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声，风声，雨声。路苍坐在一旁听得痴了。寒雨潇潇，曲声也是潇潇，路苍就这么出神地望向窗外，窗前雨丝如线，天地烟雨一色，好像整个世界都在曲声的拨弄下黯然起来。泠泠世间，无非过客，如果眼里的世界不是姹紫嫣红，那余下的还能是什么色彩？不知从何时起路苍的心就已经钝了，他从小就是乞儿被世间所遗弃，见惯人情冷落直到被师傅收养，师傅教他茶艺习武，他的一方天地便是茶庐，至于天地外有什么，他没有想，也不愿想，就这么困守在一座孤城里不曾离去。欠伸，路苍忽然想到这么一个词，偶向风前略欠伸，路苍突然很想就这么伸直腰杆舒长体臂打个呵欠，那是一种倦然的姿态，是对荒冷冷世间一点反讽式的回答——热闹都是你们的……那我看看便好。
一曲落幕，黯然无声。
“……博士以为如何？”女子问道。
“好……”路苍老老实实答道。
“那博士听到了什么？”
“……落寞？”
“曲随意转，其实这只是首很平常的曲子，只有心中落寞，听到的才是落寞，你说呢？”
“……”路苍一时无话。
“呵，是小女子多嘴了。却不知博士该怎么称呼？”女子又问道。
“……路苍。”
“海苍苍兮路茫茫，”女子若有所思，又忽地露齿一笑，一拱手道，“在下关珊，见过路兄弟。”
“……关山阻修兮行路难？”
“哎呀，是春意阑珊的珊啦。倒是路兄弟这名挺有意思，谁取的？”
“是师傅。”
“那敢问路兄弟家师何处？”
“师傅……已经故去了。”路苍侧过脸去。呀，已经故去了，许久以来路苍是知道的，但被人问起，心底却忽地腾起一股缓缓的凉意。人生本来就只是一个圈子，你跟着动，圈子也会跟着动，圈在里面的人就是你所熟识的，慢慢的你走远了，那些人也就离开了你的圈子。路苍的圈子本来就不大，里面只住着个师傅，师傅故去了，圈子里便只剩下路苍一人，多少总会有些悲伤的吧。
“呀，我不知道，”关珊语带歉意，但侧过脸去的路苍自然也不会注意到，关珊脸上其实写满了惊诧与惋惜，“作为歉意我再抚一曲吧，不知这次路兄弟想听什么样的曲子？”
“……落寞的吧。”路苍嚅嗫答道。
之后几日关珊每天都会来茶庐，关珊抚琴，路苍烹茶，即使在不抚琴的时候，二人也只是并排而坐，静听着各自的呼吸。路苍觉得这样其实挺好的，就好像天雨时古亭边的一场偶遇，只是这么坐着，共同歇脚却不置问候，只有呼吸声的此消彼长，雨声的淅淅沥沥，构成一种或许是默契或许是和谐的韵律。
第五日上，路苍终于忍不住问关珊是不是在这里等人，关珊只是笑了笑说不是，她说她是来这办些事情的。又过了五日，到了第十日上，关珊抚完一曲，罢手后却忽地开口说话了。
“我……我就要走了。”
“……事情，办完了？”
“嗯，马上。”
“但是没看你动过啊，你要办的是什么事？”
“是……取你的命！”
话音未落，关珊一拍琴身，竟从琴底扣出两枚峨嵋刺，翻腕一抖，便向路苍刺来。
路苍急忙闪身避过，一脸诧异问道，“可是有什么误会？”
关珊脸上竟仍是带着盈盈笑意，说道，“喂，再不还手可真要丢了小命了哟。”
脸上带笑，但手下毫不含糊，招招直戳死穴。
