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小孩子没兴趣。”
“在这种氛围的军团里还会有小孩子存在吗，我九岁的时候就杀过人了。我已经……不是孩子了，请别拿这个当借口！”前一秒因为羞涩而口吃的情况立刻不见了，但艾伦仍红着脸，为自己辩驳着。
利威尔面无表情瞥了艾伦一眼，并没搭腔，径直从他身边走过去。只想赶紧离开这里，心中总觉得烦躁。今天，至少目前他不想对他发火动粗。
“我不明白我救你有什么错……难道要我先护着自己，眼睁睁看你在我面前为我拼命吗？”艾伦的视线随着他移动。
“你是所有人的希望，所以要学会看护好你自己，要战斗就别带个人情感进来。”利威尔装作平静地说着，已经极度在忍耐了：“还有你记住，我不是在为你拼命。”
“以为我死了，抱着我哭的人不正是你吗！”艾伦蹙眉大声说道。
“啪——嗵！！”
艾伦整个身体砸在墙壁上反弹着落了下来，肩上连带背部的还未完全愈合的伤口又裂开更大，开始流血。他甚至连兵长转身踢的那一瞬间都没看清，只觉得一连串的剧痛席卷而来，一气呵成。他蜷缩着身体在尘埃里簌簌咳着。
“兵……”
“我什么时候需要你救了？”利威尔盯着他肩上的伤口又道：“你救我这件事等你伤好了我再教你反省，另外一件事以后毋须再提。”利威尔不再观察他的伤势，转身走了出去。
艾伦闭上眼，不甘心地往地上狠狠捣了一拳。
利威尔回到房间，眼前熟悉的一切令人感到轻松，连骨头都松松软软放松下来。当身体里的弦不再紧绷的时候，另一种疼痛就会浮出。长期以往他也渐渐习惯了心里的疲累和疼痛感，就当作是能放松的代价。
可今天实在是太累了。
利威尔起身反锁好房门，走到书桌前摸索着桌子下的地毯，地毯下有一道暗门，提起一侧圆形槽里镶有的金属环，厚重的木质暗门被揭开。
他已经许久没去过地下室了，这个秘密场所只有他一个人知道，密室应该是早前房子的主人留下的遗物。他把这个当成了自己真正的秘密，守了十几年。
扶着墙顺着台阶缓缓走了很长一段螺旋形楼梯才下到底端，墙壁上开了一个小小的拱门，走进去就会发现别有洞天。
这是一个四米高的圆形密室，连顶端都是拱形的，像一个古老的佛龛。利威尔点起一根蜡烛，微弱的光线反射在周围青色的大理石墙壁上，发出古铜的色泽。
地上到处堆放着古老的书和绘本，偶尔有书面上的烫金在反光。
他脱了鞋，赤足走进去，竟能看见脚下泛起涟漪。看似平静的地面居然是一汪池水，那些高高堆砌的书本就那么泡在脚下的水池里。

可这里却没有任何潮湿的气息或感觉，那些高过脚踝的水从不会附着在任何物体上，它们与其他的水似乎不同。当你试图掬一捧在手掌里的时候，它们会彻底从你的指缝里溜走，一滴不剩。就像水银一样的触觉，不会在你手上留下任何痕迹。
它们是最好的镇痛剂。
每当利威尔觉得疼痛或心中压抑的时候，他就会到这里来，躺在那池罕见的水里，好好舒缓一下自己的情绪。所以没人知道他是怎样的人，承担了如何的苦痛。大家都认为他是神一般的存在，没有失误，不知疲倦。
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他确实已经忘记了那种劳累的感受，好似那些滋滋作响的疼痛和其他消极感觉都已经融化变为了错觉，渐渐被他淡忘掉。
因为这么长的时间里，曾经需要自己牵挂的那个人已经不在了。自己的劳累便变得像荒野里无助的犀鸟——无归属感。
“妈的。”
利威尔躺在地上，盯着拱顶，耳语般轻微骂了一声。
如今艾伦这个人的存在又令这种劳累的感受包围了他，他都已经忘的差不多了，他也不想再陷进某些未知的情愫里。这太危险，在战场上像无时无刻心里都有什么东西绊着他。
