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要生养众多，遍满地面，治理这地。
也要管理海里的鱼，空中的鸟，和地上各样行动的活物。
凡地上的走兽和空中的飞鸟，
都必惊恐、惧怕你们。
连地上一切的空重并海里一切的鱼，都交付你们的手。
凡活着的动物，都可以作你们的食物。
这一切我都赐给你们，如同果蔬一样。
唯独肉带着血，那就是它的生命，你们不可吃。
凡流人血的，他的血也必被人所流。
因为神造人，是照自己的形象造的。
你们要生养众多，在地上昌盛繁茂。
“……啊……哈、啊……”
早已分不清那究竟属于谁。
身体与身体紧密相连，血肉相互纠缠。
野兽般狂乱的气息，以及贯穿体内的灼热温度。
“嗯……啊……唔……”
包围着全身的湿润感，相互纠缠着的手指，还有渐渐融化的肌肤。
血管上浮现的黑块，是无法逃脱的刻印。
黎明与终焉。
是服从涌起的冲动，贯彻本能？
还是压抑这股冲动，抑制本能？
“……嗯……”
不管受到多少诱惑，却始终被理性的枷锁禁锢。
用脚踢打失控的野兽，用冰冷的橛子将它刺穿。
于是，被导向的未来是——

【第二章】
上午的课程结束，宣告午休的铃声响起。
教室里突然变得有些吵闹。学生们开始各自活动起来。
蓉司也终于缓过劲来，轻轻地吐出一口气。许久未至的学校令人疲惫。
他想着中午吃什么才好，可肚子并没有特别饿的感觉。
睦为了赶到小卖部买面包，钟声一敲响就从教室飞奔出去了。
睦喜欢的蛋卷炒面面包非常受欢迎，十分钟内疚会卖光，听说每天都要展开一番争夺。
总而言之还是先去买点饮料吧，蓉司这么想着，从座位上站起来，超门的方向走去，正好和进入教室的学生擦身而过。
抬起头想要避开，目光却就此被吸引过去。
蓉司被一双冰冷的眼睛吸引住了。
对方是从以前就不太擅长应对的家伙。
许久没有照面，蓉司又一次被那种存在感压倒了。
城沼哲雄。
缠绕在他身上的气息与其他学生略有不同。
浅茶色的头发和双瞳，褐色的肌肤。与桀骜不驯的面容相反，制服穿得一丝不苟，领带也整齐地系着。
除了魁梧的体格、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神情，还有别的因素让蓉司感觉到压力。
哲雄的思考和感情从不外露。
表情也几乎没有什么变化，但又不是所谓的空虚。
似乎隔着墙一般，他人的意志和思想都难以逾越的一道墙。
因此，在哲雄面前，他所表现出的漠然不由得令人感到不安和恐怖。
本来就已经是这种状态了，但让蓉司越加觉得哲雄难以应付还有别的原因。
那是在第一学期刚开学的时候。
正在上数学课的时候，突然感觉到视线而转过头去，发现哲雄手肘撑在书桌上，正看着这里。
最初并未特别在意，他却一直凝视着自己。
要是因为在意而转过头去，就会与哲雄目光相遇。虽然尽可能装作不在意，但渐渐地冷静不下来了。
最后，火辣辣的视线灼烧着后颈的感觉一直持续到下课铃响起。
为什么，哲雄会一直看着自己？他不明白其中的缘由。
在那之后的一段时间，那双眼睛的幻影总是紧紧缠盘桓在脑海中，无法消失。
在那之后也有好几次感觉到了哲雄的视线。所以虽说从未交谈过，蓉司却不擅长应对他。
“……”
目光相遇一次后，哲雄毫无兴趣地移开视线，踏出脚步。
正要擦身而过，一股淡淡的不知名的香味从鼻尖掠过。
和香水不同，是一股令人眷恋的、不可思议的味道。
这味道在哲雄走过的同时就消失了。
蓉司放松僵硬的身体，轻轻吐出一口气。
然后他回头向哲雄的方向一看，吃了一惊。
哲雄走向的位置，是更换座位之前自己曾经坐过的位置。
今天早上，自己差点坐上哲雄的位置。幸好有睦纠正自己，真是帮了大忙。
如果就那样一直坐着……脑海冒出了讨厌的幻想，立刻将这年头抛到脑后。
抬头看看墙上的挂钟，午休只剩下30分钟了。重新振作起精神，蓉司离开教室向小卖部走去。

手机响了。
会给自己打电话的人屈指可数。
蓉司一边琢磨着会是谁打来的，一边拿起手机看向液晶屏。
盯着随闪光振动的手机，蓉司深吸了口气再吐出来。然后，按下了通话键。
线路接通时，传来微微的叹息声。
“……喂？小蓉吗？”
“……姐。”
温婉动听的声音在凝滞的空气中回响着。
蓉司全身放松下来。每次听到这个声音，他就会感到安心。
唯一的血亲。双亲去世后一直相互支持、分享着苦与乐，无法取代的存在。
因为不想影响姐姐婚后的生活，蓉司几乎从不主动打电话给姐姐。
但与姐姐这样交谈，是任何事物都难以取代的平静时光。
“现在有时间吗？”
“嗯。”
“是吗，太好了。你还好吗？有没有好好吃饭？”
“有啊。”
蓉司下意识的微笑着回答。
姐姐一定也是在微笑吧？似乎能听到一种安心的声息。
“对了，身体怎么样？今天开始回学校上课了吧？”
“嗯，今天去了。身体还好。”
“是吗？那真是太好了！”
“因为休息了很久，所以并不是全都很顺利，但很快就会适应的。”
“去年一直都在住院，很辛苦呢。一个人可以吗？”
“嗯。”
“不管什么时候都可以来我这边哦！”
姐姐的声音中透着强烈的担心。
蓉司一边笑着，一边回答道。
“不要紧的，姐姐太爱操心了。我又不是小孩子。比起这个，你的身体怎样？快到预产期了吧？”
“嗯，对啊。肚子大了很多。小家伙很有活力哦，睡觉的时候还被他踢醒过。”
“好厉害呀！是男孩子吧？”
