个冰冷的告别之吻。
至此永别。
八年守候,这守候似乎要让他倾了一生,琴音响了八年余音绕梁,指尖被弦划破了多少次,血在雪白的弦上染了层层叠叠。
八年征战,这征战似乎要让他穷尽一世,兵戈声响了八年日日不绝,枪杆用折了多少回,血染在赤色的枪缨上得浓浓烈烈。
他于战事稍歇时接到他托人捎来的信笺,循着行行墨迹忆起那余音绕梁的琴。
他于琴音稍停时接到随战报带回的回信,沿着寥寥数句描摹塞外他疲惫的脸。
八年拂袖过。
他已北征八年。
他在庭院中独自抚琴八年。
第八年的重阳那日,他又一次按上弦,轻拂,一串清朗的琴音带着一声铮然弦断声蓦然响起。他愣住了,泪水顷刻间划落。他抱起琴走回房内,身后又是一院枯黄,叶随风落,化尘而散。
弦响北望。
弦断。
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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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鄞鄞景帝九年重阳日,北疆边界朔川被鄞军夺回,军中副将于此役中身中数十箭身亡,使传信回京至此将府中,府中无人,唯有府中偏房内现一人悬梁而亡,已气绝多日,侧得一断弦之琴。数十日后将之棺木运回,与府中此人合葬于都城北郊。
——《鄞书·鄞景帝即位时传·年九·重阳诸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