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快看那位那位比谁都漂亮的小姐，”她对女儿说，“好吧！我可料定她有双毒眼呢。”
——普罗斯佩·梅里美《高龙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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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水噼噼啪啪击打在石头上、树叶上，这可能是圣域春末的最后一场大雨。在这之后，将会是长达几个月的干旱夏季。
眼前朦朦胧胧的一片，好像一层珠帘悬挂在天地之间，珠帘的另一边是和我所在之地完全不同的另外一个天地。透明的水珠掉落在地上，弹起，再落下，粉碎，更小的水珠再弹起，再落下，再粉碎……如此循环下去，直到不能再粉碎为止。
地上的积水小坑里泛着水晕，扩散，退去，再扩散，再退去……一次次循环往复着。
噼噼啪啪的声音慢慢从稀稀拉拉变得越来越快最后连一点间歇都没有，哗啦啦地连成了一片，如同一首节奏由慢变快舞曲。
周围一片空荡荡的。
我斜靠在一根柱子上，看着前面的雨景，无所事事地听着雨的声音。
护腿淋湿了一片，小腿上感觉冰凉冰凉的。时不时有一阵风吹过，会带上一些雨丝向我迎面飞来。雨水打在我的面具上，沿着面具的光滑表面流到脖子里，然后顺着脖子流进领口。
我伸手摸了摸面具的表面，已经一大半都湿了，仿佛在流泪一样。
流泪？
我都快忘了我还可以流泪。也许我都忘记了我还有面具下面的一张脸，面具不会流泪，所以我也忘记了流泪。
面具是一把锁，锁住所有悲伤和快乐。从此我与世界隔着一道门。所有悲伤和快乐的潮水，都在这道大坝面前止步。
决不会有绝堤。
撒娜这个名字，在圣域的女人中间是强悍的标志。毒蛇般的迅速，毒蛇般的险恶，毒蛇般的灵敏，毒蛇般的令人望而却步。我的拳头已经成了我最大的特征。
不是么？一条毒蛇，除了毒牙之外，还有什么是值得别人特别注意的呢？
戴上面具的时候并不知道选择。不知道这面具是一把锁。更不知道戴上面具后的未来将是什么。那时候我还小。
而当我终于长大到了可以明白个中含义的时候，已经没有我选择的余地了。
不是无怨，是我不能有怨。不是无悔，是我不敢有悔。
骑虎难下。
回头不是岸。
所以我只能成为强中之最强者。沿着这条路走下去，那是我唯一的选择。一个战士，一个女战士，脆弱是一种诅咒，多愁善感是一种罪恶，心软是一种祸害。好在好胜的天性给了我要强的个性，所以我一直都很快乐。
的确快乐。高高在上的快乐。
我相信我这张面具给了他们万分的恐惧。给每一个败在我手里的人都留下了最可怕最冰冷最面无表情的梦魇。
我伸出手，他们的黑暗就到来。只要一瞬间，我就让噩梦吞噬他们。
雨依然在下，丝毫没有要停下的迹象。我向前走了几步，全身站在雨中。刹那间我的全身已经湿透。这场雨完全没有空隙，丝毫也不留情面。手臂上赤裸的皮肤感觉到水在流动，越发变得沁凉。湿透的衣服紧贴在身上，浑身感到阵阵凉意。
很快雨水就渗透了所有的衣服，最后再也容纳不下哪怕多余的一滴雨水。雨珠开始在我身上弹跳、碎裂、再弹跳、再碎裂……
头发湿了。雨水从面具和皮肤之间的空隙渗透进来，脸颊慢慢也湿透了。这些雨水最后又从面具的空隙里流出来，重新和其他雨水汇在一起。
这是我很少的几次脸上有所感觉的经历。
最后一次看见自己的脸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我想不起来了。就算我能想起来，我那时面容也一定不是现在的面容。我都快忘了自己的模样了——哦，不，是我根本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样子。
也许他知道的还比我多。
星矢。没错，就是他。魔铃那个宝贝徒弟。那个比我还要来的矮小一些的男孩子。
他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看见过我容貌的人。
连我自己也没见过的容貌，他居然看见了。
光想到这一点我就觉得胸闷。为什么那天我居然没有立刻把他掀翻在地，彻底把他结果了？要是那样，我现在所有的烦恼都会消失了。为什么我会呆在那儿没有反应？为什么我当时头脑一片空白？