“对啊。一直在想起什么名字，但总决定不下来。”
姐姐的喜悦通过话筒传达过来，蓉司的心情也随之安稳平静。
姐姐很幸福。这样就好了。
“出生后一定要来看看啊。生产之前，要是担心姐姐的话也多来看看就好了。”
“知道了，我下次会去的。”
“下次见面时，我可不希望看见你又瘦了哦！”
“不会啦。”
“真的吗？”
“都说了不会的。”
蓉司微笑着回答。姐姐也恶作剧似的笑了起来。
“那我就挂了。如果有什么事记得要打电话哟！”
“好，知道了。”
“那么，晚安！”
“晚安。”
哔的一声，切断了相连的空间。
突然被拉回现实，蓉司的视线在房间中彷徨着。
姐姐温柔地说可以去她那里，自己为这句话感到高兴的同时又感到抱歉。
去年的住院费也是姐姐夫妻俩负担的。更何况自己留了级，不想再给他们添更多的麻烦。
自己的身体状况确实不能放松警惕。本来应该经常回医院复诊，但这当然也要花钱。
自己还是学生，收入也只有打工费而已。
因此，尽管想去医院，可是现实的困难摆在眼前。
即使如此，也要尽可能的注意身体。
实在不想成为姐姐的负担。
决不能让唯一的亲人难过。
姐姐虽然从未提及，但一直以来应该受了不少苦。
而她还一直在为自己这个做弟弟的着想。
决不能让这样的姐姐感到伤心。
蓉司把手机放到桌子上，换好便服，开始考虑怎样解决晚饭的问题。
冰箱里放着快过保质期的盒饭。是打工的便利店店长硬让自己带回来的。
想扔掉却又没扔，结果放在了冰箱里。虽然也想把它吃掉，现在却不是很饿。
决定把盒饭当作明天的午餐带到学校去。蓉司打算把功课简单地预习和复习一下，然后便去睡觉。
翻了一下带回来的教科书和笔记，蓉司躺在床上，叹了口气。
果然比自己预想的还要紧张吗？
熟悉的床垫触感似乎唤起了一日的疲劳。
今天一天发生了很多事啊。
因为一直都住院或在家疗养，所以这种感觉分外强烈。
但是，虽然感到疲劳，却不知为何难以入眠。是精神亢奋的关系吗？尽管如此，蓉司还是慢慢地闭上了眼。
被隔断的黑暗中，蓉司听着鱼缸的振动声仔室内不断回响，直到入睡。
结果，昨夜没怎么睡着，不知不觉地天已经亮了。
身体状况当然不太好。蓉司带着一身疲倦，做好上学的准备便出了家门。
上学第二天就这种状况实在很糟糕，可自己对此也无能为力。
蓉司站在月台上。由于正值上班和上学的高峰，站台上挤满了人。

车站广播响起的时候电车到达了，蓉司乘了上去。
不，与其说“乘上”，还不如说被推进去更恰当。
明显超载的电车开始行驶。
昨天也这么想过，人真是多得可怕。
机会让人无法呼吸的压迫感，香水、发胶等味道全都混杂在一起。
再加上人们紧贴的身体散发出来的热气笼罩着车厢，车内的空气越发浑浊。
“……”
不断吸入的浊气让胸中的不适感逐渐加强。
蓉司想尽量忍耐，但视野开始渐渐变得昏暗。
全身都是渗出薄薄的汗水。
加上身体本来就不太舒服，蓉司感觉自己好像快要倒下了。
指尖和脚尖都开始麻痹，体温像是被抽走一般骤然下降。
就连自己是睁着眼还是闭着眼都弄不清楚，脚底摇晃着，站也站不稳了。
车子因急转弯而剧烈摇晃，就在蓉司快要向后倾倒时——
“……啊！”
突然，他被某人的手紧紧拽住了。
蓉司已经快倒下去的身体，总算是稳住了。
“……”
虽然想说道谢，却说不出话来。眼前一阵晕眩。
蓉司浑身无力，根本站不稳，身体却被不知谁的手臂稳稳支撑着。
心底感到抱歉的同时演变成了依靠着对方的状态。
只是为了熬过这阵晕眩就已竭尽全力。
对方可能也明白，这实在是不得已的状况。总之那人没有表现出特别的厌恶，只是一动不动地站着。
蓉司闭上眼睛，浅浅地反复呼吸着，与对方接触的地方传来轻柔的心跳声。
听着这有规律的声音，蓉司渐渐安下心来。
不可思议的感觉。
尽管依然觉得痛苦，但身体的不适却在一点点减少。
闭着眼睛也能感受到心跳，握着手腕的有力手指。
不禁令人产生一种这是温柔的错觉。
混沌的现实渐渐远去，只留下柔和的黑暗。
感觉像被绒毯裹住，与睡意相似的漂浮感传遍全身。
不知为何，蓉司感到十分平静。
意识已陷入似睡非睡的状态，却被车内广播刺耳的声音拉回现实。
电车缓缓减慢速度，停了下来。
门一打开，乘客们便一起涌出车门。
蓉司就这样呆然地被人潮挤出车门，站到了月台上。
活动者脚走起路来的时候，终于找回了现实感。
刚才一直扶着自己的那个人淹没在人群中，早已不知去向。
都来不及说句感谢的话，蓉司心中生出小小的失落。
淡漠地坐在前行的人群中，蓉司想起刚才发生的事情。
不过，就算身体不适，没想到连记忆也像白日梦般暧昧朦胧起来。
唯一记得的是……心跳声。
好不杂乱的、安稳的脉动，那令人感到温暖的声音。
那声音现在也和自己的心跳重合一般，在脑中回响着。
为何心情会变得如此平静呢？
心中留恋着那微小的余温，蓉司走出检票口，向学校走去。
一到学校，睡眠不足带来的慵懒感就好了很多。
轻松地度过了上午的课程，午休的铃声响了起来。
班主任上屋将蓉司叫到教职员室，告知了他休学期间的事情。
主要就是说明一下课程的进度如何，学校举办了怎样的活动，还说了一些鼓励的话。
上屋负责的是化学课，他是个很会照顾学生的老师。
结束谈话后，蓉司行了礼，离开教职员室。
距离午休结束还有一段时间，想要去小卖部的蓉司走向了中庭。
小卖部位于座位别馆使用的旧校舍。比起走通向校舍的走廊，倒不如直接穿过中庭会更快一些。
