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
　　　是不是只有我不复存在，才能让你明白
　　　——千千万万次的相遇，唯有这个我爱上了你。

　　　他揶揄的语气让我羞怒，与野狗争食的场景一闪而过。
　　　让人讨厌的家伙。
　　　“你得让我躲在这里。”他不要脸的要求：“你一定会答应。”
　　　我指使他去收拾刚才的一片狼藉，瞥了他一眼，暗示需要支付代价。
　　　“我叫Susie。”他好脾气的将满地血水擦掉，气定神闲的表情像是在擦拭一杯新鲜的果汁，而不是他流的鲜血：“你每次都忘掉最重要的交往基础。”
　　　女人的名字？我揉了揉酸痛的脖子，仔细辨识他口中的每一个字。
　　　我凭着以前学过的印象磕磕绊绊的用手语笔画——每次？我可不记得我们认识过。顺带自己叹了口气，果然太久没有和外人交流，手语水平又下降了不少。
　　　没理由的，我敏锐的感觉到“不认识”像是一个天大的笑话，尽管这句话在我看来是多么的正经，但是我的某一个不存在的感官仍将这个在我脑内不存在的可能性加固。
　　　甚至连这一瞬间我的感觉，都惊人的熟悉。
　　　Susie点点头，看起来像是明白了我的意思：“‘Susie’也是我MeiMei的名字。”
　　　我从来没听过MeiMei这个词。
　　　在脑海里苦苦搜寻，我想我曾是熟悉这个词的，可是却又什么让阻止我将这个读音具象化，我看着Susie的口型，却难以理解“MeiMei”的含义。
　　　“为了不忘记她。”他望着我迷茫的眼神，眼睛里露出我看不懂的东西：“我来这里找我的MeiMei……其实说的更准确点，是想让她记起我。”
　　　“她记性不好，总是记不起我来。”Susie自嘲般的一笑。
　　　我不理解他忽然软下来的语气和看向我的眼——眼里满是期待和暗示，可是我却无能为力，无法明白其中哪怕一分一毫。
　　　Susie的眼里闪过失望，轻咳一声，开始询问一些有关我的事情：“你一直都是一个人吗？”他擦拭着我还给他的匕首——Susie说这是他的心爱之物，因为这是他的MeiMei送给他的。他装作漫不经心。
　　　我呆呆的看着他，脑内一片空白的摇了摇头。
　　　“以前的事一件也不记得么？”他的语气像是排练过无数遍。
　　　Susie的匕首被擦的雪亮，他举在自己的眼前，半张俊丽的脸颊映在刀刃上，我看见倒影中他的背后是一脸呆滞的我。这个场景，我一定梦见过。
　　　他收好匕首，叹了一口气，拿起茶杯倒水。“失忆过？”
　　　茶杯应声而碎。
　　　我瞬间吓得不言，连忙准备去收拾一地碎片，Susie摆摆手，弯下腰将碎玻璃碴一片片拾起。“你果然还是控制不好情绪啊。”抬头，露出无奈的微笑。
　　　如果可以的话，我倒是很想一拳揍到他的鼻子上。而此时此刻我仍无法回避视线里充满冲击力的家伙，只挑了挑眉毛看着他，用隔岸笑看城门火的态度大度的摆摆手。
　　　——我出去给你这个赤身裸体的魂淡买件衣服，还钱的时候给两倍就好啦。
　　　我学着街上曾看见别人说“bye”的口型，伸开五指僵硬的摇了摇，走到门前，足尖一狠就大摇大摆的走了出去。
　　　我游走在街上，指尖不由自主的难耐起来。
　　　真麻烦。我叹息了一下，擦肩而过的路人腰间的口袋不断的向我示威，按捺下那令人作呕的欲望，我还是直奔城东唯一一个勉强能看得过去的服装店，绕过头顶摇摇欲坠的招牌，在打折区草草挑了两件最便宜的秋装，就准备拿去结账。
　　　电光火石间，我似乎看见了什么超出我承受范围内的东西。
　　　我条件反射的摸了摸薄薄的钱袋，只一瞬间便毫不犹豫的把衣服堆在柜台前，年轻的服务员露出惯有的势利表情，让我本就穷酸的钱袋变得更薄了一点。
　　　习惯性的摇了摇头，微凉的风扫过长街，夹杂几片半黄半绿的树叶，忽然多出的几分萧条感似乎在示威着寒流即将来临。
　　　那件挂在最显眼位置的橘粉色连衣裙，若是再没有人见义勇为的买下它，大概不久就会因为换季的风波而被迫压在箱底了。我一边忧心着美丽之物的命运，一边嘲笑自己身上破破烂烂的外套的边角也已经磨损的快要成为裙摆上的蕾丝边了啊。
　　　Susie对我的好意颇为赞赏，一边敷衍着还钱的事情，一边已经自作主张的留宿在我的家里，每天夜晚只铺了张薄毯就睡在地上。
　　　“我多希望带你走，”八月，刚刚入秋的天气就已经冻得我晚上睡不着，曾经坠楼留下的后遗症让我浑身的骨头都在叫嚣着痛苦。偏偏窗外下起阴冷缠绵的雨。
　　　半睡半醒之间我感觉到他从我身后抱住我，滚烫的身体让我一瞬间清醒，却不敢睁开眼睛。Susie一个人自言自语：“可是离SBC的出口打开还早……我无数次找到你，也曾告诉过你真相，可是你总是一遍一遍的忘记。”
　　　我被他的体温吓得不语，身体却冷到极限，感觉到Susie把脸凑近，滚烫的液体落入我的颈窝。“……我只能一遍遍的找到你，护你不死。”
　　　我等Susie离开又躺回地下，才敢睁开双眼。
　　　恐慌填满了我的胸腔，我极力抑制着，可是我还是看见门窗玻璃在簌簌抖动不止。
　　　那日的雨愈下愈大，我以为自己会一夜无眠，可还带着之前余温便沉沉入睡。
　　　我曾以为我只会梦见残酷的生活。