“兵……兵长……我对你……喜……”
利威尔想到白天跟他这样说话的艾伦，总是没有起伏的唇角出现了丝毫笑意。像回味，更像讽刺。
“太幼稚了。”调侃而笑的唇角又变了回去，缓缓攥紧了拳头。
还在说别人，难道自己不幼稚吗。那副颤抖的样子，即将哭出来的表情不也被人看见了吗。
“咚——！”
一拳砸在旁边砌高的书堆上，厚实的书本受压四处冲撞，甚至连带撩到了其他几摞书，房间一角一片狼藉。

三笠心疼地看着他，从右肩膀一直延伸到肩胛骨的伤口已经发紫，感觉伤口边缘的皮肤都干枯收缩了起来。
“不是已经快好了吗，怎么又变成这样了？”三笠有点急。
艾伦抱歉地笑笑，心虚道：“我不小心撕裂了伤口，韩吉给我上错了药……”半真半掩，上错了药是真。
“怎么个不小心撕裂的伤口。”三笠瞪着他。
“摔的。”艾伦快速回答地毫无破绽，呲牙对她笑着。
三笠给他重新包扎好，她看见艾伦突然沉默地低下头去，便安慰道：“最多也就把这块伤疤割了，你自行恢复马上就会没事的。”
艾伦点点头，左手抚着肩胛。其实这道伤口疼得很，并且在不断提醒着被兵长拒绝的那一幕。
也许让它永远在身上也不错。艾伦自嘲地笑了笑。
“话说回来，怎么一天没见到爱尔敏，他不是应该和三笠你一起过来的吗？”
“爱尔敏……被带走去参加宪兵团的审讯了。”
“什么样的审讯？”艾伦不知不觉抬高了音调。
“最近有些基层兵团的人在搞小议会，上头在禁帮派集会。旅长不是说过，帮派代表阴谋吗。”
“爱尔敏参加了帮派？”
“目前还不清楚……”三笠收拾起药箱看着窗外又说：“是作为目击者接受审讯吧，因为他们班的班长也去了。”
三天后，利威尔班接到了进入玛丽东域猎杀巨人和布雷的任务。
“上头的意思是按部就班地回收玛丽亚之壁，但地域过于庞大，只能划若干区域分期清剿。”团长敲着桌上的地图。
“计划是由我们来定吗？”韩吉兴奋地盯着地图，好像玩游戏一般的口吻。
“上头给了计划，由宪宾团定制的，招了一批基层军队进行参与。他们负责把大部分巨人引诱到A点。”团长指向地图上一个地方，那里放着一枚红色的标记贴。
“宪兵团什么时候开始插手我们的事了？”利威尔蹙眉问道。
“这是上头的意思。”团长也颇为无奈地耸耸眉毛。
“经验不足的基层兵团一但失手怎么办。”
“兵长……其实训练兵团里也有很多厉害的人。”艾伦小心翼翼地说道：“比如三笠……”
“小鬼别插嘴！”兵长不耐烦地向艾伦喝了一句。
三笠一直对兵长把她调回训练兵团的事耿耿于怀，他训斥她过于感情用事，完全不顾及团队协作。而艾伦也时常逮到机会就帮三笠说好话，希望兵长能网开一面。
团长突然想起什么，向艾伦说道：“当他们把目标都引诱到A点以后，我们需要你巨人化去到C点开始纵向布雷。”团长指着有着黄色标记的C点，位置正在城墙旁边。

“我会派人保证你的安全，其他人都去B点方向向A点开始清剿。”团长伸手从地图上绿色标记的B点滑向A点，正好隔开了C点区域，也就是说，巨人基本都集中在A点，而C点是三个点上巨人最少的地方，为了让艾伦完成布雷而制定的计划。
“可是布雷也得多加小心哦~别巨人没炸到，先把你自己给炸了呵呵呵呵。”韩吉好像在脑补那种场景，一副好期待的样子。
“艾伦，你的伤怎样了，对明天的任务会有什么问题吗？”团长疑虑地问了一句。
正在专心看地图的利威尔听到这句话抬眼看了过来。
“没问题。”艾伦不敢正视扫过来的视线，僵硬地答道。
“总之今天回去好好休息一下养足精神吧，明天是一场苦战也说不定。”
艾伦点点头，却看到韩吉无声地对口型说着——对~不~起~啦！
回到住处，三笠在房间里等他，准备给他换药。
“三笠……爱尔敏还没出来吗？”艾伦有点担心。