旧校舍的建筑正逐渐老化，现在座位包含小卖部、社团教室、化学实验室和更衣室的别馆而使用。
来到中庭。踏着铺满红砖的地面，蓉司像要将肺部空气更换一新一样，深深的呼吸。
中庭位于新旧校舍之间。这里有修剪整齐的花卉和树木，还摆放着长椅，所以时常被女生们用来当作午餐场所。
今日亦然，树荫下凉快的长椅早已被女生们占领，轻快的谈笑声回荡在校舍之间。
就在蓉司要进入旧校舍的时候，迎面而来的人险些和他相撞。
“哎……呀。”
“……抱歉。”
正在道歉时，一种“滋滋”的……像是在允吸着什么的声音响了起来。蓉司抬起头。
——翁长善弥。
善弥穿着鲜绿色的衬衫，头上戴着运动帽。不管怎么看，他穿的都不像是校服。
虽然根据校规，靴子、袜子以及书包等等，只要不过于花哨就没什么限制，但还是需要穿着学校指定的校服。
能够这样无视校规却还不被追究，善弥果然是个特殊的存在。
他的父亲也就是所谓的“那边的人”……似乎是暴力组织的前任组长。
“他是个身高两米的壮汉”，“惹恼他的话就会被抹杀掉”，诸如此类的传闻绘声绘色的流传在学生之间。
尽管那些传闻有些夸张，但学校方面对善弥放任不管却也是事实。
善弥单手拿着果汁罐，把罐子贴在唇边。
及肩的金色长发。覆盖住右眼的眼罩，套在脚上的凉鞋。以及，那显眼得刺眼的绿色衬衫。
一股刺激性气味掠过蓉司的鼻尖。与其说是香水，不如说更像酒精。白天就在喝酒了么？

不知善弥是因为什么而做出这些怪异的行为。想在惹出麻烦前离开，蓉司背过头去。
“不出来。”
“……？”
“不出来。”
意义不明的低语声传了过来。
虽然有些在意，但蓉司还是决定不看过去。
就在蓉司略带诧异而准备离去时，他的手臂突然被抓住了。
“！？”
出现在面前的，是善弥得意的笑脸。
“……干什么啊？”
“那个啊~你，是那个突然倒下的学生吧？在开学典礼时‘咚！’地一声倒下，发出了很大的声音呢~”
“……”
“那时候啊~似乎很疼呢。有撞到脸么？鼻子呢？额头呢？啊哈。”“啊，说到疼啊，那个呢，弄不出来了啊。”
善弥没有理会蓉司的态度，继续自顾自地说着。
“黏在罐子底下，晃来晃去的那个。”
摇晃在蓉司面前的罐子上，标注着“添加蒟蒻”。
一瞬间，善弥那握住铝罐的白皙手指，看上去就像蟒蛇一般。
“那个啊，我有件事情要拜托你~”
“……唔。”
蓉司像要强行甩开善弥的手，但他的手就像是固定住了一样，怎么也挣脱不开。
“我有件事，要拜托你~”
善弥用同样的口气重复道，蓉司则注视着他。
善弥眯起眼笑了起来，嘴角也在明显上扬。但是，附着在他瞳孔上的却是……干涸的感情。
“你带着么？”
善弥将罐子从嘴边拿开。
然后，就这样……伸出了舌头。
“……！”
善弥张大嘴巴，对着蓉司吐出猩红的舌头。
舌头上，除了唾液以外还有其他液体。……是血。
舌头表面，有好几道被划伤的细长痕迹。
“虽然努力试过了，但完全去不出来。全都是铁锈的味道。”
善弥一边伸着舌头，一边笑着松了耸肩。
蓉司难以置信地注视着他。
“所以说啊~哪，你带着么？”
停顿了一下，善弥像是小孩子一般，张大了嘴巴。
“把创可贴，给我好么？”
——再和他牵扯下去，就只会招来麻烦。
“……”
这一次，蓉司用尽力气，甩开了他钳住自己手臂的手。
而善弥则干脆地松开了手，他盯着蓉司，再度开始允吸罐子。
又要用那个舌头，去罐子中探寻了么？
只是这样想，就让蓉司感觉不快。
就在他和善弥擦肩而过的瞬间，一种不同于允吸罐子的声音传入耳中。
像是要将什么咬碎一样，硬物摩擦的声音。
虽然不知道那是什么声音，但蓉司并不想弄清。他径直走进了旧校舍。
一走进现在已经不再使用的出入口，蓉司就放心地舒了口气。
善弥应该不会纠缠到这里来。
那淌着鲜血的舌头就像是烙在眼底一样，挥之不去。
还有，那类似酒精的气味。
烧灼般的厌恶涌上了蓉司心头。
还是快点忘掉吧。对方不是普通人。
要是正经搭理他的话，只会惹祸上身。
蓉司再次提起精神，向小卖部走去。

下午，课程全部结束后的放学时分。
终礼过后，教室里十分热闹。
“蓉司，回家喽！”
已经把书包挎在肩上的睦，走进了蓉司的座位。
“今天约好的，没忘吧？说好要一起去吃晚饭的~”
“没有忘啦。”
“那，赶快走吧！”
睦的脸上浮现出笑容，一副迫不及待的样子。
蓉司将课本、笔记和文具塞进书包时，睦觉得不可思议般的眨眨眼睛。
“哎？蓉司居然把课本什么的全部带回家吗？”
“是啊。”
“为什么啊？”
“因为要预习和复习。”
“预习和复习！？天啊！这么了不起！我可一回也没做过！”
睦瞪大眼睛夸张地说道。
“因为我之前一直在休病假。”
“啊……也是。是这么回事。但好厉害啊，我真该向你学习呀！不过我就算这么说也不会真的去做……”
睦耸耸肩，恶作剧一般笑着。突然间，他脸上的表情转为惊愕。
他的视线落在蓉司身后。
“崎山。”
蓉司听到有人叫自己，回头一看，不由得皱起了眉。
那里站着个意料之外的人——哲雄。
被哲雄锐利的眼神直直盯着，蓉司反射性地全身僵硬。
“轮到你值日了。”
略微嘶哑的低音在耳边响起。
——他的声音是这样的吗？
紧张的空气中，蓉司感到一种不合时宜的惊讶。
虽然肯定在什么地方听过，但这是自己第一次注意哲雄的声音。
“值日？”
“负责打扫卫生，从昨天开始。”
蓉司这时才突然反应过来，意识到自己是这周的值日生。