　　　一年来我只要一入睡就会看到自己备受欺凌的过往，年纪小的几年整日被迫沿街乞讨，卖弄伤疤乞怜，无异于将残酷的回忆一次次揭开。习惯后自以为满身伤痕就是被同情资本，可后来随着年龄的增长，乞讨得到钱越来越不容易，挤在人群中第一次偷偷拉开贵妇人的包链，就被她身后的保镖扯着头发拎起来。
　　　“小偷。”他们指着我骂，周围的人像是被引燃的炸弹：“打死她。”
　　　自尊心的最后一层遮羞布被雨点般落在身上的拳打脚踢撕开，我张了张嘴，却不能发出一点声音。当怒火有了看似合适的发泄口，同情和怜悯被踢到一边。
　　　“活该，”我隐约听见有人说，“坏心眼了才变哑巴。”
　　　筋骨断裂的疼痛，让我每每梦见都会大汗淋漓的吓醒。
　　　可连续几夜，我都梦见了另一个场景。
　　　每每梦见，都让我难以呼吸。
　　　秋日的薄凉笼罩全身，地上的落叶被寒瑟的凉风托起轻巧地落下来，旖旎赴死的姿态让我移不开目光，满目被季节腐蚀的落叶使我的视觉有短暂的模糊与眩晕。
　　　我于深秋林间独立，几年前才有的长发飞扬起来。
　　　又一阵风起，将枯黄色的碎片被层层剥落，支离破碎的向我席卷而来。
　　　我的足尖颤抖地向前探索着，每一步脚下都会传来枯叶悉悉索索的碎裂声，时间似乎凝固在此间，风不知何时已止，惟我一个人慢慢止住步伐，周围的寂静让我浑身发冷。只白驹过隙间，我再次抬起双眼，满地的落叶一瞬间变成了赋予生命的蝴蝶，忽的从旁边腐烂堆积的枯叶中升腾起来。
　　　成千上万拍打翅膀的声音像迅速衰老的少女哭喊着将我淹没，带起的尘埃填满我的口腔，连尖叫声都无法发出，双脚无端的一软，整个人瘫倒在地，目光所触及之地皆是铺天盖地向我涌来的、恶灵般的蝴蝶。
　　　隐隐的，在哀嚎般的拍打声中，我听见了另一个声音。
　　　他反复叫着，“MeiMei”，“MeiMei”。声音低沉，像是睡梦中的呢喃，带着略有沉重的鼻音，反复拨动我的心弦。

　　　“……！”我又一次猛地翻身坐起，大口大口的呼吸着新鲜空气，带着凉意的空气被吸进肺中，让我感觉一阵胸口闷痛。
　　　Susie似乎早已醒来，他正在一旁看着我发呆，被我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他没有说话，只是那样愣愣的看着我，似乎还未从刚才的余韵中走出。
　　　——如果说我是什么时候感到了那种悲哀，应该就是在那一刻吧。
　　　我看见看着Susie目不转睛的望着我，似乎透过我的肉体看进了我的灵魂里。可是我知道他看的不是我，哪怕穿过皮肉，也不是我，或者我不认同她就是我。
　　　“你醒了？”Susie终于因为我假装渐渐冷硬下来的表情如梦初醒，他一手托着腮，露出微笑来：“是不是又做了什么噩梦？”
　　　——比起以前，算不得什么噩梦。
　　　我熟练的用手语笔画。这几天为了和Susie正常交流，其实我是有在闲暇时间偷偷趴在聋哑学校学习。整好衣着，手猛然僵硬在领口。我未免太缺少防备，不知不觉间已经让陌生人在家留宿了好几夜。回想起昨夜的温度让我的面颊阵阵发烫。不知道为什么Susie似乎能读懂我想，他走过来拍拍我的脑袋：“以后就不会做噩梦了。”
　　　我认为他是在嫌弃我比他还短的发茬，一巴掌拍掉他的手。
　　　——骗子。
　　　“是真的。”他忽然搂住我：“让我留在你身边吧。”
　　　——你每一次都这样对我说么？
　　　我的胸口激动的起伏了一下，然后幸灾乐祸般的看见他的身体猛地僵硬了一下，双手渐渐松开我，恢复原来的神态：“你在说什么啊，我怎么听不懂？”表情无辜的像是真的一样。我只是露出冷笑。
　　　Susie望着我，眼中闪过无措，一字一句叹息着问：“你又全都知道了。”
　　　——不，我什么都不知道。
　　　我对一切仍然一无所知，我只知道你对我做的一切，一定都在一个我不知道的千百个世界对我——或许那不是我，至少不等同于我的人“排练”过。
　　　而我不想知道那个世界到底什么样的，而我和你曾经见过的一切，是否有所不同？
　　　正在气氛僵持的时候，门外忽然传来了一阵敲门声。
　　　不急不缓，刚刚好是让我心里一动的节奏。
　　　我一愣，然后飞快的拉过Susie躲在屋内的一角，做出那个全世界都公用的动作——将食指轻轻贴在放在嘴唇中间，然后瞪大双眼，撅起嘴，轻轻吹一口气。
　　　“咳……哈哈。”Susie忍不住笑起来，我连忙用手掩住他的嘴。
　　　掌心奇异柔软的触感几乎让我的心骤停了一下，Susie的呼吸就在我的手心里，温热的气息让我心里开始发痒。
　　　他配合的压低声音：“是谁啊？”
　　　我触电一样的松开手，只是紧张的摇了摇头，示意他先不要说话。
　　　过了一会，门外的敲门声渐渐消失，我侧耳倾听外面的人离开的脚步声，又谨慎的等了好几分钟才如释重负般的深呼一口气。Susie有点好笑的看着我，之前的气氛一扫而空，他也终于深深叹了一口气：“算了，反正不会有影响的。”
　　　我望着他，感觉真相在渐渐逼近。
　　　Susie成功扭转话题：“刚才敲门的是谁？”
　　　——是房东。我苦恼的坐下，痛苦的抱起脸。
　　　——她应该是来要房租……顺便看看我。不过我还没凑够足够的钱啦。
　　　他若有所思了一会。
　　　我如梦初醒，果断的揪住他——喂喂，你有没有钱？
　　　“啊，你知道的。”他伸手摸起自己空空的衣袋：“不过……其实你也可以不用交的，下次他来的时候你就拖到下个月，就没事啦。”