“从审讯那出来了，但被关了禁闭，与其他人一起。明天过后就会放出来，我去看他了，但看守不让见。”三笠倒不是很担心，因为他知道班长他们都在里面，大概是因为些皮毛蒜皮的小事吧。
“哦……那就好。”
三笠换下艾伦肩上的纱布，看见本来紫色的伤疤好像开始好转了。裂痕没有前几天那么大且深，颜色也似乎渐渐开始转成肤色。
“呐……艾伦，明天你们是否有任务？”
“对，玛丽亚东区的某个区域的清剿。你们班应该……你们没接到任务？！”不会啊，艾伦震惊着，这是整个基层兵团最强的班啊。
“嗯，我们全班都没接到任务。”三笠觉得事有蹊跷，但是她又坚定道：“明天我会同你一起去的。”
“既然你不在任务内，还是不要贸然参与进来啊。万一是故意这样安排的呢？”
“这件事不用再争辩了。”三笠说完便不再与艾伦说话，开始收拾药品。

清早开始在调查部集合的时候，艾伦在走廊上遇到一个眼生的陌生人。
“你是艾伦·耶格尔吗？”
“是的，你是？”
“你朋友爱尔敏让我给你带个话，他叫你务必立刻去禁闭所找他。”
“我马上要出任务了，等我任务回来一定会去找他。”艾伦觉得困惑，但他并未多想。
“他还说道，如果你不肯去见他，他让你务必不要参加今天的任务。”
“为什么？！”艾伦非常疑惑，爱尔敏从哪知道他今天要出任务的？明明三天都在禁闭所呆着呀。
“具体为什么我也不清楚，总之要我带的话我已经带到，该怎么办看你自己吧。”说完他便转身走了。
艾伦并未叫住他，怎么可能放弃今天的任务，任务比他心中的这些疑惑要沉重得多。
“怎么？”兵长无表情地问道。
“三笠……说她会来参加任务。”看着兵长皱起的眉头“啧”了一声，艾伦又马上补充道：“我虽然有叫她别来……但是我知道她不会听我的。”
已经马上要出发了，艾伦担心三笠是否出了什么状况，因为他知道她是绝对不会食言的人。
“爱尔敏也说什么让我别参加今天的任务，三笠和爱尔敏……”
“哦？”兵长突然问道：“爱尔敏现在在哪里。”
“禁闭……所。”
“现在是箭在弦上，说什么都迟了。”兵长这样说着，却又偏头思考着什么。
艾伦和护卫队员向C点略去的时候，利威尔则向B点飞去。可一路上甚至没看见几只巨人，当他来到A点时候，居然一个巨人也没有。本应该在A点驻守的大批基层兵团也都未见几个。
“不妙了！”利威尔心中一沉，他隐约感到事情远远超乎他的想象范畴，这不是作战失误这么简单的事。
心脏在轻微发颤，耳朵里被极速掠过的风灌满发出蜂鸣般的幻听。当他到达C点的时候只看到几个专门护卫艾伦的队员在与大批巨人苦战，但扫视了一周却没发现艾伦的影子。无论是艾伦本人还是他巨人化的样子。
他钉在树梢上冲着左前方的人大声喊道：
“艾伦去哪了！你看见了没！？”
“唉？——艾伦？”那人慌忙应答着，好似再无精力分神出来回话。
这时有几只十米级巨人自城墙北方跑了过来，利威尔便向它们冲了过去，但没有一刻停留下来对付它们，只是一味地向它们跑来的方向飞行。速度极快，快到正面跑来的那些巨人甚至没有察觉到有人从它们肩头飞过。

就在离C点据点三公里远的靠近城墙的地方，巨人化的艾伦正在一个人与一群巨人战斗着，他胸前的肌肉已经被扯断，连带着表皮一起被撕裂开来直到腹部，血肉冒着滚滚热气。利威尔远远就看见高耸的城墙上站着的那些基层兵团的人，他们正安静地目睹下面这场以一敌多的战斗。
很明显了，这是一场策划好的阴谋。
利威尔略到城墙上，提刀对着离他最近的一个人，无声调无表情地命令道：“把装备给我，一。”
那人吓得大张嘴巴，哆哆嗦嗦。
“二。”
他这才明白过来似得疯了一般拆卸自己身上的装备。
利威尔快速换上装备，向天空发送了橙色的信号弹，瞬间发动喷射装置飞了出去。