脱离学校生活太久，对其他学生来说理所当然的事，自己却常弄不清楚或是忘记。
昨天没有做值日就跟睦一起回家了。
感到抱歉的同时，蓉司陷入轻微的自我厌恶。
虽说是没办法，但每次都是因为这种事，与周围的人拉开了距离。
但是，为何哲雄特地来叫自己？
稍稍考虑，马上便想到了答案。
值日生是按照点名册安排的。
崎山蓉司。城沼哲雄。
也就是说，是由哲雄和自己共同负责。
“啊，这样啊。这个星期轮到蓉司值日啊。那我等你一下好了。”
之前高兴的笑容从脸上消失。睦简单地说完，便向教室门口走去。
只剩下蓉司和哲雄两个人，气氛似乎有些尴尬。
“你和我是负责分倒垃圾的。”
哲雄淡淡地说了声，便向教室角落的垃圾桶那边走去。
没办法，蓉司只得跟在他身后。
其他的值日生一脸不情愿地扫着地，擦着架子。也有些人不太想干活，停下来聊起天。
哲雄站在垃圾桶前，微微弯下身子看向里面。
垃圾桶分成可燃物和不可燃物，负责人需要确认是否有被混淆的垃圾。
之前，因为全校都没有正确地对垃圾进行分类，曾经被回收方警告过。
从那以后，学校就开始严格指导学生垃圾分类。
一到放学，垃圾桶就几乎像要溢出来一样装得满满的。
哲雄开始检查起不可燃物，蓉司便检查起可燃物。
虽然大多数垃圾能正确地分类，但仍要把扎好口的便利店袋子一个个打开确认。
塑料袋摩擦发出的沙沙声仔两人之间回响。
当然，没有任何交谈，只有学生们喧闹的声音从窗外和走廊中传来。
“这个是谁的？”
突然，哲雄低低地说道。
蓉司转过头，见他单手提着个打开的便利店袋子，从袋口能看到吃剩的盒饭。
马上意识到是谁的东西，蓉司暗想不妙。
扔掉那个盒饭的，正是自己。
带来当作午餐，却因没有食欲把剩了一半的盒饭扔掉了。
但无论如何也不能坦白，于是蓉司无言地把视线重新转回垃圾桶。
旁边响起哐当一声，哲雄把刚才的盒饭扔掉了吧。
蓉司心中怀着歉意，继续检查起来。
确认过里面的东西后，蓉司从垃圾桶中提出垃圾袋扎上袋口。
只要把装着可燃物与不可燃物的两个袋子提到体育馆后的回收处，垃圾处理便完成了。
蓉司扎好可燃物的袋子，正要站起来。
突然，不知是什么东西碰到了脖子，感觉凉飕飕的。
同时，一股甘甜柔和的香气飘溢过来。
“！”
转过头，哲雄的手就在眼前。
被碰了吗？
蓉司惊讶地望向哲雄。
“有什么事……”
“……没事。”
哲雄小声回答着，把碰了他脖子的手插进裤袋中。
无法从他的语言和表情中找出端倪。他刚才究竟做了什么？虽然想明确地弄清楚，却感到一种不容碰触的隔阂。
“……”
难道，自己被捉弄了吗？
带着复杂的想法，蓉司背对哲雄，提起垃圾袋走出了教室。
“蓉司，等一下啊！”
蓉司听到呼唤声转过头，看到在门口跟其他同学聊天的睦向自己走了过来。
“把这个扔了就行了吧？一起去吧！”
说着，睦瞥向哲雄的方向。
哲雄正在扎不可燃物的袋口。
“蓉司，没事吧？”
“什么？”
“……没什么。”
睦马上露出了一贯的爽朗笑容。
“好，走吧！”
重新提起垃圾袋，蓉司和睦一起走出了教室。
穿过出入口，他们向体育馆方向走去。
“哦~~比白天凉快了不少呀！”
享受着黄昏时分透着微微凉意的空气，睦舒服地眯起眼睛。
蓉司也像从紧张中解放出来一样舒了口气。
沿着体育馆的墙壁向深处走去，能看到两个巨大的铁箱。
箱子分别用来放置可燃物和不可燃物。打开可燃物垃圾箱的盖子，蓉司把袋子塞了进去。
“好，扔完垃圾了！”
就像是自己完成了任务一样，睦伸了个大懒腰。
“那——快点回去吧。我都快饿死了！”
“回一趟教室，我拿书包。”
“知~道啦！”
在回去的路上，睦把双手交叉放在脑后。
“刚才，不知道该怎么说……蓉司，你看起来好像在生什么气？”
“没这回事。”
“是嘛。那就好。”
没什么。对，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但是，唯一一件事一直盘踞在心头挥之不去。
那股味道。
以前也闻到过，到底是什么味道呢。
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蓉司边想边走，很快便到了出入口。

“辛苦了。”
蓉司在后面的房间换好衣服，向站在收银台和他换班的店员打过招呼，走出了店门。
走出打工的便利店，外面被夜晚的寂静所包围。
蓉司为了赚取生活费而在便利店打工。大多是放学后直接过去，一直工作到晚上十点，然后回家。
他因为身体不适的关系曾经长期缺勤，但是店长很宽容。
店长虽有态度强硬之处，但其实人很好，能够体谅蓉司的身体状况。蓉司对此十分感感激。可以的话，希望到高中毕业为止都能在那里工作。
今天也和往常一样，打完工后便步行回家。便利店离家约十五分钟路程。
周围多是民居和住宅区，到了深夜路上基本没有人。只是偶尔有车经过。
路灯稀稀落落，人迹稀少的道路显得更加寂寥。
因为还有些睡眠不足，蓉司感到很疲倦，似乎马上就能睡着。
可是，有时钻进被窝后脑子反而清醒起来，真是无可奈何。
整齐的路灯下，蓉司拖着疲惫的身体走在马路上。
正当视野因睡意而变得模糊时，他察觉到身后有人。
虽然没听到脚步声，但绝对有人。确实感觉到了。
虽说人迹稀少，但也不是绝无人烟。有人经过也不是什么不可思议的事。
蓉司这样想着，回头看了好几次。
但是——
身后没有任何人。
有的只是无声的黑暗。
“……”
可是自己确实感到有人，难道是错觉吗？