　　　——那下个月该怎么办？总不能一直拖下去……
　　　“不会有下……你只要在这一个月平安活着就够了。”Susie回过头，露出一脸微笑：“要不我去外面接点‘活儿’帮你？”
　　　我脸一冷，——想死吗，我可不想因为这件事欠你的命。
　　　Susie看了我一眼，深深的叹口气，“其实我也是不喜欢做的，可是相比之下，我更不喜欢你做的那些事啊。”
　　　我知道Susie说的是什么，无非是靠杀戮糊口，我在街上捡到的报纸里看到过，除了在替买主抹杀仇家时反被屠命，被买家灭口的也看到了好几则，无不让我叹息这是拿自己的生命做赌注的无聊游戏，他每每试探提起我都坚决反对。
　　　又联想起第一次见到Susie时他的惨状，我也曾提起是不是因为这件事，不过他却摇摇头说，那次的所有伤痕每一处都异常珍贵。
　　　其实他生与死或许与我无关。我耐心的催眠自己——只是怕自己被牵扯而已。
　　　不过，如果说Susie想玩的是拿自己生命做赌注的无聊游戏，那我玩的游戏所用的赌注一定是灵魂吧。
　　　一夜。我偷偷爬起来，轻手轻脚的穿上鞋往出走。
　　　站在门口的时候我心底泛出一点不安，手放在门把手上，迟迟没有动。我许久没有这样犹豫过，从第一次得手后，我愈发的游刃有余，愈来愈熟练的“工作”才让我博得了信任，最后得以逃到现在，而整日无人交流的生活也让我在离开后终于意识到了我和他人有所区别——而我永远也不能让母亲知道，因为她，我究竟成了什么东西。
　　　为什么街上有人牵着手走路，他们不会手酸吗？为什么他们相看笑谈，说话不是只有冷冷淡淡一种神色吗？为什么母亲要抱着孩子，母亲不是应该把孩子推下房顶吗？
　　　这些奇怪的东西，我都得不到。无论是“爱”还是“朋友”，那些我只认识却不理解的词汇，我甚至没有一个名字。
　　　我就在那时感觉上天对自己有所亏欠，却不知到底该由谁来弥补我这些无法弥补的损失。每一次面不改色的伸出手，都像是拿回自己的东西一样自然而然——是欠我的吧。我总是这么想，恐惧和罪恶感一并被嫉妒与不满吞噬的干干净净。
　　　已经许久没有犹豫过了。
　　　我的手攀上耳际，细碎的发茬扎的我手痛。脑海里一闪而过的是曾经自己走在风中，柔软的风像一只手，将我黑色的长发扶起。
　　　可惜的是有些事做了就不能回头，就算回头也太久。
　　　“不要干这一行了。”我听见Susie在身后说，“我真的不喜欢。”
　　　我预料之中般的叹了口气，然后回过头轻轻一笑，肩膀起伏的幅度恰好在他能看见的范围之内。Susie坐在床沿，似乎醒来许久。
　　　——因为除了这个，我想不到还有什么能给我安慰了。

　　　我反复咀嚼着“安慰”这个词语，冷笑着反驳着深埋在我躯壳之下不存在的她，只是轻轻对她说——不，这无法给我们安慰。
　　　离天亮还早。我意外的没有急于寻找目标，而是走在寂静的大街上。路过的房屋都紧锁着门，一阵凉风吹来，我不禁跺了跺脚，轻轻的响声从脚下传到了空无一人的街道另一边，唯有几户人家还亮着橘黄色的灯，才感觉身上暖了些。
　　　我伸出自己的十指在面前翻来覆去的看，明明没有什么不同，可是我还是觉得有什么和以前不一样。余光里一盏盏稀疏的灯火像是擦着我的耳畔向后划过，前方袭来一阵风，我不禁迎着风加快了脚步——我终于奔跑了起来。
　　　风擦过我的面颊，然后将我不存在的长发呼啦一下鼓起来，夜风的手沿着顺滑的发丝一直抚过翘起的发梢，将它们扬起成一个柔润的弧度，甚至在月光下泛起明亮的光泽。
　　　真美啊。
　　　来时的目的被我忘得一干二净，我想要发出笑声，可是早已忘记自己的声音。
　　　不过，已经没关系了。
　　　我发觉自己的灵魂几乎飞出身体，在月光下凝望着自己的躯体渐渐停下脚步，沉寂片刻，后敏捷地攀上墙顶，又宛若舞蹈般从高墙的顶端一跃而下——我以前从未尝试过从这个高度跃下，而在身体一瞬间临空时才感到自己竟轻盈得不可思议，灵魂在一旁凝视自己自己的躯体与月下影子的距离寸寸拉近，而我却心满意足的闭上双眼。
　　　月光企图在我所能触及的最后一隙挽留我的目光，而我只是阖上双眼，孤独寂寞太久的灵魂唯一能企及的、坐在我曾辗转的床上等待着我的、唯一可以给我安慰的东西。
　　　在坠地的瞬间我忽然明白了什么。从第一次见到Susie到现在他所说的每一句话，滚烫的温度，与微笑的表情都像过电影一样在脑海里闪过，或许……
　　　在见到他的那一刻，我就早已在不经意间卸下了层层铠甲，因重装防备而变得孤独脆弱的心，只是需要一点温暖而已……所以当这些事情明了之后，现在所要做的，就是找一个合适的理由，如飞蛾扑火般的将整个自己全部奉献出去吧。
　　　而现在，理由也有了。
　　　我扶着肩膀慢慢的往回走，离家不远处我看见自家窗子里摇曳着灯火，心底不禁一喜，几乎笑出声来。我加快脚步跑回去，刚一推门Susie先是惊住，然后猛地拉过我受伤的右臂，眼中是我从未见过的惊怒和担忧：“这是怎么弄的？”
　　　手臂上的伤口被撕扯着疼痛，但是我却毫不在意，甚至觉得这疼痛简直是反复提醒着我“这不是梦”的神音，在这一刻只感觉到胸口满溢出欢喜，嘴角竟自己勾起来。
　　　——这个是第一次吗？