终于还是要拔刀而出么。路苍已经很久没有与人过招了，事实上师傅在的时候他也只会和师傅过招，在他的印象中，师傅的身体并不好，舞不了多久就会停下来歇气咳嗽，但师傅从不间断教路苍刀法，似乎在着急赶着什么。所以师傅故去后，路苍每日打烊后都会在茶庐外的空地里练刀，每次他都会对着刀沉默很久，仿佛有满腹话想要倾诉，但对面的是刀，已经不再是该说的那个人。
路苍抽出刀来，那刀刀身很短，只及路苍肘部，刀身已是沾染锈迹，倒不是路苍不爱惜师傅遗物，实在是师傅刚开始教他的时候，刀就已经是这样了。路苍曾问师傅这刀叫什么以及为啥不重新打造一把刀，师傅说刀影如梦影，反正是梦，也就不用管这么多了。所以路苍一直不知道他握的是什么刀，只知道，是师傅留的。
一刀既出，刀意如梦如幻。关珊脸上闪过一丝赞许，手下却愈发攻得如同海雨天风。
新月曲如眉，未有团圆意。峨嵋刺在关珊指尖闪转，路苍却忽地读出这么一句诗来。就好似，平澜井底一点涟漪，急雨声中一丝隐雷，路苍竟看懂了在关珊招式里暗含的意。只是自己这刀法如幻，世情如梦，在读出了招后的意，自己却又该以何为继呢？师傅故去的时候自己的心也被埋藏了吧，路苍心想，剩下的无法抹去的回忆只会慢慢积累，最后是自己把自己逼上了养钝的路，可是他从来就没见过真正的锐，又如何养得了真正的钝呢。所以当关珊最后一下刺向自己的时候，路苍无法出刀。思念是根刺，它长在心的最深处，拔不掉也剪不尽，它只是在等一个人如同施撒雨露般的那么一拨，便从心底发芽，成长，长成参天大树，长成足以凭藉一生的一场笑梦。可困守在这一方天地里的路苍并没有见过真正的梦，所以他做不了梦，也就挥不出那真正的如梦如幻的一刀。
窗外林风还是潇潇，闪身交错的两条身影背对立定，时间宛如定格，路苍却晃了晃，左肩衣襟噗的一声，碎裂成点点残片宛如蝴蝶。
关珊笑盈盈地转过身来，说道：“路兄弟，你败了。”
路苍不敢松懈，还是横刀护在胸前。
关珊见他如此，倒是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自顾自又坐在了条椅上说：“路兄弟，能再帮小女子温一碗茶么，作为回礼，我给你讲一个故事。”
一曲落幕，黯然无声。
“……博士以为如何？”女子问道。
“好……”路苍老老实实答道。
“那博士听到了什么？”
“……落寞？”
“曲随意转，其实这只是首很平常的曲子，只有心中落寞，听到的才是落寞，你说呢？”
“……”路苍一时无话。
“呵，是小女子多嘴了。却不知博士该怎么称呼？”女子又问道。
“……路苍。”
“海苍苍兮路茫茫，”女子若有所思，又忽地露齿一笑，一拱手道，“在下关珊，见过路兄弟。”
“……关山阻修兮行路难？”
“哎呀，是春意阑珊的珊啦。倒是路兄弟这名挺有意思，谁取的？”
“是师傅。”
“那敢问路兄弟家师何处？”
“师傅……已经故去了。”路苍侧过脸去。呀，已经故去了，许久以来路苍是知道的，但被人问起，心底却忽地腾起一股缓缓的凉意。人生本来就只是一个圈子，你跟着动，圈子也会跟着动，圈在里面的人就是你所熟识的，慢慢的你走远了，那些人也就离开了你的圈子。路苍的圈子本来就不大，里面只住着个师傅，师傅故去了，圈子里便只剩下路苍一人，多少总会有些悲伤的吧。
“呀，我不知道，”关珊语带歉意，但侧过脸去的路苍自然也不会注意到，关珊脸上其实写满了惊诧与惋惜，“作为歉意我再抚一曲吧，不知这次路兄弟想听什么样的曲子？”
“……落寞的吧。”路苍嚅嗫答道。