也许是因为犯困而弄错了。
人困得睁不开眼时，常常会将影子或暗处的物体看成其妙的生物。
刚才也是这类现象？
……但是，如果是那样，为何会感到一阵恶寒？
是感冒了吗，还是睡眠不足引起的后遗症？
蓉司从睡意中清醒了一些，加快脚步希望早点回到家。
……果然，那种感觉还在。
而且不止一个人。似乎是复数。
再次偷偷回头看去，可依然没有人。
即使有街灯照着，人行道上还是十分昏暗。路就这样一直延绵下去，仿佛被吸进了漆黑的长夜。
蓉司心底涌起不祥的预感，加快脚步想赶回家。
背后，传来一阵摩擦的声音。
如同踩在枯叶上的声音。
但是这里，这条路上根本没有能发出那种声响的东西。
“……？”
又有一种非常刺耳的声音响起，与之前的声音重叠起来。
那声音十分清晰，令人感到一种生理上的厌恶。
简直就像，活生生的肉慢慢的蠕动融合在一起……
“……唔！”
蓉司实在无法忍受，迈开步子跑了起来。

“说起来，为什么我会突然想起翁长的事——刚才响过吧？那首《晚霞渐淡》。”
“哦。”
“哎，有个传闻哦。关于翁长和《晚霞渐淡》的。知道吗？”
“传闻？”
《晚霞渐淡》的钟声已经在不知不觉间停止了。
睦用拇指拭去嘴角的食物残渣，故意装出一副深沉的表情。
“刚才响过的钟声，是五点钟报时的吧？一到那时候，虽然不清楚怎么回事，据说翁长善弥的身影会消失不见呢。”
“消失不见？”
睦吃着汉堡包，不知为何露出得意的笑容。
“换句话说，就好比刚刚还在那里闹的人，一到了五点就会突然消失。”
“……你看见过吗？”
“没。我倒是没见过，是班上那些家伙说的。他们说翁长每天一到五点就会准时消失，跟个幽灵似的让人毛骨悚然。不过那家伙就算不这样也够古怪了！”
的确不得不同意这一点。但消失这件事多少有点邪乎。
“也许是巧合吧？比如去厕所了，或者是回家了。”
“不不不，还有比这更厉害的传闻哦！”
睦凑了过来。
“五点的钟声想起来的时候，有人亲眼看到翁长摇摇晃晃地走着。”
“那家伙有点在意，就跟在翁长身后。然后他一直跟到了现在没人用的教室里……你猜怎么着？”
“……猜不到。”
睦的嘴角泛起笑意，绘声绘色地接着说。
“从那件本应锁着的教室里，传出了痛苦的呻吟声哦！”
“那家伙怕得不得了，正想赶快回去，就在这时——有个冷冰冰的东西贴到了脖子上……”
“他战战兢兢地回头一看，哎呀——是一只血淋淋的手……”
选择支-- <选择本能>
“那跟翁长有什么关系吗？”
蓉司略带惊讶地插嘴问道。睦不好意思地笑着挠挠头。
“啊，不是……那个，那段时间刚好是翁长消失的时候。嗯，就是这样！”
“……”
事情一下子失去了可信性。
“刚才说的先别管真假。不过，好像真有人亲眼看到五点钟时那家伙呻吟着发抖哦！”
“诶……”
“不管怎样，反正最好别跟他扯上什么关系。”
“前不久，他跟我搭过话。”
“咦！？真的！？”
睦将眼睛瞪大到极限。
“不会吧，为什么？？”
“谁知道。他好像记得我在开学典礼上晕倒的事。”
“诶~那家伙记性不错嘛。还真意外……”
睦一脸不可思议地点点头，像是得到了及其珍贵的情报。
睦：“哎呀~讨厌讨厌，那家伙真让人觉得不舒服啊。说到让人不舒服，城沼也是这样。”
城沼哲雄。
蓉司想起那冷淡的眼神。
睦：“根本不明白他在想什么。怎么说呢……有点机器人的感觉。”
蓉司：“的确有点……”
蓉司轻轻点头，不知为何想起了那股不可思议的气味。
令人怀念的、甜蜜而温柔的气味。
“……嘿，吃完了！啊~ 终于吃饱了，太好吃了！”
不知不觉间，珍藏到最后的终极牛肉汉堡已经消失了，只剩下捏成团的包装纸留在托盘上。
仔细一看，薯条和可乐也不见了。
虽说这是家常便饭，但蓉司还是对睦不寻常的进食速度感到吃惊。
“蓉司呢？”
“我吃完了。”
“说什么吃完了……只喝了饮料能算是吃完吗？你回家吃饭吗？”
“肚子饿的话，可能会。”
“什么叫可能啊！”
睦拿起托盘走向垃圾桶，大声感慨道。
“蓉司真是的，怎么说呢——好像刮一阵风就会被吹走。”
“这是什么形容啊？”
“就是那个意思。没有人支撑的话，就会轻飘飘地飞到什么地方去一样。不想吃就不吃~不想睡就不睡~……就是这种感觉。”
“是……这样吗？”
周围的人是这么看待自己的吗？
“说对了吧？所以，我才叫你一起吃饭啊。至少跟我在一起的时候，你会吃点什么吧。”
“让我考虑一下。”
“真是的~！”
睦双手按住头，摇晃着脑袋。
蓉司看着他滑稽的举动，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
窗外，黄昏的晚霞眷恋般覆盖在天空上。
“啊~我想要一双新的旅游鞋，干脆去买吧！”
“你那双不是新的吗？”
睦将视线移到他穿着的旅游鞋上。鞋面基本没有污迹，鞋带也没有用旧。
“虽说是吧~可又看上一双想要的……多找份兼职来做好了。”
“还可以增加吗？”
“不，不行了。已经够多了。不过好想要那双鞋啊~要买只能等下个月了~蓉司，要不你买给我吧？”
“不行。”
“拒绝得真快啊~开玩笑开玩笑，骗你的啦~”
两人闲聊着，离开了杂乱的快餐店。

不是错觉。那里一定有什么东西。
而且在渐渐逼近。
街灯的光线无法照到。
走到灯光下，四周的黑暗更为强烈。
有什么在追赶着自己。
在被它追上前，一定要逃走。
但是追过来的到底是什么？