他将艾伦身边的巨人尽可能地引远，再快速倒回去猎杀他身边剩下的巨人。以此不断重复，就像完全把自己当成了饵一般。
收到信号的队员陆续冲了过来，这让利威尔得到一星半点能松口气的时间，他快速思考着，作战已经失败，那么现在最重要的是将艾伦救出来。
甚至没有再思考第二遍，他就提刀向艾伦冲了过去，在空中回旋着砍向巨人的后颈。他失控般飞向那道豁口，在灼热的血泊里伸手进去寻找着艾伦。
有巨人看到了利威尔并俯身伸过了手来，也就在那即将被捉住的一瞬间他似乎摸到了艾伦的手，使出浑身力气将他扯了出来，顺着绳索飞出了只差分毫就要握紧的巨人手掌。
所有动作一气呵成，就算是他也感到无比疲倦和心有余悸。他只能勉强使出最后一点力气将艾伦一甩手摔在城墙的地上。
只见艾伦在城墙上滚了很远才停下，但马上就看见他的伤口似乎又崩裂了，正在邹邹流着血。
利威尔向团长说明了情况，大概还是有人惧怕艾伦，宪兵团就好好地利用了那些小人策划了这场闹剧。
“艾伦的几个朋友应该知道一些情况，有一个叫爱尔敏的在禁闭所。”
“我已经派人把参战的基层兵团都抓起来了。”团长意外地铁青着脸，向部下命令道：“你去禁闭所把爱尔敏给我找来！”

“艾伦！”爱尔敏远远看见兵长脚边的艾伦，他躺在地上，背部一大片血渍。
爱尔敏略到兵长身边，蹲下身来抱着昏倒的艾伦，他有些畏惧地抬头看了一眼前这个阴沉着脸的上司，悄悄地吞咽了一口。
“你都知道些什么。”利威尔的语气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妥，但他内心其实早就压抑着极端的愤怒，想到被同胞陷害他就恨不得将那些人一个个都碾碎，连肉渣滓都看不见。这种无形的愤怒使他貌似无表情的脸看起来更加寒冷恐怖。
爱尔敏只听到这一句话便无法自控地哆嗦了一下，神经高度紧张地回道：“是……是的！这些来参加此次任务的基层兵团就是之前被先宾团调查的那群人，他们的目的是艾伦！”
他们还是惧怕着艾伦，胆小的鼠辈们已经不想再因为要守护艾伦而去送死。为何只有训练兵团的人在大量赶赴前线？驻扎军团和先宾团的那些白痴都坐享其成吗？！可恶……不会称了你们的心意！
所以他们斗胆策划了这场阴谋，调虎离山之计，再把艾伦和护卫队分隔开引诱走。那些比较致命的巨人正在一个计划里根本不存在的点上。
“嘁！”利威尔露出了凶恶的表情，狠狠攥住的拳头微微泛白。
“呃……！”艾伦醒了过来，疼痛使他忍不住轻呼出声。他左手捂着右肩，看见面前的爱尔敏正关切地注视着自己。
“爱尔敏……”
再抬头看见兵长，但一瞬间兵长就转身向团长走去，不再看向艾伦。
艾伦的右手在发抖，背后的伤口恐怕是又裂开了。现在体会到的疼痛已经是带有麻木感的疼痛，伤口撕着血肉，像无数细小的针在刺他的皮肤。
他站着一动不动，磕着牙缓缓忍受着痛觉，希望它能赶快过去。
有人走过来，艾伦甚至没有听到。利威尔看见艾伦微微颤抖的右手就知道大概是那伤疤的原因，他环顾了周围一眼，对艾伦说道：
“艾伦，跟我去个地方。”
“是！”他吓了一跳，而后又老实地跟着。说来奇怪，看着前面这个人的背影，好像疼痛感就少了几分。
在执行任务的时候强迫自己不要去注意兵长的动向。兵长说的对，在战斗里带入个人感情，确实会把自己置于危险之中。而且他爱慕的这个人也的却是自己无法担心的人。兵长过于强大，他的危险并不是巨人，而是在需要保护同伴从巨人手中脱离的时候。所以他谨记着他的话，努力战斗着，起码不让自己成为令兵长陷入险境的因素。
现在终于可以好好看着他了，就算是一个背影，也可以毫无顾忌地将他塞满自己的眼睛和脑海。

“吵死了！”利威尔皱眉向艾伦喝道。
艾伦讪讪地缩了缩脑袋，捡起水里的那本书。一抬眼看到角落上还散落着更多的书，他便轻手轻脚爬过去收拾。