为什么当时我连问一问自己该怎么办都没有想到？
一切都发生得太突然，我什么也来不及做。面具没有戴在脸上，他站在我的面前。我就像一只被人拔光了羽毛的小鸟一样放在阳光下示众，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他究竟有没有意识到这一切的严重性？他的眼睛里是否有哪怕一丝一毫闯下大祸的恐惧？没有。两道浓眉甚至没有皱一下。
他顽皮地笑着。
顽皮。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他难道什么都不知道吗？他难道就知道龇牙咧嘴像只猩猩那样笑吗？可恶啊！
每次想到这里，心里就有一种被愚弄被嘲笑的屈辱感。
简直是奇耻大辱。
我居然对一个年纪比我还小个头比我还矮的臭小子束手无策！让他看见了真面目不说，自己居然还说不出话来，任凭他在那儿咯咯嬉笑。
我忘不了那天的一切。最可恨的是忘不掉那个人的混蛋笑容。
我胸口闷得慌。
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下来，天却逐渐明朗起来。密密的雨帘依然阻隔着我和我周围的世界。仿佛我是被隔离在一个只容得下我一个人的空间里。周围并不空荡荡，但我却异常孤独。几片雨丝从我的额头流下，流进了我的眼睛里。
眼睛很疼。视线模糊。有想流泪的冲动。可以吗？现在可以吗？因为雨水迷了眼睛而流下几滴眼泪？
应该不会有人发现吧？
谁会发现呢？天在下雨。雨水迷了我的眼睛，我流泪是因为我的眼睛很疼。不是心里很烦。这么说，会有人相信吗？
一定会有人相信。而且他们绝对不会怀疑这是谎言。因为我从来都是不会流泪的。他们绝对不会相信我也是会流泪的人。
撒娜怎么会流泪？这不是笑话么？
我在想什么？我为什么要编织这样的谎言？这原本就不是一个谎言。的确是雨水迷了我的眼睛我才要流泪。
我在想什么？
我怎么了？我这么紧张干什么？我到底在担心什么？
担心被人发现我在流泪吗？谁会看见呢？谁会在意呢？面具后面是否在流泪谁会看见？毒拳之外的一切谁会在意？
我忘了，我只是一张面具而已。
不知不觉间，冰冷的雨水中夹杂着几丝温热的水流，从脸颊上滑落，然后汇入其他的雨水中。
雨声，还是像一首没有间歇的舞曲。
——普罗斯佩·梅里美《高龙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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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水噼噼啪啪击打在石头上、树叶上，这可能是圣域春末的最后一场大雨。在这之后，将会是长达几个月的干旱夏季。
眼前朦朦胧胧的一片，好像一层珠帘悬挂在天地之间，珠帘的另一边是和我所在之地完全不同的另外一个天地。透明的水珠掉落在地上，弹起，再落下，粉碎，更小的水珠再弹起，再落下，再粉碎……如此循环下去，直到不能再粉碎为止。
地上的积水小坑里泛着水晕，扩散，退去，再扩散，再退去……一次次循环往复着。
噼噼啪啪的声音慢慢从稀稀拉拉变得越来越快最后连一点间歇都没有，哗啦啦地连成了一片，如同一首节奏由慢变快舞曲。
周围一片空荡荡的。
我斜靠在一根柱子上，看着前面的雨景，无所事事地听着雨的声音。
护腿淋湿了一片，小腿上感觉冰凉冰凉的。时不时有一阵风吹过，会带上一些雨丝向我迎面飞来。雨水打在我的面具上，沿着面具的光滑表面流到脖子里，然后顺着脖子流进领口。
我伸手摸了摸面具的表面，已经一大半都湿了，仿佛在流泪一样。
流泪？
我都快忘了我还可以流泪。也许我都忘记了我还有面具下面的一张脸，面具不会流泪，所以我也忘记了流泪。
面具是一把锁，锁住所有悲伤和快乐。从此我与世界隔着一道门。所有悲伤和快乐的潮水，都在这道大坝面前止步。
决不会有绝堤。
撒娜这个名字，在圣域的女人中间是强悍的标志。毒蛇般的迅速，毒蛇般的险恶，毒蛇般的灵敏，毒蛇般的令人望而却步。我的拳头已经成了我最大的特征。
不是么？一条毒蛇，除了毒牙之外，还有什么是值得别人特别注意的呢？
戴上面具的时候并不知道选择。不知道这面具是一把锁。更不知道戴上面具后的未来将是什么。那时候我还小。
而当我终于长大到了可以明白个中含义的时候，已经没有我选择的余地了。
不是无怨，是我不能有怨。不是无悔，是我不敢有悔。