根本弄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蓉司在回家的路上狂奔着。
一回到家，蓉司立刻关起门上好锁。
喘着气走到厨房，倒了杯水一口气喝干。
“……（喝水声）”
放下杯子，蓉司抬手擦了擦嘴边。
刚才感觉到的，到底是什么呢？
错觉？不，那分明不止一个。
那未知的异样声响，现在回想起来也禁不住颤抖。
身边似乎有什么在逐渐逼近，还传来鲜活的喘息声。
怎么想都不可能是错觉。
但是……这不可能是现实。
听着自己还未平复的心跳声，蓉司走出厨房，进入卧室。
今天听睦说了不少灵异故事。虽然不相信是真的，但听完那些话后，心理还是稍稍有些不快。
虽然自己不会相信，但听了这些话之后多少会有点不舒服。
据说，那些讲述灵异怪谈的人，身边真的会聚集幽灵。
怎么可能……根本是无稽之谈。
……是累了吧。
泡个澡放松一下，心情说不定会变得愉快些。
这样想着，蓉司拿起替换的衣服走向浴室。
平时只是淋浴，今天想在浴缸放些热水泡澡。
告诉自己泡澡可以舒缓疲劳的人，是姐姐。
蓉司在洗面台前脱下衣服，走进了浴室。
转动水龙头让热水流进浴缸，升起的热气让皮肤蒙上一层薄薄的水珠。
正前方的镜子笼罩在雾气中，映出自己略带湿气的身影。
血红的伤痕，清晰地显露在左胸附近。
那是小时候受的伤——在失去双亲的那次事故中。
虽然已经时隔多年，但现在看到这个伤痕仍会觉得痛苦。
蓉司像要避开镜子般避开视线，冲洗完头发和身体后钻进了浴缸。
脚尖触碰到热水，温度自下而上渗入身体，缓缓地将肩膀也没入水中，包裹全身的暖意让人十分舒适。
蓉司把湿透的头发捋上去，抬头望向天花板。
望着徐徐升起的热气，他回想起今天发生的所有事情。
很快，脑海里浮现出某人的脸，思绪也随之停在这里。
哲雄。
他告诉自己是这周的值日生，一起收拾了垃圾。
然后，扎起垃圾袋的袋口时……有什么东西碰到了脖颈。
“……”
蓉司抬起一只手摸向脖子。
哲雄为什么要碰这里呢？
正当他思考着原因，触摸脖子的手指传来一种奇妙的触感。
滑滑的，奇妙的湿滑感。
虽然洗澡时有水汽是理所当然的事，尽管如此——
“……！”
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微微发热起褶的手指上，沾着比水粘稠的赤红液体。
……是血。
放学后的事在脑中闪过。
哲雄触碰脖子的理由。
突然有个唐突而荒谬的想法。难道说——
哲雄是……看见了这个？
此时，眼前的景物大幅晃动起来。
麻痹感从脚尖和指尖蔓延开来，心跳逐渐加快。
呼吸变得紊乱，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在吸气还是吐气。
总之，先出去吧。
刚想站起来时，蓉司不禁愕然。
热水的颜色是——鲜红的。
像血般赤红。
“………”
不愿相信眼前的一切，蓉司闭上了眼睛。
身体像被火灼烧一般。

但不知为何，身体与思想相违背，蓉司的分身在热水中竟渐渐硬挺起来。
“……唔……”
在晕眩和朦胧中，一只手自然地伸向那里。
那一瞬，蓉司不禁感到踌躇。
但，身体热得已经不受理性控制。
“在这种地方做什么？！”责备的声音也从意识中远去。
他用颤抖的手握紧哪里，拇指轻轻抚摸前端。
只是这样，一股甘美的电流便爬上了背脊。
“……（轻轻喘息）”
口中溢出的喘息在浴室的墙壁间回响，显得更加刺耳。
尽管这声音唤回了几乎忘却的理智，但事到如今已无法停止了。
水声迎合着手的动作响起，蓉司稍稍睁开眼，冒着热气的赤红热水暖昧地晃动着。
简直就像有生命一样上下起伏，一寸寸地染红了肌肤。
光是这样，身体就已兴奋起来。

“……唔……嗯……”
抚摸着分身的手，渐渐加快了速度。
感觉有一股铁锈的味道在空气中漂浮。是错觉吗？
“哈，啊……！”
思绪像蒙上了云雾般朦胧不清。
逆流的血液，蓄积的欢愉。
手加大了摩擦的力度，强烈的欲望自胸中涌起。
蓉司咬紧牙关，紧紧地闭上眼睛，集中注意力继续着。
“……唔，啊……”
泄露的喘息和纷乱的水声重合在一起。
即使不睁开眼睛也可以想象出一片赤红的景象。
被红色的波浪……所吞噬。
——渐渐被吞噬了。
“……啊，啊……唔唔！！”
视野和思想都被染得通红，短路般闪着点点白光。
同时，被紧握的分身释放出了欲望。
全身沉浸在余韵之中，肩膀随着急促的呼吸上下起伏。
蓉司紧闭双眼，暂时静静地呆在浴缸里。
热气一点点消逝，思绪被拉回现实。
自己……到底在做什么。
他慢慢睁开眼。
“……”
本应再次出现在视野中的赤红，已经消失不见。
水面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通彻透明。
……是幻觉吗？
又或者是，疲惫的心产生的妄想吗？
完全理不清思绪。不愿再多想，蓉司跨出了浴缸。
踏上地板的瞬间，蓉司眼前一黑失去了平衡，马上伸手扶着墙壁支撑住身体。
手摸到蓬头的开关，扭开。冷水从头上淋下来，热气逐渐冷却。
急速而下的水流中，像是为了安抚躁动的情绪一般，蓉司闭上了眼睛。
蓉司踉跄地走出浴室，用备好的毛巾擦拭头发和身体。
回想起自己洗澡时的行为，一种强烈的自我厌恶感直袭而来。
为什么会突然变成那种状态？
……不明白。
总之身体燥热得没办法。
而且，还有那赤红的热水。