之后几日关珊每天都会来茶庐，关珊抚琴，路苍烹茶，即使在不抚琴的时候，二人也只是并排而坐，静听着各自的呼吸。路苍觉得这样其实挺好的，就好像天雨时古亭边的一场偶遇，只是这么坐着，共同歇脚却不置问候，只有呼吸声的此消彼长，雨声的淅淅沥沥，构成一种或许是默契或许是和谐的韵律。
第五日上，路苍终于忍不住问关珊是不是在这里等人，关珊只是笑了笑说不是，她说她是来这办些事情的。又过了五日，到了第十日上，关珊抚完一曲，罢手后却忽地开口说话了。
“我……我就要走了。”
“……事情，办完了？”
“嗯，马上。”
“但是没看你动过啊，你要办的是什么事？”
“是……取你的命！”
话音未落，关珊一拍琴身，竟从琴底扣出两枚峨嵋刺，翻腕一抖，便向路苍刺来。
路苍急忙闪身避过，一脸诧异问道，“可是有什么误会？”
关珊脸上竟仍是带着盈盈笑意，说道，“喂，再不还手可真要丢了小命了哟。”
脸上带笑，但手下毫不含糊，招招直戳死穴。
终于还是要拔刀而出么。路苍已经很久没有与人过招了，事实上师傅在的时候他也只会和师傅过招，在他的印象中，师傅的身体并不好，舞不了多久就会停下来歇气咳嗽，但师傅从不间断教路苍刀法，似乎在着急赶着什么。所以师傅故去后，路苍每日打烊后都会在茶庐外的空地里练刀，每次他都会对着刀沉默很久，仿佛有满腹话想要倾诉，但对面的是刀，已经不再是该说的那个人。
路苍抽出刀来，那刀刀身很短，只及路苍肘部，刀身已是沾染锈迹，倒不是路苍不爱惜师傅遗物，实在是师傅刚开始教他的时候，刀就已经是这样了。路苍曾问师傅这刀叫什么以及为啥不重新打造一把刀，师傅说刀影如梦影，反正是梦，也就不用管这么多了。所以路苍一直不知道他握的是什么刀，只知道，是师傅留的。
一刀既出，刀意如梦如幻。关珊脸上闪过一丝赞许，手下却愈发攻得如同海雨天风。
新月曲如眉，未有团圆意。峨嵋刺在关珊指尖闪转，路苍却忽地读出这么一句诗来。就好似，平澜井底一点涟漪，急雨声中一丝隐雷，路苍竟看懂了在关珊招式里暗含的意。只是自己这刀法如幻，世情如梦，在读出了招后的意，自己却又该以何为继呢？师傅故去的时候自己的心也被埋藏了吧，路苍心想，剩下的无法抹去的回忆只会慢慢积累，最后是自己把自己逼上了养钝的路，可是他从来就没见过真正的锐，又如何养得了真正的钝呢。所以当关珊最后一下刺向自己的时候，路苍无法出刀。思念是根刺，它长在心的最深处，拔不掉也剪不尽，它只是在等一个人如同施撒雨露般的那么一拨，便从心底发芽，成长，长成参天大树，长成足以凭藉一生的一场笑梦。可困守在这一方天地里的路苍并没有见过真正的梦，所以他做不了梦，也就挥不出那真正的如梦如幻的一刀。
窗外林风还是潇潇，闪身交错的两条身影背对立定，时间宛如定格，路苍却晃了晃，左肩衣襟噗的一声，碎裂成点点残片宛如蝴蝶。
关珊笑盈盈地转过身来，说道：“路兄弟，你败了。”
路苍不敢松懈，还是横刀护在胸前。
关珊见他如此，倒是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自顾自又坐在了条椅上说：“路兄弟，能再帮小女子温一碗茶么，作为回礼，我给你讲一个故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