骑虎难下。
回头不是岸。
所以我只能成为强中之最强者。沿着这条路走下去，那是我唯一的选择。一个战士，一个女战士，脆弱是一种诅咒，多愁善感是一种罪恶，心软是一种祸害。好在好胜的天性给了我要强的个性，所以我一直都很快乐。
的确快乐。高高在上的快乐。
我相信我这张面具给了他们万分的恐惧。给每一个败在我手里的人都留下了最可怕最冰冷最面无表情的梦魇。
我伸出手，他们的黑暗就到来。只要一瞬间，我就让噩梦吞噬他们。
雨依然在下，丝毫没有要停下的迹象。我向前走了几步，全身站在雨中。刹那间我的全身已经湿透。这场雨完全没有空隙，丝毫也不留情面。手臂上赤裸的皮肤感觉到水在流动，越发变得沁凉。湿透的衣服紧贴在身上，浑身感到阵阵凉意。
很快雨水就渗透了所有的衣服，最后再也容纳不下哪怕多余的一滴雨水。雨珠开始在我身上弹跳、碎裂、再弹跳、再碎裂……
头发湿了。雨水从面具和皮肤之间的空隙渗透进来，脸颊慢慢也湿透了。这些雨水最后又从面具的空隙里流出来，重新和其他雨水汇在一起。
这是我很少的几次脸上有所感觉的经历。
最后一次看见自己的脸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我想不起来了。就算我能想起来，我那时面容也一定不是现在的面容。我都快忘了自己的模样了——哦，不，是我根本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样子。
也许他知道的还比我多。
星矢。没错，就是他。魔铃那个宝贝徒弟。那个比我还要来的矮小一些的男孩子。
他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看见过我容貌的人。
连我自己也没见过的容貌，他居然看见了。
光想到这一点我就觉得胸闷。为什么那天我居然没有立刻把他掀翻在地，彻底把他结果了？要是那样，我现在所有的烦恼都会消失了。为什么我会呆在那儿没有反应？为什么我当时头脑一片空白？
为什么当时我连问一问自己该怎么办都没有想到？
一切都发生得太突然，我什么也来不及做。面具没有戴在脸上，他站在我的面前。我就像一只被人拔光了羽毛的小鸟一样放在阳光下示众，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他究竟有没有意识到这一切的严重性？他的眼睛里是否有哪怕一丝一毫闯下大祸的恐惧？没有。两道浓眉甚至没有皱一下。
他顽皮地笑着。
顽皮。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他难道什么都不知道吗？他难道就知道龇牙咧嘴像只猩猩那样笑吗？可恶啊！
每次想到这里，心里就有一种被愚弄被嘲笑的屈辱感。
简直是奇耻大辱。
我居然对一个年纪比我还小个头比我还矮的臭小子束手无策！让他看见了真面目不说，自己居然还说不出话来，任凭他在那儿咯咯嬉笑。
我忘不了那天的一切。最可恨的是忘不掉那个人的混蛋笑容。
我胸口闷得慌。
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下来，天却逐渐明朗起来。密密的雨帘依然阻隔着我和我周围的世界。仿佛我是被隔离在一个只容得下我一个人的空间里。周围并不空荡荡，但我却异常孤独。几片雨丝从我的额头流下，流进了我的眼睛里。
眼睛很疼。视线模糊。有想流泪的冲动。可以吗？现在可以吗？因为雨水迷了眼睛而流下几滴眼泪？
应该不会有人发现吧？
谁会发现呢？天在下雨。雨水迷了我的眼睛，我流泪是因为我的眼睛很疼。不是心里很烦。这么说，会有人相信吗？
一定会有人相信。而且他们绝对不会怀疑这是谎言。因为我从来都是不会流泪的。他们绝对不会相信我也是会流泪的人。
撒娜怎么会流泪？这不是笑话么？
我在想什么？我为什么要编织这样的谎言？这原本就不是一个谎言。的确是雨水迷了我的眼睛我才要流泪。
我在想什么？
我怎么了？我这么紧张干什么？我到底在担心什么？
担心被人发现我在流泪吗？谁会看见呢？谁会在意呢？面具后面是否在流泪谁会看见？毒拳之外的一切谁会在意？
我忘了，我只是一张面具而已。
不知不觉间，冰冷的雨水中夹杂着几丝温热的水流，从脸颊上滑落，然后汇入其他的雨水中。
雨声，还是像一首没有间歇的舞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