现在也无法确认那究竟是现实还是幻觉。
不，不可能是现实。
蓉司战战兢兢地从浴室入口瞄向浴缸，里面只是蓄满了清澈的热水。
还有打工回家的路上……今天究竟是怎么了？
果然是太过疲劳了吗？
回到浴室拔开浴缸的塞子，蓉司迅速换上睡衣进入卧室。
给鱼缸里的鱼喂了食，头发没干就躺到床上。
虽然觉得疲劳却怎么也睡不着。
复杂的思绪让心里惴惴不安。
结果，直到窗帘的隙缝间透出白光，蓉司还凝视着天花板。

就在夜幕低垂，街道重拾寂静之时。
些许迟来的饭香从翁长宅邸飘逸而出。
“饭还没好么？？”
悠闲的声音回荡在餐厅里。
“晚饭好慢啊。对吧？克里斯汀~”
肚子坐在宽敞桌边的善弥，一边抚摸着趴在他肩上的绿色蜥蜴的头，一边嘟起了嘴巴。
“请再稍等一下。”
正在厨房准备着饭菜的男人——姬谷单手拿着平底锅，礼貌地回答道。
翁长家位于距离学校约二十分钟车程的住宅区，是一栋二层的白色建筑。
房屋整体构造十分简洁，内部装潢和摆放的家具也都没有附带多余的点缀。
家中的每一个角落都经过了细心的打理，光洁无瑕的地板反射着漂亮的光泽。
这都是姬谷精心打理的结果。
“让您久等了。”
看到一盘盛有肉和茄子的炒菜被端到桌子上，善弥高兴地举起了双手。
“等好久了！肚子都饿坏了！”
“请用餐吧。”
端出盛着味增汤的容器，姬谷温和地对善弥说。
摆放在桌子上的是莎拉和炒菜，还有白饭和好几种炖菜。
“那我开动了~”
双手合十后，善弥拿过筷子，飞快地吃了起来。看着这幅场景，姬谷解下围裙，坐到善弥对面。
姬谷自己并没有吃饭，他只是在等待善弥用餐完毕。也就是说，他担任着所谓“家政夫”的职务。
善弥的父亲是暴力组织征柳会派系之下，第一代翁长组的前任组长——翁长邦仁。
成员约有一百人。姬谷在被邦仁收留后，一度提升到组长候补的位置。
但是几年前，患上心脏疾病的邦仁，以半是放逐的形式从组织中引退。那时，姬谷也决意随邦仁一起离开。
而现在，他们靠着邦仁积攒下来的财产以及从邦仁去世的叔父那里继承来的大厦收入维持生活。
对姬谷来说，邦仁就是他人生的恩人。没有了邦仁的组织，毫无价值。
只要能为邦仁和善弥尽心效力，他愿意追随这对父子到天涯海角。
姬谷从小就在帮忙打理家务，所以并不觉得辛苦。而最近，发明一些新的菜式更是令他乐在其中。
“姬谷，这个真好吃~”
善弥嘴里塞满了食物，举起插着茄子的筷子。
“这种行为很不雅观，少爷。”
“无所谓啊，没关系的。来~克里斯汀吃紫苏~”
善弥拿起放在沙拉里面的紫苏菜叶，放到蜥蜴的嘴边。
从善弥肩上探出身子的蜥蜴对眼前的料理十分感兴趣，大口地吃起来。
“很好吃吧~”
善弥满面笑容地歪着头，似乎在征求蜥蜴的同意。
“真是的……”
姬谷无奈地叹着气，脸色缓和了一些。心情愉悦时的善弥非常天真无邪，光是看着就会使人心情平静。
“要再添一碗饭么？”
“恩，半碗就够了。”
就在姬谷接过递来的空碗，准备打开饭锅盖子的时候。
“善……”
低沉沙哑的声音在餐厅中响起。
善弥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虽说这已经是家常便饭的事了，但姬谷的身子还是略微僵硬了起来。
声音的主人出现在了餐厅门口。
那正是善弥的父亲、第一代翁长组前任族长、姬谷的恩人——翁长邦仁。
他现在正因为精神方面的疾病闭门不出。
那强壮的身体和深刻在眉间的皱纹，散发着统率众人的王者所特有的威严。只可惜，他自身的某个部分让这印象荡然无存。
是眼神。
如同被猛兽追袭的小动物般的畏惧眼神中透着无法隐藏的恐惧和卑怯。若是认识过去邦仁的人看到这一幕，一定会因这种巨变而惊讶不已。
“你回来之后，有好好地去祈祷么？”
话语中带着责备，邦仁用手扶住墙壁，打算走进餐厅。
“啊！”
“……”
邦仁惨叫起来，用手护住头部蹲了下去。
撞上墙壁的陶器四分五裂，随便溅落在地板上，发出巨大的声响。
善弥沉默地注视了邦仁一会儿，突然从餐桌旁站起身来。
“啊，吃饱了。”
若无其事地伸了个懒腰，善弥抚摸着肩上的蜥蜴，迈开步子走了出去。
蹲在地上的邦仁仍在不住地颤抖，可善弥却视若无睹地从他身旁走过，哼着歌离开了餐厅。
“少爷！”
姬谷的叫声也没有让善弥转过身来。
但是一到走廊，他突然停住脚步，就这样望着虚空呆立着。
那样子，就像是为了听清远方动静的动物一样。
“啊……刚才……似乎，动了一下。”
“……？”
低声说完这句意义不明的话语后，善弥再一次迈开步子，走上了楼梯。
……总是这样。姬谷轻轻地叹了口气。
善弥非常厌恶邦仁，每次碰面时都会恶言相向。
可对姬谷来说，两人都是重要的存在。这个问题令他非常头痛。
邦仁仍旧蹲在地上，像个被欺负的孩子一样瑟瑟发抖。姬谷轻轻地碰了碰他的肩膀，那身体再次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站得起来么？”
姬谷用手臂支撑着邦仁，扶着他慢慢站了起来。邦仁环视四周，仍旧无法平静下来。他眼中透出不安，不断搜寻无形的敌人。
“那小子怎么样了？善，到哪里去了？”
“少爷已经回房间了。”
“祷告，都是因为他没有祷告。所以，才会那样……！”
邦仁搂住姬谷的肩膀，神色惊恐地注视着楼梯。
就像是在安慰他一样，姬谷轻抚着那日渐苍老的背脊。