　　　我用手语无声的询问他，指尖反常的活泼起来，眼神里想必满是期待，而Susie只是深深的看了我一眼，抓住我的手放松了些，小心翼翼的把我安置到床边，我脱去外套，用没受伤的手臂半撑住身体，将中袖挽到肩膀处，借着黯淡的烛光偏过头看自己手臂上的伤口，狰狞的盘踞我的手臂上。
　　　那是摔落时被地下散落的砖石划开了皮肉，鲜红的血肉裸露在空气中，疼的我倒吸一口凉气。这个伤口让我很满意，它让人心疼的恰到好处。
　　　不过……真疼啊。我意识有些模糊的闭上眼，感觉有点昏昏欲睡，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竟烫的吓人。啊，难道是不小心撞到了头，让脑子也不清醒了吗？余光看到Susie正从我的抽屉里拿出药膏和绷带。
　　　哈，他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我的眼角瞥到窗外，视线穿过街道上昏暗重叠着的楼房，云层游移遮挡着月光。悻悻的收回目光，心里却想着这样灭了灯就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才刚刚好。
　　　Susie坐在我身旁，辛辣的药膏气味夹杂着一丝陌生的气息充满了我的鼻腔，我有些按捺不住自己起伏不定的胸口，只眯上双眼，就产生了微醺的错觉。他的手轻轻拉住我的肩膀，示意我抬起胳膊，用剪刀剪下一段干净的绷带，然后一圈圈的绕起来。
　　　我渐渐感到皮肤所触之地皆如火燎过一样辣辣的发烫起来，并且再无降温的意思。一种悸动催使我微微将身体倾斜向Susie的位置，渐渐挨近到鼻尖几乎触到他的耳垂。黑色的碎发因为我的鼻息掀起了一点，我才意识到自己的胸口起伏的未免太厉害。
　　　气氛让我撑着身体的手渐渐酸麻却不敢动弹分毫，喉咙像火烤般的干燥。
　　　他低着头，仔细的打了一个结，我注视他手指细腻的动作，慢的不可思议。
　　　Susie准备直起腰来，明明穿的单薄却似乎有点热的扯了扯衣领。
　　　我抬起左手，拂灭了明明灭灭的烛火，黑暗瞬间笼罩下来，Susie似乎惊了一下，我来不及等他发问，身体已经先思想一步飞快的收回左臂扶上他的后脑，狠狠的扣向自己。
　　　运气好的出奇，我将脸凑上前，准确的咬住他的嘴唇。齿间施力，血腥的气味漫布于唇舌之间。
　　　我睁开眼才看到他黑暗中的眼睛，带着氤氲水汽的光泽让我难以理解。
　　　我终于松了手上的力道，指尖从他的发间滑过脖颈和肩胛骨，贪婪的摩挲着脊背，他却没有如我预想中支起身体，只是微微抬起头，依旧伏在我身前，双手探到我的腰际，炙热的掌心汗湿了我的衣襟。
　　　紧张让我不禁绷起全身。
　　　Susie发出笑声：“你接吻的样子真凶暴。”
　　　我一恼，刚准备抬起脚踹上去，却反被捉住脚踝：“我会小心不碰到伤口的。”
　　　滚烫的喘息近的不可思议，纽扣被一个个解开。我在不断重复的动作下有些意识迷茫的环住他，最后还是认命的闭上双眼。
　　　云层散去，窗隙终于流泄出的月光。
　　　Susie渐渐停止动作，安静的俯下身体。我的睫毛抖了抖，眼泪混合着他滴落在我脸颊的汗水从腮边流下。他抬起手抹去，轻轻吻在我的眼睑上。我睁开双眼绕住他的脖子，看见他欲言又止的开口，目光声音反常的有点哑：“MeiMei。”
　　　我有点难以回过神来，深深的疲倦感将我不断拉扯。
　　　“MeiMei。”他又叫了一次，将头埋在我的胸前，低低的喘息着吐字。
　　　我的意识清晰，想要应答，无力感却让我难以支撑。只抬手将五指插入他的发间，细碎的发丝将我的指尖淹没。胸口的心跳还是那么快，脸颊仍然阵阵发烫的感觉让我感觉自己像是正处于半睡半醒之间。
　　　我想勾起嘴角笑一笑，其实早就意识到了这一切。
　　　——我不应该很欢喜么。

　　　“这也是第一次喔。”Susie像是看穿了我的心思一样，抚慰般的在我耳边言语。我不动，只觉得又是幸运又是嘲讽。他顿了顿继续说：“我有点好奇你想说的是什么，”他翻身躺在我的旁边，胸口的压迫感减少很多，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带了点让我清醒的凉意。他的声音也听起来清亮了许多：“不知道哪个环节出了错，为什么这次的发展会偏离这么多呢？”
　　　这次？我苦笑了一下，不知该高兴还是伤感。手脚渐渐冰冷下来。
　　　身体往旁边移动了一些，尽管这样两个人躺一张单人床还是有点拥挤。
　　　我迟疑了一下，还是用冰冷的握住Susie的手。我想这不像是最开始时有什么催使着我这样做，熟悉感慢慢变淡……让我选择这样生活的，只有我自己而已。
　　　——不过或许懂得这件事的唯有我，唯有这个“我”。
　　　转过身抱紧了他，眼泪猝不及防的落下来。
　　　抬头瞥见他放在我的枕边的手表，我轻轻松了手，拿起那块表。
　　　分针逆时针旋转六十度。
　　　早晨我醒过来，眼睛还没睁开就已经开始用手对身边的位置一阵乱摸，却是空的。
　　　我心里“咯噔”一下，猛地坐起来，却看见Susie正在厨房里面对一堆乱七八糟的食材把它们变成正常的早餐。我因为起来的太猛而头晕目眩，抱着脑袋好一会才清醒过来，昨晚的记忆一并涌入脑海。
