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时，我与姐姐共学飞天舞。那时候我因为记性比她好，舞姿总能全记住，自然比她舞的好。那时候我总喜欢在她面前耀武扬威，心里也知道，以她的性子，最多不过就是笑骂几句罢了。我着实是有几分看不惯她的软弱，自幼，我们也是没有父母教导着什么三从四德的，我从来都觉得，怎么样舒服便怎么样来。
（然而入了宫，我方知道她的软弱并非是懦弱。或许，她的行为、言语确是对的，而我的随性就是错的。可是我依然不甘心，我们是姐妹，同样的出身，为什么她就是宝美人，而我只不过是澹台良人？我总以为我事事都应该高她一头的。因此也有几分赌气，明知道姐妹应该相扶，却仍忍不住边于逐月撕着那开得煞是好看的鲜花，一边小声为自己抱不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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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园春色，亦然怡然。携了新绽的西府海棠，满腹欣喜，向逐月去。滟滟再爱海棠不过，小巧荏染的花瓣，倒称她开朗的性子。曾盼能似妹妹般活泼，自府中时一同学习技艺，她多半也是欣喜而主动，唯我却一副逆来顺受的模样，从未招人欢喜。只在偶尔家宴，我着华服，歌尽敦煌之时，才有惊鸿一瞥的模样。）
（并未着人通报，凭着小时习舞的底子，步履轻盈，未曾发出声响，只步入逐月。却瞧见滟滟撕扯着娇嫩的花瓣，娇艳的桃花面上浮现愠怒。波澜不惊，她性情素来如此，所有喜怒哀乐皆表现在脸上，由不得旁人猜论。檀口微张，音色昳丽。）”好好的花儿，为何糟蹋了？“

（幼时，我与姐姐共学飞天舞。我因为记性比她好，舞姿总能全记住，自然比她舞的好。姐姐的面上有欣慰之色，而我总喜欢在她面前耀武扬威，心里是觉得她为什么不嫉妒我呢，我跳舞跳的那么好。她不知道，她唱歌那么美妙动听，我那时候是很羡慕她的。只是后来也释然，我们一个善歌，一个善舞，无论是谁看来，我们都是一样出色、优秀的。）
（所以，入了宫以后，我总想着我们是姐妹，同样的出身，应当荣宠位份也是一样的。接到圣旨的那一刻，我心里一沉，为什么她是宝美人，而我只不过是澹台良人？我总以为我事事都应该高她一头的。因此也有几分赌气，明知道姐妹应该相扶，却仍是不悦。）
（手里的鲜花宛若零落不堪的碎纸，只不过是不知名的花朵而已，开得正鲜艳，所以就从枝边变到了我的手里。我无心去问这里侍奉的缥碧，这是什么花。我只知道它不是海棠花，不是我所认识的任何花卉。鲜花的汁液沾在手上，有些黏稠。好不容易才平了心中的不忿，扔了那一手残花，斜靠在榻上。）

（才将心中的怨怒化作了几分倦意，懒懒倚于榻上，却不想此刻心中想的人，恰恰出现在面前。她是如何不通报便进来的？外头的宫女难道不知道吗？心情本就浮躁，此刻愈发有几分气了。纵使我们的身份仿佛是一夜间便变了，她也不至于这样刻薄我，着急着显摆不是？却还是得起身行礼。）
妾身问宝娘娘安——
（刻意拖长了语调，行礼的动作较之平常宫妃间的行礼夸张了许多。不是恭敬，而是强调自己的不满。不过我想问的那句“凭什么”，还是咽下了肚子，扯成一丝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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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眸微眯，睨着她千妖百媚的姿态，是要何等女子才能修出她娇媚的容颜。若我为男子，许是我亦被她那一舞飞天惑了心智。然，我是她唯一的姐姐，唯一的亲人。如今受大人之命进献入宫，便要于此凶恶之地保护她。己身荣宠早已无关紧要，此生注定习歌，入宫，皆由天说定，但妹妹的繁荣，我是要为她铺开先路。）
（瞧她故作姿态，心下千回百转。大人常说，若将我一半的沉稳不争赋予妹妹，她将类比仙人。可惜，入宫来我最怕的便是她那性子，不知何时会给她自己惹来事端。似是叹息，道。）
“起来罢。我瞧着西府海棠开的正好，已遣人放至你逐月门口了。”
（将那残花拢起，双眸色泽黯淡，喃喃道。）“你瞧，她们也是曾经繁华过。”