他看见有些摊开的书页里是些他不认识的字体，有些书是植物简笔画附加一些说明，有些书则是非常美丽逼真的彩色手绘图案。它们都是在叙说高墙外的世界。
毫无声响地收拾完毕，就捡了两本特别感兴趣的书看。他将自己的斗篷和夹克脱下盖在兵长的身上，从他身边移过烛台，躺在水里借着零星的光线阅读。
艾伦喜欢那些五颜六色的色彩，还有那些简直如同梦境般的景色，他如此渴望着它们，因为他认为那便是最接近自由的形态。
伤口的疼痛缓缓消失不见，一丝一毫也不能感觉到。看着绘本里整整一页的蓝色消失在某一条浅色的直线上，绯红的日光被那条线切割开来泼洒在蓝色上面，就像是真的看见那美丽的被称为“海”的景色一般，渐渐闭上眼。

利威尔安稳地睡了一觉，他的睡眠从来不会很沉，只要稍有动静就会醒来。这次有个人在身边却反而令他睡得踏实许多，醒来的时候烛火已经燃尽，也不知是过了几个小时。他便起身摸索着点了几根蜡烛。
他看见艾伦也躺在地上睡着了，手里还掌着书。浅浅的呼吸在胸前规律地起伏。
利威尔安静地站了一会看着他，又突然俯身仔细地端详起来。
看着他安静的睡颜和毫无防备的表情。
他与艾伦反向面对着躺下，伸出右手到他的头顶却僵在半空不知该不该落下。
他还是个孩子。
利威尔皱着眉，收紧了手掌。再看向艾伦的时候却又终没忍住，伸手抚着他的头发。
好孩子。
艾伦突然悄无声息地睁开了眼睛，转动眼珠看着利威尔。
那一瞬间他看到了他脸上有着从未有过的温和。他并没有笑，那张脸看似跟以往一样没有任何表情。
但那种温柔无法形容，说不清道不明。
利威尔移开了手，像从未发生过什么一样起身准备离开。
艾伦坐了起来，内心一阵平静，就像他似乎在虚幻里抓住了答案。对方从未承认过他是对的，但他明白自己是对的。他需要的并不是追寻，因为追寻的人早已在他不得知的时候得到了。
“我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兵长。”
利威尔背对他收拾着衣物并未说话，现在只有满腔挫败感缠着他。原来这到头来只是自己没有战胜自己而已。
“无论是哪件事，我都……”
“这里的水只能减缓疼痛并不会治愈伤口，别逼我。”
“今天就算要把我打死在这里也好，请在我死前让我听听你的真心话。”艾伦并未像以往一样因为兵长拒绝与他交流而暴躁，他的内心变得坚定无比。
“你忘了你内心最深的想法了？不是我，是巨人。”
“这跟我爱谁有什么关系？”
“哼……这会成为露丝壁内最大的丑闻，你给我适可而止一点！”利威尔不耐烦地低声咆哮着。
“如果是这种世界阻在你我之间，那就让这个世界毁掉好了！”
利威尔终于忍不住，转身抬起拳头略到艾伦身边俯冲着即将朝他打下去，可那一瞬间看到的是哭泣的艾伦用极端坚毅的眼神看着自己。他并不惧怕暴力，起码此刻并没有。只是脸上落满的失望让利维尔感到心疼。
看着坚定的艾伦，利威尔重重叹了口气，最烦的就是小鬼了。
“你知道要为自己说的话负什么样的责任吗？”利威尔开始解衬衫袖口的扣子：“我现在就好好地教教你。”
“唉？”艾伦似乎还未反映过来，就看见兵长脱掉了衬衣，露出匀称的肌肉。
“脱光。”利威尔不容置疑地命令道。

生活看似没有任何改变，好像唯一改变了的是艾伦自己。他自己察觉不到自己的那些细微的变化，但三笠和爱尔敏能感觉到，艾伦不像以前那样阴沉沉或郁郁寡欢。在面对巨人的时候更加积极地战斗，却少了许多仇怨的感觉。
他现在总是在闲暇的时候偶尔发呆，微微傻笑着。
只是有一点大家有目共睹，却颇感奇怪。艾伦不再像以前那样畏惧兵长，或者说兵长也不再像以前那样总把他当小鬼般暴力对待，甚至他对其他人的态度也比以前缓和了许多。