　　　身上被清洗的干净，衣服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换成了睡衣。抬起眼睛看见挂在墙上的钟表指针已经指向了数字“九”，苦恼的发了一会呆，钻出被子之后宽松单薄的睡衣让我感觉有点凉，爬下床拉开衣柜，一抹亮色夺目。
　　　一件本来不应该挂在我衣柜里的衣服。
　　　本来不该挂在我穷酸破旧的衣柜里的衣服。
　　　我“啪”的一声关上了柜门，准备再拉开确定一次的时候，Susie已经听见响动转过身问我：“你醒了？”
　　　愣了一会才意识到一般的呆呆地点点头，昨夜睡得不安稳，刚刚起床我有点头重脚轻。他对我笑了一下：“关上做什么，不喜欢吗？”
　　　我又“哗”的一下把柜门拉开，不确定般的揉了揉眼睛。柜子里的蜘蛛网似乎都被摘掉了，光滑的两端的木料被擦拭干净，粗糙的顶端木料也被拂去灰尘。但是我想这不是重点，在一堆我洗得发白发灰的旧衣服前，挂了一件橘粉色的——或许刚才说它是衣服不太准确，准确的说应该是一件连衣裙——甚至连挂架都是新的。
　　　曾经被我怜惜过的连衣裙。
　　　我呆立了许久才后知后觉的感觉自己应该产生一种叫“惊喜”的情绪，而我却真实实在在的感觉到了——那种忍不住让我觉得脚底发飘的情绪。我忍不住伸出手抚摸它，光滑柔软的触感让我又忍不住松开手。
　　　“怎么了？”Susie走到我身后，我一回头，忍不住笑出来。
　　　——我怕弄脏它。
　　　我忽然又觉得有点酸涩。“就猜你会喜欢的。”他拍拍我的肩膀：“什么时候试试看，如果长发飘飘就更好看了。”
　　　——可惜你应该永远都看不见我长发飘飘的样子了。
　　　我垂下头暗暗吸一口气，然后下定决心般的踮起脚尖，脚趾暗暗施力，让整个身体原地转半圈，我双手别再颈后，脖颈靠着两腕抬起下巴。想象着长发飘扬的动作，抬起双臂做了一个抚过长发的动作，轻轻歪头一笑，整个动作一气呵成。
　　　Susie配合的笑笑，抬起手放在距离我耳侧两厘米处，在空气中抚摸出柔润的弧度。
　　　我一眨不眨地望着他眼中猫咪般的倒影，自以为已是此生最撩人的动作。
　　　门外响起敲门声。我第一反应就是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的睡衣，Susie拍拍我的肩膀：“我帮你出去不就好了。”
　　　——影响很不好吧！我一推他，让他不要偷看，立即脱下睡衣找了几件平时穿的衣服往身上套，水管里鞠一把水往脸上拍两下擦干就算完事，草草的嘱咐Susie赶快躲到卧室里不要出来，然后飞快的跑到门前。
　　　深吸一口气，重重的呼出去。我拉开门，小钰似乎等了很久的样子，正在低头看手中的东西，然后抬起头来对我友善的笑笑：“怎么这么慢呀。”
　　　——抱歉啦。我用手语比划。昨天有点累了，刚才好晚才起床。
　　　我的识字和手语大部分都是小钰教给我的，她在这里唯一的幼儿园工作，每天和小孩子在一起，一直都很照顾我，上个月的房租还没交都不急着催我……不过因为我的性格，等一有了钱就应该立刻还给了她。因为这件事小钰总是调侃我太生分。
　　　如果算是的话……她应该是我唯一的朋友。
　　　她没介意，熟悉的走进来，边把手里的东西放下边环顾房间：“上次我敲门的时候你好像刚巧不在家……我今天也算是顺道来看看你。”
　　　——诶是那样嘛。我一边心虚一边无比自然的伸手从柜子里拿出Susie的钱包，趁机看了一眼他躲在墙后肉痛的表情，顿时觉得无比愉悦。——总是欠你房租我也觉得不好意思啦……这次就一起还上好了。
　　　“其实不太急啦，好几天没见你，所以我今天主要是来看看你的。”小钰看着我的表情调皮的笑：“不过嘛！我最知道你的性格啦，如果我不收你肯定过意不去，所以我——就勉为其难的收下啦！”
　　　我也忍不住笑起来，眼神不自觉的看向她手里拿的东西。
　　　——那是什么啊？
　　　小钰大方的拿给我看：“我刚刚在图书馆借到的几本书……准确的说应该是捡到吧，毕竟这个年代没什么看书的人，那里没人管理也没人借阅，都快要荒废了……我恰巧路过就写了自己的联系方式留在那里，把这几本书借到了。”
　　　我好奇的拿过来看，其中有一本书封面是全白的，上面只有一副简单的画像从封面的顶端连接到底边上，像是什么藤蔓。尽管构图很简单但是笔法很细致，小钰看见我一直盯着这本书，于是开口：“这本书似乎没有题目……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似乎是盗版的文摘？……不过这个年代还说什么盗版正版呢。”
　　　我轻轻翻开，里面的书页似乎已经发黄了，顶端有许多褶皱，水留下的纹路从上面流淌下来干涸，我想是因为图书馆房顶有缝隙而这个地区这里又常年多雨造成的。小钰看我似乎很喜欢，大方的挥挥手：“嘛，反正我这些书也看不完，如果你喜欢的话你可以留下来看看，到时候记得还回去就好啦。”
　　　我捏着书页的手忍不住收紧了些，连忙对她笑起来。
　　　——谢谢哦。
　　　她拍拍我的肩膀，“时间也不早啦，我下周末再来看你。”我点点头，和她一起起身送到门口，她迈出一步，然后猛地回过头凑到我旁边耳语：“对啦，我看你刚才有点不一样哦……最近是不是心情很好的样子？”
　　　我愣了一下，感觉脸猛地烫了起来，连忙摇摇头——哪有啊。
