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天,黑了好一会儿了。
病房里,一个前天割了扁桃腺的小男孩抱着一桶冰激凌吃得无比幸福。
实际上我已经下班了,因为不能陪护,小男孩的妈妈临走前三番五次地拜托我好好照顾他,所以这会儿我正在动员他去洗脸刷牙。
小张突然神色诡异地出现在病房门口,对着我使劲招手。
我点点头,侧过身最后一次吓唬病床上的小朋友,“刷牙去,不然明天还给你做手术!”
这一招果然奏效,小男孩悻悻地穿上拖鞋去盥洗室了。
“你不是在急诊值班吗?”其实我早已对小张的四处流窜习以为常。
“你猜谁来了?袁朗!C区六楼,快走!”
小张边说边拖着我在楼道里一路小跑。“我听见有人喊袁朗,仔细一看还真是他!手术刚开始,所以你还有的是时间呢……”
我只听进去两个词——袁朗,手术。
对我而言,可以是那么简单的四个字,而此时,却忽然变得难以消化。
“等一下。”我突然站住,很大声。吓得小张瞪大了眼睛。
我看看她,半晌,然后说出了连我自己都不太相信的三个字,“我不去。”
“为什么?你不是……哎……”
不等她说完,我已经转身,虽然不知道该往哪里走。
脑袋完全不听使唤地嗡嗡乱响,里面飞快地闪着各种各样的念头——
C区,六楼,外伤……
什么叫还有时间???
他父母通知了吗?
上次见到他的时候,膝部积水;上上次,手臂洞穿;上上上次,肌肉拉伤;还有那一次,急性盲肠炎……
这次呢?
我开始明显地感觉到十个指尖都在暗暗发麻。
“嗨,瞧我!”小张一把拉住我,样子有点尴尬,“没说清楚,袁朗没事,是他送来的那个伤员在手术。”
我难以置信地看着她,突然觉得格外恼火。
“那你来找我干吗?跟儿科有关系吗?”
“嘁,就会嘴硬,你真不去?”小张一脸的不屑,“爱去不去,反正消息我传到了。”
看着她在电梯门闭合的瞬间还在念叨C区六楼,我的心思才好像终于回到了身体里。
他没事,谢天谢地!
六楼走廊,灯光煞白煞白地亮着。手术室门口的长凳上,三个人的身影,疲惫又沉默。我不自觉地,远远站住了。
袁朗,就坐在那里。疲倦地低着头,脸上的野战油彩已经花成一片,笼罩着红色尘土的头发和作战服、交握的十指上,斑驳着已经干了的血迹。
不期然地心头一紧,我忍不住退进了楼梯的阴影里。
不时有护士麻利而无声地在走廊里穿梭,长凳上的三个人也无声地用目光追随她们的身影。进出手术室的医护们显然是忙碌到没空注意他们特殊的服色。
那服色,代表了不能说的身份,而他们受的伤、流的血,也隐藏着不能说的故事。人们所知道的,只有他们的部队编号——84749。
然而此时此刻,忙碌与沉默如此强大,我想我知道这说明了什么。所以尽管这三个人都带着不同程度的瘀伤擦伤坐在这医院的走廊里,却被无形地忽视着。
有没有谁,能去给他清理一下伤口?
我站在黑暗里,闲着。袁朗,就在走廊的那一头。过去的一年零四个月,这段近在咫尺的距离,我连想都不敢想。
去吧,过去。我在心里说。不为自己,就算为了安慰他那一肩尘色,一脸的凝重,打个招呼也好。帮他们包扎一下,应该的。
可我的脚钉在地上。几个小时后,又是匆匆一别,又是经年累月,说不出的话,见不到的人,狠狠心,就当是咫尺天涯了。
还有个更坚强的理由——我,一个儿科护士,况且还下班了。
袁朗盯着我的角落,忽然。
有一瞬间我仍然相信他只是茫然地看过来而已,从那个灯火通明的角度。然而,他挺直了脊背,望过来的目光,深邃而坚定。
迎着他,我,只能沦陷……
天,黑了好一会儿了。
病房里,一个前天割了扁桃腺的小男孩抱着一桶冰激凌吃得无比幸福。
实际上我已经下班了,因为不能陪护,小男孩的妈妈临走前三番五次地拜托我好好照顾他,所以这会儿我正在动员他去洗脸刷牙。
小张突然神色诡异地出现在病房门口,对着我使劲招手。
我点点头,侧过身最后一次吓唬病床上的小朋友,“刷牙去,不然明天还给你做手术!”