“我稍后会转告少爷。请您回房间去吧，该吃药了……我去把水拿来。”
“祷告，祷告……！ 不然的话，会有报应……！”
邦仁看上去有些精神错乱。姬谷再一次温柔地抚摸着他的背脊，扶着他向走廊的深处走去。
“请平息愤怒吧！ 平息吧！”
在忠实部署的搀扶下，曾经的组长嘶哑地吼叫着，昔日的威严已经荡然无存。
那含糊的吼声，在擦得发亮的地板和雪白的墙壁之间空虚地回荡。

第二天，蓉司因为睡眠不足，头脑昏昏沉沉地去上学。
昨晚怎么也睡不着。一闭上眼，就会想起赤红的幻影和那些杂音。
好不容易入睡时却已经接近天亮，身体状态当然好不到哪里去。
总算熬过了上午，下午的课程开始了。
“好，开始上课了。”
老师踏着预备铃声走进了教室。五点是宗教课的时间。
被教师点名的学生开始朗诵圣经。蓉司看着那一页的文字，完全不知所云。
现在不管看什么听什么，都塞不进脑子。
本来就跟不上课程的进度。虽然想要更加集中精神，但思绪还是分散了。
“……也就是说，基督教中有三支教派被称为‘三大宗派’。除此之外也有其他的教派，被称为‘异端’教派。这些分派之所以会形成，是因为各个教派对圣经的解释存在差异。”
老师放下粉笔，拍着两手的粉尘走到讲台前。
“明治时期后，也出现过一个被称为异端的大教派。那个教派的思想非常极端，后来受到抨击，现在大概已经解散了。”
“说起来，日本一向被认为是宗教观念薄弱的名族。大家怎样呢？相信神吗？”
学生中间传来了窃笑声和困惑的低语声。
并不是所有人都有强烈的宗教信仰。当面质问的话，退却的人占大多数。
“以我个人来说，把信仰强加于人是完全没有意义的。”
“既会有相信的人，也会有不相信的人。每个人的想法都不同，可谓千差万别。能让全人类都去信仰的某一种宗教，这世上根本不可能存在。”
“当一个人自然而然地信奉起神的时候……那时，才是信仰开始之时。请平等看待相信神和不相信神的人们。即使大家没有意识到，其实每个人心中都存在着信仰。”
听到老师那武断的宗教者式话语，学生们脸上不禁露出苦笑。
神真的存在吗？
听着老师的话，蓉司混混沌沌地思虑着。
或许存在也说不定。
关于那个存在，既不能否定也不能肯定。
说实话，他觉得怎样都无所谓。
如果一个存在能让一些人得到救赎，那也是好事。
如此看来，神是否确实存在，并非问题所在。
照这么说，自己属于“不相信”的那一类吗？
不太明白。
不过，大多数人应该都与自己有着同样的想法。
这间教室里的学生也是一样的吧。
蓉司无意识地移动着目光。哲雄的侧面出现在他的视野中。
……要是哲雄的话——
如果问他神是否存在，他会怎么回答呢？
蓉司思考着这突然产生的疑问。
为何，偏偏会想到哲雄呢？
比起这个，自己更应该集中精神上课才对。
蓉司再次将视线落在圣经上，目光追逐着一行行文字却无法将它们刻入大脑。
结果蓉司没一堂课能集中注意力，就这样熬到了放学。
与准备回家的学生们擦肩而过，蓉司直接走向垃圾桶。
想早些回家，就得赶快完成值日的工作。
刚要开始分拣可燃垃圾时，就察觉到有人站在自己身边，耳边响起了钱包挂链摩擦的声音。
是哲雄。
蓉司全身紧绷起来，但仍佯装平静地继续手上的活。
过了一会，身边响起了不可燃物袋子被翻弄的声音。沙沙的声音持续了一会儿，突然停了下来。
“你啊——”
……哲雄开始跟自己搭话。
蓉司抑制着心中的不安转过头，便利店的袋子出现在眼前。
里面是吃剩下的盒饭，确切来说，不是吃剩下，倒像是没开封过一样。
扔掉它的人……还是自己。像往常一样把打工处送的盒饭带到学校，可身体不舒服根本吃不下。
所以，尽管心里很过意不去但还是扔掉了。
“你都没吃午饭吗？”
“……呃”
听到蓉司含糊却充满罪恶感的回答，哲雄微微眯起眼睛。
“哎。”
蓉司避开他尖锐的眼神。
将目光重新转向垃圾桶，像被什么驱使着一般继续检查垃圾。
不想和他对视，感觉一切都会被他看透。
哲雄就是散发着这样的气息。
呼吸困难到难以忍受的时候，蓉司终于分类完毕，将垃圾袋扎起，拎出了教室。
蓉司深深地吐了口气，向着垃圾回收处走去。僵硬的身体一下子放松下来。
果然，自己不擅长与哲雄相处。只要在一起就会呼吸困难。
他那眼神——明明已经不在身边，可还是觉得犹如芒刺在背。
脖颈上依然能感觉到背后还传来的那灼热而锐利的视线。
“……”
突然，想起了脖子被触碰时的情形。
手下意识地抚上了那个地方。
于是，记忆中红色热水的幻觉也被唤醒。
昨天，浴室里粘在手上的血。
那也是幻觉吗？
哲雄……为什么要碰我的脖子呢？
只是单纯的恶作剧吗？
还是说，果然是——看到了什么想要触碰的东西吗？
思绪越来越混乱，最后干脆放弃了思考。
就算想从模糊不清的事物中找出答案，也毫无头绪。
尽管可以直接问哲雄，却不知道要问什么，也不知该怎样开口。
总不能问他有没有看到血吧。
想着想着，已经走到了垃圾回收处。
蓉司把垃圾袋塞进铁箱后，马上往回走。
走向入口时，看到了前方提着垃圾袋的哲雄。
哲雄也来回收处扔垃圾了。
为了不和他目光交汇，蓉司低着头从哲雄旁边经过。
淡淡地，一股很好闻的气味掠过鼻尖。
又是那个气味。但却无暇思考那是什么味道。
离开出入口，来到走廊时，蓉司累得几乎脱力。
想早些回家休息。蓉司抱着这个想法，径直走向教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