　　　小钰侧过身来，露出打听八卦的神色，拍拍我的肩膀：“要坦诚些嘛！是不是谈恋爱了？”我连忙否认，她嘿嘿对我笑了两声，小跑了几步，边跑边伸出手和我挥了挥：“有了新朋友到时候可要带给我见见！拜拜啦！”风掀起衣角，她侧身闪过几个路人，两手将书护在胸前。我望着她渐渐远走的背影，忍不住微笑起来。

　　　我呆立了很久才回过头，Susie正坐在我之前的位置上翻看那本没有题目的书。他轻轻翻动书页，似是不经意般的轻轻吐字：
　　　“我的佳偶在女子中，好像百合花在荆棘内。”
　　　语毕，他沉默了一会，然后慢慢抬起脸来，一双眼在抬头的瞬间被阳光穿过，目光像是被无形的利刃切割成无数支离破粹的碎片放射着阳光，又在光芒里融化成细碎的光点。
　　　而那些闪亮的残骸直到消失的一瞬间，都凝望着我。
　　　几日后，我在黎明时莫名的醒来，抬起手看见闹钟上才显示着6点，不禁奇怪。翻身而下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走到挂历前，看着上面的意料之中又意料之外的8月26日，最后只能看着自己的手轻轻抬起，揭去那张薄薄的日历。
　　　我松手，薄薄的纸张飘落在地下。我踩上去，施力，扭动足尖。它在我脚下发出及细微的“吱嘎吱嘎”的呻吟。
　　　身后的Susie沉睡中的听到响动，我走过去静静看着他因为噪音而颤动的睡颜又恢复了平静，忍不住伸出手想要抚摸他的脸颊——我头一次如此仔细的观察他的相貌，因为陷入睡眠而柔和了不少，我的指尖划过他不再习惯性微笑的、放松下来的唇角，以及和我相同的、典型的亚洲人的五官与肤色，还有黑色的头发和虹膜。
　　　我还是不得不承认，他很美丽。
　　　不过不同于那种锐利直戳内心的英俊，而是一种极为平凡的美丽。
　　　唯一让我可以辨识的只有眼睛了。我将手轻轻覆在他的眼上，掌心里传来细细痒痒的触感，我能感觉到他眨了眨眼睛，然后停顿了几秒，就抬起手抓住了我的手腕。我想撤回，Susie却只是按住我的手继续覆盖在他眼睛上。
　　　“对不起呀。”他说，“今天我有些事出去，过了零点准时回来找你好吗？”
　　　我僵住身体，感觉手脚都在变冷。我冷笑了一下，轻轻甩开手。
　　　——你说话的时候，就算我看不见也能感觉到你一直眨眼睛。
　　　Susie仰面望着我，眼神里是满满的无辜和不解。我满腔的嘲讽却好像一拳打在棉花上，只好生生咽回去。我叹息了一下，挥了挥手。
　　　——没关系啦，我刚才有点晕，晚上一定要准时回来哦。
　　　他保持着刚才的状态不动，不可思议的看着我。我抬了抬下巴迎视他，尽力让目光平静如水。
　　　僵持了一会，他自动移开目光坐起，整好衣着，一如平常一样习惯性的洗漱，做早餐。我和他对坐在窄窄的桌子两端。盘子里放着均匀抹好果酱的廉价面包片，我呆坐着不说话，却一点食欲都没有。
　　　“怎么了？”Susie边喝水边问我，水杯放在一旁。我盯着它晃动的频率，然后心不在焉的摇了摇头。
　　　“不吃早餐怎么行呢。”他意识到了气氛的不对，但还是说：“对胃不好。”
　　　我机械的伸出手，一口一口塞进嘴里，嘴里却异常干燥，我只顾咀嚼，感觉到口腔上壁被摩擦着干涩的疼痛，眼睛忍不住一起酸疼起来。我赶紧拿起Susie刚刚喝完的水杯灌了一大口。他笑了一下：“吃那么急做什么。”
　　　我塞进最后一口。——你不是说今天有事么，让你早点走。
　　　他皱了下眉毛，耐着性子解释：“今天我是真的有重要的事情要做……而且只是一天而已，过了零点我准时回来好吗？你晚上要早点睡觉，早上就能看见我在了。”
　　　我听着他口中咬紧的“零点”和“早点睡觉”，六个字狠狠刺进我心里，我张嘴深深吸了一口气，心里针扎般的疼痛，最后还是妥协的点了点头。
　　　Susie走过来，安抚似的将手放在我的脸颊上轻轻摩挲，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他看我的眼神似乎有那么一点……不舍？我站起，逼迫自己挤出了一个笑容，往后退了两步。
　　　他望着我叹息了一下，眼中满是不理解。但不过几秒，他便转身径直走出门，我跟了几步，最后整个身体脱力似的倚在门边望着他穿过人流，走到马路对面去，就像我目送着小钰离开一样。可是他却一直没有回头，身影渐渐隐没在了人群中。可是我还是没有忍住抬起双手，对他离开的地方挥了挥。
　　　不会有任何回应了。
　　　我固执的保持着这个动作不动，旁边来往的人都奇怪的看着我，又事不关己的走自己的路渐渐离开。陌生人过了一个又一个，直到我感觉到手臂因为一直举着而酸痛起来，才不得不慢慢的撤下。
　　　后退，拉上门。洒在地上的阳光消失殆尽，我站了一会，还是直接扑到床上补眠。
　　　只需闭上双眼，一切重回黑暗。
　　　“MeiMei。”
　　　“MeiMei……”
　　　我有如陷入泥潭般，双脚下的地面不断崩离下陷，唯有游丝般微不可查的声音扯住我的身体，绵薄无力的将我向上拉起。
　　　“救救我！”我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拼命将双臂向上伸，可越是挣扎，世界分解的速度越快，我恐惧的后退，却一脚踩空，失去重心的身体如同折翅的飞鸟，只剩下沉重的肉体飞速下落，耳边灌满呼啸的风声，我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绷紧手臂和指尖，可是彼岸还是离我越来越远……
