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宫变
又是一年春寒料峭之时，已近古稀的先帝似乎不愿再看那春暖花开的时节。天子的寝宫频频传召御医，每位御医皆是行色匆匆入内，却是脸色浓重的出来，这意味着什么，早已不言而喻。先帝在位多年，一直没有册立太子。众人皆知先帝最宠爱的乃是五皇子卡妙，如今五皇子下落不明，只怕已是凶多吉少，余下几位皇子之中，最有可能继位的当属大皇子拉达曼迪斯以及皇后的嫡子，沙加。
因此，当皇后听到先帝多次传召威武侯捷克弗里德的时候，内心多少揣测，又有多少不甘，怕是安景宫碎了一地的古董便可窥见一斑。捷克弗里德是拉达曼迪斯生母丽妃的堂兄，是拉达曼迪斯在朝堂最大的助力。皇帝在病重之时召见的不是皇后的亲生父亲，不是位极当朝左相的国丈童虎，却是丽妃的本家兄弟，个中意味只怕早就不言而喻。
有时候，翻天覆地的变化，只在须臾间。
沙加发现，他忽然失去了穆的消息。他去新泉宫找穆，却被从未见过的侍卫挡在门外；他托太监给穆传递的消息，统统石沉大海；他深夜潜入新泉宫，竟然发现穆居住的消峭阁守卫比天子寝宫更加森严……而最让他担忧的是，那些将他拒之门外的侍卫，每次都毕恭毕敬的打开大门迎接拉达曼迪斯入内。
宫中流言四起，都说帕米尔的穆世子已经投靠了大皇子。沙加不信那样的传闻，没有穆的消息，他心中涌起的不是猜疑，而是劈天盖地的担忧。他不知道穆发生了什么事，但他可以肯定，穆身不由己，他的处境一定十分危险。如若不然，穆定会想尽一切办法给自己传递消息，绝不会这么多天杳无音讯。
因此，在失去穆的消息多日未果后，沙加再也等不下去。那日，他跪在先帝的寝宫外，誓言不见先帝绝不起身。沙加心中明了，穆是帕米尔的世子，也是已故泉妃娘娘的义子，倘若真的有谁如此大胆对穆下手，这个人绝对有着天底下最强硬的后台。或者说，普天之下敢在东圣皇宫明目张胆软禁穆的人，除了他的父皇，不作他想。
他从拂晓一直跪到黄昏，心中涌起前所未有的惊慌和无助。他似乎闻到了某些气息。偌大的皇城，充斥着阴谋和杀戮的气味，就连天空都仿佛被浓重的血腥遮住了一般呈现令人憎恶的暗红色。沙加心中的不安不断扩大，直到皇后派来的人将他强行押回安景宫，他的心里一直有个声音不断回响，穆，他要失去穆了……
那夜亥时，拉达曼迪斯发动了宫变。他收买了护卫皇城安全的宿卫府将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包围了皇宫。他软禁了包括先帝在内的一干人等，逼先帝写传位诏书。拉达曼迪斯已经等不及要登基。他筹谋多年，早已对东圣的江山势在必得，而穆的出现更是让他失去蛰伏等待的耐心。他要江山，更要美人，何况那美人还对他说：“我的身体，只会交给普天之下最尊贵的人。”
许多年后，沙加五次御驾亲征，定南平西征北，他逐鹿中原一统天下，开辟大圣皇朝，成为了真正意义上全天下最尊贵的人，但他却失去了穆。佛说人有八苦：一为爱别离，一为求不得……这两苦，沙加都体会到了。
自然，这些都是后话，话说回当年。
所谓世事难料，在拉达曼迪斯发动宫变的当晚，沙加为穆的事情跟皇后闹得不欢而散，于是，他独自出宫散心，竟然躲过了一场祸事，躲过了被软禁的命运。而拉达曼迪斯在第一回合交手时没能囚住沙加，就注定了他最后功败垂成的命运。先帝曾如此评论自己的儿子，文治武功，仁德民心，沙加一样都不缺。是以很快，他便以东圣朝六皇子的身份在宫外一呼百应，组建起一支士气如虹的勤王之师。不到三天，拉达曼迪斯甚至还没有来得及让先帝在被迫写下的传位诏书上盖玺，沙加就已经带兵攻回皇城。京城的百姓在很多年以后还津津乐道，当年的六皇子，将来那个南征北战所向披靡，开拓圣朝最广阔疆土的圣帝，在那一战已经初露锋芒。
历史的发展像是无数个不其然组成的必然。
卡妙失踪，拉达曼迪斯逼宫，似乎那些有资格跟沙加争夺皇位的皇子，一个个都不得善终。而这场宫变后，东圣帝的病情再度恶化，药石似乎完全无效，御医们开的药方越来越保守，他们心知皇帝到了这个地步，早已是治得了病，救不了命的情形了。先帝大概也深知大限将至，他将沙加传召至病床前，深陷的眼瞳回光返照般直视着沙加，眼中透出的寒光让沙加再次意识到，天子是君，不是父。无论他病得多么严重，他依然是那个主宰天下生杀大权的人。
“沙加。”东圣帝苍老的声音毫无温度，“朕其实并不想将皇位传于你。”他顿了顿，盯着沙加的脸，似乎想从中看出些什么，须臾，他继续道：“朕有八个皇子，但没有一个比得过你。你的文韬武略堪称我朝第一人也不为过，你有安邦定国之才，朕相信，倘若江山交予你手，必是我东圣百姓之福。”说到这里，东圣帝咳嗽起来，旁边的总管太监上前轻拍他的后背，企图让他舒服点。皇帝渐渐平复下来，他问：“但朕不想传位于你，沙加，你可知为何？”
“儿臣不知。”沙加道。
“是吗？”东圣帝似乎轻笑了一声，“那么，你这几日都在忙什么？”
沙加心中一惊，这些天他不断打听穆的消息，先前宫中传言穆和拉达曼迪斯来往甚密，现在拉达曼迪斯谋反逼宫事败，沙加不知道穆是否会受到牵连。但奇怪的是，所有与拉达曼迪斯有关的人，甚至包括二皇子米诺斯都被皇帝下旨圈禁在府中，惟独打听不到一点点穆的消息。沙加只能安慰自己，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却没想到皇帝竟然这么问。难道……沙加把东圣帝的话从头到尾想了一遍，整个人瞬间如坠冰窟。他几乎可以肯定，皇帝知道了他对穆的感情，甚至很有可能因此对穆不利。
“你可知拉达曼迪斯因何等不及要逼宫？”东圣帝忽然转移了话题。沙加一愣，然而，东圣帝似乎并不需要他回答，径自说道：“因为，朕要他反。”沙加心里的不安愈来愈大，他开始猜到了皇帝接下来会说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