“他们俩关系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了？”团长疑惑地问着。
韩吉撇撇嘴，耸耸肩。

三笠在执行任务的前一天晚上就被关了起来，她像爱尔敏一样单独“享用”着一间禁闭室。爱尔敏能送情报给艾伦这件事得亏阿尼，她与三笠很要好，当晚潜入禁闭所探望三笠。三笠分析了整件事情来龙去脉，得出的结论是——爱尔敏掌握着关于艾伦的重要情报。
不然自己也不会无缘无故被关禁闭，将爱尔敏和自己都关起来的矛头都指向了艾伦一个人。
阿尼暗地里买通了送早饭的人去男生禁闭室那向爱尔敏探听情报，准备给艾伦送去。却不料整个班被突然到来的先宾团扣下。
他们在训练场列操，却只是从头站到尾而已，上头无任何指示。
“看来除了我，还有不少人想要了你的命啊。”利威尔睨着艾伦调侃道，艾伦苦笑着。
“现在不单单是巨人，就连同类……”团长没有再说下去，利威尔也盯着手中的茶杯心中泛起了些沧桑。
“同类？你不要开玩笑了艾尔文。”利威尔微微横了团长一眼。
“他们被宪宾团撇清了关系，目前被审押。”团长的手指轻叩着桌子：“不过被押人数与参战人数似乎不符。”
“哼，放水吗。”利威尔看了看空了底的杯子，将它置于桌上。
艾伦一直未说话靠在窗边听他们聊这些，他看见兵长放下空杯的时候，便自然而然地走到桌前拿起咖啡壶轻轻给他的杯子里倒满。而后又放下壶，站了回去靠在窗边。
韩吉也一直未说话，她拿着一本大开页的小人书挡在脸前看的津津有味，但这“温馨”的一幕她倒是没有错过。
利威尔习惯性地拿起了杯子攥在手中，停下的空档嘬两口。她也说不出来这一幕怎么就独特了，但就是觉得独特。独特到好像看到了两个生活了几十年的老夫老妻般的幻觉，相互有默契的很。
“噗噗……噗哈哈哈哈！！！”韩吉忍不住突兀地大笑出声，利威尔皱着眉瞪向她。她实在是被自己幻想的那一幕逗得不行，什么老夫老妻，呸呸呸！
而事实上韩吉的那些并不算是幻觉。
艾伦要比利威尔以为的更加成熟。以前他总觉得艾伦还是个孩子，肯定满脑子都是自我主义，要跟他沟通都觉得麻烦。但事实正好相反，艾伦除了在某些时候会显得激进，但现在的利威尔深深地明白他是个很有思想，也非常懂事的人。
利威尔甚至从未这样感到轻松过，只是沉默地相处一室，互相做着各自的工作。有时候轻微聊着工作以外的话题，他从没觉得他烦或碍事。相反，有艾伦在身边心理踏实，许多繁琐的工作就会变得轻松。
他们也从未说过什么肉麻的情话，就像韩吉幻想的那样，他们像一对深知彼此的老夫老妻。这并非厌倦的表现，而是爱的异常真实。

这是我的东西，谁也抢不走。
利威尔看着艾伦这样想着，伸手扶乱了他的头发。
不久，驻扎兵团与调查兵团联合策划了第二次清剿与布雷行动。艾尔文团长与驻扎兵团的匹西斯司令一起制定的严密计划，都将以保护艾伦为目而进行。在人员的采用上也只编收了驻扎兵团和调查兵团，而爱尔敏和三笠仍不能参与此次任务。
“让开！”三笠怒视着艾伦，在调查部门外冲他吼道。
“三笠……”爱尔敏扯住她的衣服：“兵长在里面……”
“我就是来见兵长的。”三笠转头瞪着爱尔敏。
“三笠。”艾伦意味深长地看着她：“他不会同意的。”
三笠见艾伦说的如此郑重，她心中一阵不甘心涌了上来。自己能做的明明只有保护艾伦而已，她不明白这些高高在上的人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总阻止她那样做呢。
艾伦身后的门被打开，利威尔依旧顶着那张无表情的脸对三笠说了一句：“我同意了。”说完又关上门。
在密室。
“我们不是说好了不要把三笠他们牵扯进来吗。”艾伦皱眉质问道，他稍稍有些生气。