　　　短暂的凌空，我绝望的放松下身体，才清晰的感觉到，那声音依然再向上拉扯我。
　　　明明绵薄无力，却用尽全力。
　　　风鼓着我的衣角，身下上浮的气流让我的脊背冰冷疼痛，恐惧盈满了我的胸腔，直觉告诉我死亡的临近。我的眼泪飞洒上去，用尽最后力气，如濒死野兽般的嘶喊起来。
　　　“Susie！……”
　　　明明撕心裂肺，却寂静无声。
　　　下一刻，组织支离破粹，骨骼分崩离析，鲜血飞溅四处。
　　　我“呼”的一下坐起来，鲜血上涌，缺氧的感觉让我一瞬间几乎濒死。心脏跳得极快，我深喘了好几口气才渐渐缓过来。
　　　又是个梦。我苦恼的扶住脑袋，总是做些怪梦。
　　　我爬起来掀开窗帘的一角，一直处于黑暗中的双眼被强光刺得生疼，我一愣，伸手摸到闹钟拿起来一看，居然已经到了正午十二点。我揉了揉因为强光而不适的双眼，然后站起来捻住窗帘的一边，手下猛地一用力。
　　　“哗啦”一声让我很愉悦，光芒洒遍房间。
　　　还有十二个小时的时间，我感觉自己还算是平静的自己做了午餐——吃惯了Susie的好厨艺，自己的手艺也因为许久闲置而下降不少。一个人独占的房间，就像我以前一年的生活那样。我回顾这一个月的生活，尽管明白是必然发生的，却也不免称为奇迹。
　　　他不在的时候我终于有这么多、又这么少的时间来胡思乱想，就像我以前做的那样。我拿起纸巾擦擦嘴——最后的十二个小时，尽管知道生活已经改变太多，就算装作平静，心境也不同了。但是我尽力，最后的还原一次属于我的生活。

　　　我拉开衣柜，我承认在我看见那件裙子的时候心里还是一动，我还从未穿过它，但换上自己平常穿的衣服，像平常一样坏习惯的趴在床上，随手拿起那本没有题目的书，我磕磕绊绊的读下去，翻到最后一页最后缓缓合上封底。
　　　然后独自去购物，吝啬的只买特价的蔬菜；
　　　独自走在街上，围着城东绕一圈；
　　　独自去了以前的城西，当年和我共事的家伙还在鬼鬼祟祟。我和他擦肩而过，他却没有认出我；
　　　独自走到小钰所在的幼儿园，她被一群小孩子围在中间，给他们讲着一只羊救了一只狼的童话故事。我在栏杆外站了很久，听着故事到了大结局，才把书放在门卫，嘱咐站在那里的大叔记得交给小钰；
　　　直到天色渐暗，独自一个人去经常去的面馆，面馆的老板特意没有给我放香菜。
　　　他说，姑娘，你不能说话，但我早就看出你不吃香菜了。
　　　入夜，我回到了那里，我的——家。
　　　我不舍的将简单的布局看了一遍又一遍，然后如释重负般的换上了那件被我怜惜过的、Susie送给我的连衣裙。略有点大的娃娃领露出凸起的锁骨，一枚镀金的蝴蝶胸针别在胸前光滑的衣料上，包裹住近乎平坦的胸部，折边的中袖，及膝的蕾丝裙摆。我将腰带拉紧，露出丑陋干涸的肋骨。
　　　镜子里的自己留着假小子的头型却穿着少女的衣裙，显得很滑稽。
　　　如果是平常，我一定会笑自己的。可是我蜷着膝盖坐在紧靠着窗口的墙上，抱着那个我在市场上淘来的小闹钟，眼泪却止不住的往下掉。
　　　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多了。还有半小时的时间。
　　　我灭掉旁边的烛火，只借着外面的星光看着滴答不停的表针。
　　　夜空终于晴朗了，在这个多雨的地区很少见到这样晴朗无雨的夜空——相遇时一次，分别时一次。我心里暗暗嘲笑着自己，却忍不住不停的扭头往窗外看。
　　　我在等什么呢？困意敲打着我，我却不敢闭上眼睛。
　　　还有二十分钟了。我脑子里播放着有关Susie的一切，他小心隐瞒却不断向我透露试探着的真相，在我的脑内已经构出了全貌。
　　　我最后一次抬起头——明晃晃的利刃指着我的头顶，我花了一下午的时间来将它用一根细线拴在房梁上，恰巧是从窗外看不见的角度。我对着它冷冷的光芒笑了。
　　　我就这样僵着脖子向上看。余光瞥见窗口现出一个人影。
　　　——我等你好久了。
　　　我终于回过头，用手语对他说。
　　　Susie望着我，眼睛里是深深的我看不懂的东西。他凑近，我抬起胳膊拉开了窗户。“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我觉得非要回来再看你一眼。”
　　　——为什么呢。
　　　我低下眼看着闹钟上渐渐逼近零点，细微的响声却牵动着我的全身，我丝毫不敢动弹，生怕下一刻就会后悔。
　　　“你今天真美。”他企图从窗口伸出手抚摸我，我却只是轻轻推开他。
　　　——时间马上就要来不及了哦。
　　　Susie看着我，犹豫不决：“我总觉得你今天有点不对……可是我又觉得没有资格问。”他自嘲的笑了笑：“可能你感觉到了吧……我想你大概是猜出了一些的，所以才感觉到了今天的与众不同。”
　　　我回以微笑，却只是听他说。
　　　“……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我觉得这次的你是不同的，可是不会的啊，每一次都应该是一样的。”Susie从未说过这么多话，有点局促：“你不要害怕，只要一瞬间就好了，如果我可以改变这一切就不会有这么多该死的生死离别一样的错觉了……”
