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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鹤。”在我乱七八糟想著这些东西的时候,幸村先生叫我了。我回了神,不好意思地挠挠面颊,走到床边,看著眼角已经有了细细皱纹的幸村先生。他拍拍床铺示意我坐下,我没有犹豫地就坐下了,乖巧的样子讨了他欢欣,惹他又是一阵轻笑。
“……不要笑了啦……”我低下头,绞著手指埋怨。
“好,我不笑了,”幸村先生说。估计是稳了下情绪,他伸手,揉揉我的脑袋,“不要再送花来了。”
我不解:“之前幸村先生有说想看荼蘼花不是麽?”
“喻意不太好,不要送了,嗯?”
“……哦。”我答应。
幸村先生收回手,轻轻将双手叠在被子上:“我感觉,最近想念得有点频繁。”
这还是幸村先生第一次挑起话头,我有些讶然地抬头,却见幸村先生的脸已经别开,目光远在窗外的蓝天里:“大概真的就要去了吧……”他说。
我不喜欢听他说这种话,想要阻拦却又没有立场和身份,只好顺著他的话,问:“幸村先生,是想念谁呢?”
“一个小家夥。”
我想了想:“钱包里那位?”
幸村先生倒是没有惊讶我见过那照片,颔首:“嗯,钱包里那位。”
“是、是幸村先生家的小孩?”我明知故问。
“是爱人……吧。”
我没有想过会迎来这样一个答案,瞠大双眼看著幸村先生。他就那般望著天空,语气里带著怀念地说:“少年时期喜欢的人,说起来我真是不合格的恋人,居然只有他小时候的照片。”
“那……他现在人呢?”
“走了。”
“诶?”
“走很久了……我马上要去的地方。”
我心中咯!一下。死了……?幸村先生喜欢的人,那个头发墨绿眼睛琥珀的少年……去世了?当真如我所想的,不长大,不会长大了?我有些难过,又不知道该做什麽说什麽,憋了半天,咬著唇问:“……幸村先生,是面对死亡太多次了,现在才会这麽沈静地等待死亡麽。”
“医生说我没救,并不是我自己要放弃自己,”幸村先生转过头来,唇角勾著点浅淡无比的笑意,目光柔和地看著我,“死亡对於先行离开的人来说,是黑暗中漫长无知的等待,对还在人间挣扎的人来说,则意味著余下的人生再不会有那已经离开了的人,无法看见无法听闻无法碰触,可又感受得到,他走过自己生命的痕迹。他走很久了,等了我很久了,对於即将见到他这件事,我无法害怕不是麽。”
我印象中的幸村先生不是这麽情感外露的人,我不知所措。
“我跟那个小家夥……”像是想起了什麽令人开心的事情,幸村先生低头笑起来,“交往了大概十多年,他走的时候我还年轻,不过,他比我更年轻,都没看够这世界,怎麽就这麽走了呢……果真是任性的小鬼啊。”
我不知如何慰藉,看著幸村先生的笑容,只觉心酸:“幸村先生、幸村先生后来有重新找到喜欢的人麽?”
幸村先生抬眼看我,眼睛里有些难得的天真。他歪歪头,问道:“我有喜欢的人……为什麽要重新寻一个?”
“幸村先生还年轻不是麽?”
“噗……”他又笑了,“值得放在心底珍惜的爱情是一个人演绎不来的,我留恋这份心意那麽久,是因为我很感激,在我爱他的时候,他也爱我。我只有一颗心,给了一个人,就无法再给别人了。”
“您、您不会难过麽,就这麽一直孤孤单单的?我听说幸村先生没有结婚也没有子嗣,您这样,您喜欢的那个人,会开心麽?”
“千鹤,”他伸手,在我额心轻弹了一记,“你不是他,我也不是,我无法揣测他愿不愿意看到我现在这个样子,但是我不愿意忘记他……”
他紫兰色的眼睛里,满满的,都是柔软的笑意:“他给过我最好的青春和爱情。他又说,“他的人生里只有我一个,我能还他的,也只有将他作为……嗯,唯一。”
许是见我木讷,他收回了手:“是不是很奇怪,大男人居然有这麽细腻矫情的心思?想触碰,想拥吻,想占有,这些心情是与性别、与一切都无关的。我心里有他,就想给他最好的,自己,也要变成最好的恋人。”
……最好的恋人。温柔,包容,强大……衷情。
心里堵堵的,我揪住结拜的床单,微微倾身上去:“并不!我并不觉得矫情,只是、只是觉得……有点心疼……”
“其实也挺好的,他走得早,不用看我被病痛折磨的样子,不用为我担心,不用成为那个被留下来的人。如果此刻在我病床边听我说话的人是他,我才是会心疼的……”
他抬起手,轻轻将手掌覆在胸前:“或许,会因为病痛,因为心疼,因为不甘心,因为舍不得,像多年前一样,不,或许比多年前还要悲怆地,躲在没人的角落里嚎啕大哭吧。”
“幸村先生……”
“嗯……这算不算是,”他低头,把所有心意,都由著手掌的温度,传递到心底。他勾起好看的笑容,我从未见他笑得这麽好看,呆愣之间,模模糊糊听见他说,“终於又能同床共枕而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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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到了樱花烂漫的季节。
妈妈来接我出院的时候我去了趟幸村先生的病房。那个病房早就住上了别的病人,窗边的花瓶里没有白色的荼蘼,有的,只是不知哪家少年少女送给病中母亲的康乃馨。
我站在门口的时候病房里没有人,风吹起洁白的窗帘,我望著窗外的天空,渐渐地有些视线模糊。
“……你见到他了麽……”
我问。
病房空荡,我问出声,也没有人能给我我想要的回应。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