“你以为我会吃醋吗。”
“我没在跟你开玩笑，利威尔。”
利威尔躺在水里定定地看向他，琢磨他的眼神。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好像体会到了吃醋的感受，虽然明白那是错觉。
“我说过，如果把个人情感带入战斗，那会削弱自己。”利威尔停顿了几秒又似自言自语般低声道：“所以战场上我都尽量与你保持距离。”
艾伦的心软了下来。
“我不能因为只顾着你而不管其他人，让我面面俱到我也没那个能力。但三笠跟我不一样，她只想保护你。”
利威尔突然又觉得有些生气，虽然不是因为艾伦如此护着三笠，他生气是因为觉得艾伦完全无视了他的心思。他站起来走到艾伦身边，跨坐在他大腿上。手从艾伦脑后扯着他深棕色的头发，低头强行吻住他。看他微微颤抖，无法挣扎。
很久没这样粗暴地对待他了。他又觉得怜惜，捧着艾伦的脸吻了吻他的眼睛，然后手臂覆上去抱紧他。
艾伦的脸埋在利威尔的锁骨下，轻轻抬手扶上他的背。
这一刻艾伦明白他的。他比谁都明白怀里的这个人此时是多么脆弱和真实。他也明白这个人是有多么爱自己，有些话不用直白地说出口，不知为何就是能如此清晰地感觉到。
艾伦眼圈发红，鼻子犯酸。他又用力抱了抱利威尔，把脸好好埋进他的肩膀里。

“艾伦杀了人！”爱尔敏终于忍不住，磕着牙露出狰狞的表情，只为了让眼泪别落得太汹涌。
三笠一惊，又愣住。
这是第二次清剿行动，所有准备都看似万无一失。
“集中精力，注意安全。”利威尔对艾伦说着。
艾伦冲他呲牙笑起来，换来利威尔斜斜地横了他一眼。
这次的行动一开始看似很正常，一切都照计划进行着。布置好的任务点上零星散布着几只巨人，艾伦正巨人化搬运着炸药。
可当他醒来的时候，利威尔正蹙眉拍着他的脸。
“不……我不是故意的！”艾伦断断续续记起晕倒之前的景象，他将一个驻扎兵团的人砸死在了城墙壁上。（我本来想写拍死的）
“我只是……想捉住他……”艾伦大脑一片混乱，他抓住利威尔的手臂，希望他能信自己：“因为他——”
“引爆了炸药。”利威尔平静地说。
艾伦猛地转头往城墙下看去，地上散布着部分从城墙上炸下来的乱石，堆放炸药的地方也被炸的出了一个坑洞，周围的树木枝杈横挫。
“我并没有……想杀他。”
利威尔没有说话，在把艾伦从炸得不成人形的巨人身体里救出之后他曾返回查看那具被碎石掩埋的尸体，驻扎兵团的图标只是缝上去的而已。
“三笠！”艾伦在城墙边沿冲下面大喊道：“你在干什么！那边有巨人过来了！”
三笠睁大眼睛摁着发动装置——不起作用！
利威尔正准备向三笠飞过去的一瞬间，他听见后方有某种利器破风而过的声响。
“咻——！”这一箭扎在他左肩上，他猛然感到整条胳膊都在开始麻痹，速度快的惊人。利威尔快速将它从肩上拔下来，他在一瞬间明白了敌方的作战计划。
艾伦此刻的脑子里却是一团乱麻，他还未从他杀了人的恐惧里走出来，又接连发生了这么多事，他不知道箭是从哪来的，为何要袭击他们；他极度担心利威尔，却又没法把视线从三笠身上移开。
艾伦听到后方飞奔过来一个人，回头一看发现是驻扎兵团的人，艾伦急切地站起身来想向他走去，请他把三笠先救上来。
但他还未完全站起来时，就看到贴着他耳旁方飞过一柄钢刀。
“叮——！”
钢刀斩断了向自己面门飞来的某种金属而碰撞发出的声响，艾伦根本没有一丝一毫反映的时间，就被身后的利威尔用巨大的力量扯了开来，摔在地上。
而他刚才看到的那个向他飞奔过来的人……已经把本来会插进自己身体里的刀，捅进了利威尔的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