　　　“我真的要走了……我一定会第一时间来找你的……”
　　　“MeiMei……”他的语气里有不舍，“你等我。”
　　　我依旧一语不发，只是保持着微笑，眼泪却模糊了我的视线。我有千言万语想要告诉他，可是却只是抬起双手：
　　　——笨蛋。
　　　——快走吧。
　　　Susie看了我一眼，然后转过身渐渐离开。
　　　他走的好急，都没有回头来看我一眼。
　　　我控制不住的浑身颤抖起来，撕心裂肺的喊他的名字，想叫他回来，可是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仅仅是因为，我发不出声音。
　　　所以我救不了自己，唤不回爱人，永远无法亲口表白心意。
　　　绝望让我微笑起来，模仿着小钰教我语言时候的口型。
　　　我轻轻做出吹气的口型，再渐渐张大，舌头后撤；将唇角往两边拉，苹果肌微微挤压；最后，上下两排牙齿轻轻咬住舌。
　　　我想我已经用尽了全力，我的双眼里涌进了刺眼的白光，视线所及之处都是炙热滚烫的光芒，整个世界因为这三个字的巨响而颤抖不已。
　　　却没有人能听得见。
　　　我听见头顶传来了一声轻微的断裂声。
　　　然后整个世界覆灭了，不是表白时的轰然巨响，只需要轻轻啪的一声。
　　　世界暗下来，我恍惚间看见他猛然止住脚步的背影，那个轻轻将我向上托起的声音响起，几乎微不可查，却用尽全力。我露出了最后的笑容，满足的闭上眼睛。
　　　那本没有题目的书里说——我以我的良人为一棵凤仙花，在隐基底葡萄园中。
　　　……
　　　今天我醒的出奇的早，我躺在床上，感觉脸上凉凉的，用手抹了一把，全是水。
　　　我一惊，大脑一片空白，意识渐渐恢复，我疲惫的揉了揉眼睛，有种大梦初醒的感觉，可是无论如何回忆，都想不起自己到底做了什么梦。
　　　视线移到窗外，连绵的房屋顶皆反射着水光，天际边只有一轮银色的半月。
　　　我支撑着身体爬起来，牵扯着床褥也一大片湿凉，我感觉到骨骼冻得生疼，连忙站起，冻僵的双腿有点不听使唤，我顺着流淌下来的水柱往上看——该死！漏雨了！
　　　我抬头看了看表，才零点。今天……好像是7月28日吧？我想做什么来着？
　　　……起这么早做什么，再多睡会。
　　　心里明明像打了一个死结，可是我又不知道到底有什么不对，只好困扰的把床挪离了窗边，然后从柜子里准备拿出新的被褥。我拉开柜门，忽然顿了一下。
　　　好像少了点什么。
　　　我仔细查看了一下，什么也没有少。一边叹自己精神紧张，一边拿出备用的被褥铺在床上，钻进去抱起枕头，安心的闭上眼睛。
　　　——明天早上得把房顶修修。
　　　　　-
　　　　　我希望我像一个孩子
　　　　　能将一切交给你
　　　　　尽管我不能原谅你的温柔
　　　　　因为我的自私
　　　　　无法衡量
　　　　　这自私的爱的分量
　　　　　花朵艳丽
　　　　　终会散落入尘埃
　　　　　在我短暂的记忆中
　　　　　充满了思念
　　　　　……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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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上文章的总字数（除后记）：

　　【关于镇楼图，来源自网络，选自插画师舞小仙的画集《臆幻集 》的封面】
　　【关于正文结尾处的诗歌，取自歌曲《The Memories Of Phantasm》歌词的中文翻译】
　　【关于那本没有题目的书，其实是不存在的。设定是一本盗版的文摘，而男女主角分别说出的两句“我的佳偶在女子中，好像百合花在荆棘内”和“我以我的良人为一棵凤仙花，在隐基底葡萄园中”皆取自《圣经》，是来暗示自己的爱人与众不同】
　　【关于“伤口革命”：在赛吧城企划时我在人设里提到过，不过找不到那篇人设贴了……当时我开的网址是：http://tieba.baidu.com/p/2559205492，虽然弃坑了但是在Chapter. 0的部分里提到了有关这个能力。（脑洞有点大，就是由伤口保存记忆，取出记忆就可以让伤口愈合）】
PS：这贴是重发的，之前度娘狠狠吞了我的楼，而且申诉两次被驳回，最主要的是……它居然是从中间吞的！！有意让我剧情连不上啊！！
于是重新发了表介意……
感谢能看到这里的人w顺便给个文评就完美啦ww！【←你够
然后就可以回复了w

我是回复×【没想到重发了呢∑(っ °Д °;)っ说起来我的文都是个楼中楼……算了不打紧×××××

看起来好棒 明天继续看∩ˍ∩

卧槽围观大神

话不能乱说

莫名的觉得自己要垫底的可能性更大了QAQ这是错觉吗QAQ

闲来无事0 0发几张渣绘顶贴好了……

名字卖了个小萌>w<小豆芽
因为很喜欢一个插画师叫舞小仙【没错这就是个梗
总觉得比例有点问题QAQ……Q版画的很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