（杏眸圆睁，那心性，便全显露出来。出乎意料，姐姐并没有为此与我大动干戈。她待我这样好，我本应该有几分感激才对。可是对气头上的人来说，她这样，落在我眼里只不过是惺惺作态而已。）
（父母在世的时候，那时候姐姐才不过六七岁，而我更要小些。父母曾夸奖过姐姐，而望着我只是叹气。我不知道，姐姐有什么好的？为什么每个人，都要夸姐姐好呢？姐姐乖巧，姐姐端庄，姐姐沉稳。）
（恨很想着这些，至于那西府海棠，是在嘲笑我阁里没什么好东西，连赏个花，也要靠她的馈赠么？这样的礼物，我宁肯不要。依然端着笑靥如花，可是那眼睛里显露出的感情骗不了人。她话音才落，便接道：）
宝娘娘之礼，妾身不敢受。至于那残花——
（眼里闪过几分似狐狸般的灵动狡猾，那些花我可不认识，她在花上怎么作文章，也只不过是徒劳而已。从她语气里略略听出了些什么，却未曾打消对她的怨怒。螓首微低，不再与她她直视。她眼里含着的东西，我着实是看不懂。）
妾身不认识这是什么花。宝娘娘怕是比妾身知道的多些，斗胆问问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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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口一句“娘娘”，似一把利刃直割喉咙，痛得我说不出话。暮儿将西府海棠安放于逐月门外，那花开的妖冶，开的昳丽，像极了她绝美的皮囊。捧着的残花，早已不似枝头上那般娇艳夺目，宛若垂暮的老妇，不复当年婀娜，遭人唾弃。终有一日，我们都会如此，白发苍苍，不敢扶铜镜观容颜。唇畔曼曼。）
“多半是我的心意，你若不喜欢，拿去打赏下人也好。得有个为你忠心的。”
（看惯她这脾性，从未愠怒，不过是长久的担心。细细打量这残花，生在敦煌，长在敦煌，帝都的花，却也从不认得。只粲然一笑，宁愿贬低自己，为的是她心安。）
“我也不认得。花呐，枝头繁茂时许是会惹人赞扬，然而凋零了，就遭人践踏。比的不是一时风头，而是长久的盛开。”

（鬓上那朵秋海棠开得鲜艳，因为是绢花，所以永不会有败的一天。总觉得假花虽然好看，可却不如真花，既无香亦无风韵。纵然我如何做，如何说，即使是刺伤了她，她也依然是柔声对我，就像小时候一样。可是又总觉得此刻若是向她认错道歉，实是有伤颜面。）
（那几盆花开正茂的海棠，我本拒绝了，却还是被她的宫女搬到了逐月门外。轻叹一声，何苦来？竟还说出了“打赏下人”的话语，好似是她在讨好我。将盛怒退却，默默无语。她说她也不认识这花，我忘了，我们是一同长大的，所知所闻大多也是相同的。蓦然一惊，我是什么时候拿她当娘娘看，拿她当陌生人看？言语间也不由得放了柔和，与先前实是大不相同。）
若这么说，最好的还是当松柏。常年青翠，却永无开花的那一日。
（略略一顿，摘下鬓上的绢花，捧于手中轻抚。我不会做绢花，也不会当松柏，我宁愿是一朵花，有树为我遮风避雨，生来只为绽放芳华。到了该凋谢的那一天，便由它凋谢好了。）
或者是做这一朵绢花，有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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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及她声线平和不少，也欣慰，自小她性子便沉稳不下来，爱出风头，惧怕孤独，可入了宫，这张扬的性子是必须要收敛的。）
（松柏固然长青，却永无出头之日，只年复一年地在那儿立着，似是等待谁的归来，又似盼望谁的离去。但它们是幸福不过的，独享自个儿的一片安宁，一生平平淡淡，倒也无奇。螓首一点，缓声言道。）“松柏长青，屹立不倒。若谁真有松柏的本事，可比枝头上娇嫩一时的花好的多。”
（眸光看向她手中的绢花，抿唇一笑。）“那是死的，人是活的。”“自然，也有这般的人，可还不如死了好。死了多清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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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眸色平静，看着她为自己斟茶，虽嘴上不再说什么安慰她的话，心中却已明了，我俩隔阂已消。毕竟是血浓于水，怎会有何隔阂呢？只是她素来心性高啊——）
（缥碧色茶水摇曳，投在白釉茶碗上，是斑驳的影儿。抿口清茶，唇畔拂过一抹笑，是自心底而愉悦的笑，笑在这宫中，还有人能与我为伴。）
“你的茶——我记得了。”
“天色不早，你也早些休息。我先走了。”
（不在朝暮，只要心中有对方，离别又有何妨呢？）

（我看见她笑了，和几年前一样好看。我还是童稚天真的女孩，有着光华流动的眼睛。如果我还能是以前那个任性妄为的女孩，那样多好。哪怕只是卑贱的舞女，至少有着月牙泉为伴。但是现在，我却只能在宫里头，看着满地的残花发呆。）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而笑。是因为和我一样，想起了以前呢，还是为我而笑，抑或只是笑而已。入宫几载，我终究明白了笑有很多种，藏着的情绪也有很多种。我太天真了，以为笑就是笑，哭就是哭，生气就是生气，没必要藏在心里。可是，这里不是敦煌，是深宫。）
好。
（匆匆道了一句恭送，我看着她的背影。明明都是在同一个地方，看着的都是那块四四方方的天，都是华美的宫阙，都是来来往往的宫人，为什么见面的机会就那么少，数来寥落，竟只有今天一次，竟只有今天一次。想到这里，眼圈微微的红，只作是被沙子迷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