这一招果然奏效,小男孩悻悻地穿上拖鞋去盥洗室了。
“你不是在急诊值班吗?”其实我早已对小张的四处流窜习以为常。
“你猜谁来了?袁朗!C区六楼,快走!”
小张边说边拖着我在楼道里一路小跑。“我听见有人喊袁朗,仔细一看还真是他!手术刚开始,所以你还有的是时间呢……”
我只听进去两个词——袁朗,手术。
对我而言,可以是那么简单的四个字,而此时,却忽然变得难以消化。
“等一下。”我突然站住,很大声。吓得小张瞪大了眼睛。
我看看她,半晌,然后说出了连我自己都不太相信的三个字,“我不去。”
“为什么?你不是……哎……”
不等她说完,我已经转身,虽然不知道该往哪里走。
脑袋完全不听使唤地嗡嗡乱响,里面飞快地闪着各种各样的念头——
C区,六楼,外伤……
什么叫还有时间???
他父母通知了吗?
上次见到他的时候,膝部积水;上上次,手臂洞穿;上上上次,肌肉拉伤;还有那一次,急性盲肠炎……
这次呢?
我开始明显地感觉到十个指尖都在暗暗发麻。
“嗨,瞧我!”小张一把拉住我,样子有点尴尬,“没说清楚,袁朗没事,是他送来的那个伤员在手术。”
我难以置信地看着她,突然觉得格外恼火。
“那你来找我干吗?跟儿科有关系吗?”
“嘁,就会嘴硬,你真不去?”小张一脸的不屑,“爱去不去,反正消息我传到了。”
看着她在电梯门闭合的瞬间还在念叨C区六楼,我的心思才好像终于回到了身体里。
他没事,谢天谢地!
六楼走廊,灯光煞白煞白地亮着。手术室门口的长凳上,三个人的身影,疲惫又沉默。我不自觉地,远远站住了。
袁朗,就坐在那里。疲倦地低着头,脸上的野战油彩已经花成一片,笼罩着红色尘土的头发和作战服、交握的十指上,斑驳着已经干了的血迹。
不期然地心头一紧,我忍不住退进了楼梯的阴影里。
不时有护士麻利而无声地在走廊里穿梭,长凳上的三个人也无声地用目光追随她们的身影。进出手术室的医护们显然是忙碌到没空注意他们特殊的服色。
那服色,代表了不能说的身份,而他们受的伤、流的血,也隐藏着不能说的故事。人们所知道的,只有他们的部队编号——84749。
然而此时此刻,忙碌与沉默如此强大,我想我知道这说明了什么。所以尽管这三个人都带着不同程度的瘀伤擦伤坐在这医院的走廊里,却被无形地忽视着。
有没有谁,能去给他清理一下伤口?
我站在黑暗里,闲着。袁朗,就在走廊的那一头。过去的一年零四个月,这段近在咫尺的距离,我连想都不敢想。
去吧,过去。我在心里说。不为自己,就算为了安慰他那一肩尘色,一脸的凝重,打个招呼也好。帮他们包扎一下,应该的。
可我的脚钉在地上。几个小时后,又是匆匆一别,又是经年累月,说不出的话,见不到的人,狠狠心,就当是咫尺天涯了。
还有个更坚强的理由——我,一个儿科护士,况且还下班了。
袁朗盯着我的角落,忽然。
有一瞬间我仍然相信他只是茫然地看过来而已,从那个灯火通明的角度。然而,他挺直了脊背,望过来的目光,深邃而坚定。
迎着他,我,只能沦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