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少天曾设想过一万次喻文州是如何死去的。
可能是死于仇人的追杀,可能是死于刺客的暗杀,可能是死于过度的算计,也可能是纵欲过度。
但里面绝不应该包括一条:给黄少天挡剑而死。
至少,在他们决裂、互相除之而后快之后,那绝不应该发生。
深深的伤口砍在他的左肩,喻文州却坚忍的咬着牙不吭声,灭神的诅咒牢牢嵌在王杰希的腹部。
“六星光牢!”
隐形的光柱顿时牢牢的捅穿了王杰希的手足,将他固定在原地动弹不得。喻文州将法杖抵着他的脖子站起来,用上内力传音对全场大喊,“停下!”
满场刀光剑影,众人激战正酣,哪有心思理会他,可是几个中草堂的人抬头看见那景象后,却是纷纷震惊不已。
“堂主!”“快放开堂主!”“你要做什么!”
不理会中草堂的人气急败坏的叫喊,喻文州忍着疼痛冷笑着在王杰希耳边说,“让他们放下武器。”
王杰希脸色不变,“所有人放下武器。”
众人只能不情不愿的放下武器,拖拖拉拉地举起手。喻文州的额上渗出冷汗,低喝道,“快点!”
“快点。”王杰希此刻便是个传话筒。
待到所有人都放下武器、聚集到一处后,喻文州晃了晃,六星光牢消失,王杰希随后被赶来的蓝雨众人按住捆了起来。
喻文州自己则是重重的跌倒在地。他猛吸了一口气,砍在他肩头的宝剑被倏地拔出,那伤口顿时血流成渠,将他的衣衫染成一片鲜红。
阴惨惨的天忽然开始下雨。那雨如瓢泼牛毛,涕泗滂沱,将所有人都浇了个通透。而黄少天则是忽然发现自己可以动了。
“喻文州!!”他扑上去,以连他自己都未意识到的速度,“你怎么……你怎么……”向来能说会道的剑客此时却结结巴巴,胸中千言万语却说不出口。
喻文州却虚弱的露出微笑,不知是阴天还是流失的鲜血让他的脸显得格外苍白。
“我的计算出了失误……”
喻文州总是自信而优雅的。他将理智放置于情感之上,有时候冷酷得不近人情。他只有在和黄少天、卢瀚文在一起的时候,才会露出真情实感,才会更像个鲜活的人。
但是那一日,悲歌易水,泣血长空,黄少天站在悬崖边茫然的看着魏琛留下的血迹,无法想象那个喻文州会这般将他们的恩师推入深渊。
那样会温柔的笑、会关心自己、会煮鱼片粥给自己喝的喻文州已经不在了。
他曾经觉得权力会改变一个人,对权利的渴望会抹杀一个人。所以他对自己说,从前的文州已经死了,现在的这个是杀死魏老大的仇人,必须除之,才不负文州对他的信任与嘱托。
而这个仇人现在却狡猾地以他的文州的姿态,唤起过去那已经消逝的鲜活美好的回忆。
“白痴!”黄少天怒骂道,“那你就……那你……”他忽然不知道要说什么,转身吼道,“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快叫徐景熙过来给他止血!”
蓝雨众人被这一幕震住了,听他这般说,才一哄而散的去找大夫。
“喻文州,你不是一直有第二套方案的吗!”黄少天一边给他按伤口,一边埋怨他,“你搞什么啊,你以为自己这么做很了不起吗?你以为给我挡了一剑我就会原谅你吗?想也不要想,我最讨厌你了,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你就是个……”说着说着,他竟是说不下去,仿佛喉口有一个硬物哽在他的喉咙,堵住了他的言语,叫他忍的好生难受。
“第二套方案,就是这个。若我死了,便是天意,是老天对我弑师的因果报应。”许是由于过重的伤势,喻文州无力维持那副高傲的架子,他的声音变得轻而虚弱,“少天……我其实,我其实未想过奢求你的原谅,在我害死了魏教主,还对你做过这么过分的事情以后……”他的眼睛变得黯淡,“我想过了,将你勉强留在我的身边,对你没有好处,对我也未尝不是件坏事……如若我侥幸未死的话……我会放你走。”
喻文州的苦笑温润如雨,那漫天甘霖溅在他的脸上,竟是漾着些苍凉的凄美。
“你今天能来帮我,我真的很高兴。”
喻文州表情平和,目光温柔,一身狼狈的伤痕显得他脆弱而温情。这样的他更贴近黄少天记忆中的那个翩翩君子,而不是那个心狠手辣的歹毒教主。这让黄少天狠不下心斥骂,只能一遍遍的咬着对方的名字。仿佛那是个有魔力的咒语,可以将记忆里的那个温润如玉的男子带回自己身边。
“让开让开!!”徐景熙带着人冲过来了,踩着地上的泥浆溅了周围人一身,却没有人责怪他,“来,把教主抬起来,一二三!别碰那里他受的伤很重你个白痴——”
“黄少,让一让。”卢瀚文提着两大瓶伤药从他身边挤过,抬头看了他一眼,嘴唇翕动仿佛想说些什么,却最终没说,默默的挤进了人堆里。
没有人注意黄少天,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在喻文州身上,满满的都是担忧和焦急。他们簇拥着喻文州进了内院,没有人喧哗没有人吵闹。和魏琛时代不一样的蓝雨,却是一样的团结坚定。
黄少天刚想跟上,忽又怅然停住脚步。
明明是恨之入骨的仇人,可心中却全然涌动不起对那人的恨意,反而有种别样的酸涩。这到底是为什么?
山雨茫茫遮地盖天,雨中的剑客听着那滴答脆响,蒙蒙烟雨中柳泣花啼。
他一摸脸上,不知何时竟变得湿润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