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玩去啊。”方天翼话语间敷衍的口气格外明显，他转身就要离开，被顾婷追上，抓住胳膊撒娇地左摇右晃，嗔怪说，“你怎么老说人家在玩儿？”
方天翼回过头，迫不得已地说道，“好，”他拍拍顾婷的肩膀，“我承认，是你的枪法比我准，好了吗？”
“本来就是！”目的达成，顾婷扬起自己的小脑袋冲着方天翼甜甜一笑。
“走了。”他还没没走出几步，结果袖子又被顾婷给拽住了，走不动了，“哎，哥，”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小得如同自言自语一般，说道，“这都快两年了，成哥他……一直都没有回信吗？”这，大概才是她叫住方天翼最想说的话吧。
方天翼没有回头，深深地呼吸一口，装出若无其事的表情，而他的眼中，实际上已有隐隐闪烁的泪光， “没有啊。”
顾婷哽咽道:“可今天是他的生日啊，也不知道他在国外一个人是怎么过的。”说罢，她低下了自己的头，眼泪似乎随时要夺眶而出。
方天翼的手，搭在顾婷的肩膀上他直视着她的眼睛，郑重地承诺道:“等有了成哥的消息，我第一个告诉你。”平淡的语气中，有着一股无法让人去质疑的魔力。
“谁让你说了啊？”顾婷一把拍来方天翼的手，“不跟你说了。”
回到房间轻轻掩上了房门，顾婷靠在门边，心里弥漫着小小的雀跃。她双手背在身后，一蹦一跳地来到梳妆台前坐下，左手支着头，梳妆镜中清晰地印衬出她浅浅的幸福的微笑。
偏过头，她看见台子的另一边放着一张装裱好的照片，伸手拿到了过来。
照片上并肩站着四个人。最左边的人个子不高，离其他人都有些远，险些出了照片的范围，一身白色的西服神情很是不自在。方天翼则穿着黑色衬衫，站在他的右边，用一只胳膊勾住他的肩，愣是让四个人成为一个整体。方天翼的右前方站着便是同样穿了黑色衬衫的顾婷，英姿飒爽。最右边的位置上，那个人表情严肃，眉宇间略有些忧郁，穿黑色的风衣，脖子上还搭着一条长长的围巾，自是顾婷朝思夜想、念念不忘的成哥廖思成。
成哥，两年不见了，你，还好吗？吃得可香？睡得可好？如今国内动荡不安，你在日本的日子，恐怕也不好过吧？真要是呆不下去了，就赶紧回国，自己的安危要放在首位，别满不在乎的，毕竟，我……我……我还在这里等你呢……永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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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说的，您不是也养了一个好儿子吗！”方天翼说的不是一句客气话。成哥廖思成着实不简单，他能取得出国留学资格已是不易，再者，录取他的还是日本陆军士官学校，可不是你想去就能去的地方。
“对了，最近有成哥的消息吗？”提到这儿，方天翼询问道。
“有阵子没来信了。”
方天翼又道，“成哥这一走也两年多了，一直没消息，还真挺想他的。再加上小日本最近又跟咱们挑事，”方天翼摇摇头，“真是不太放心他在日本。婷婷今天还问我，他什么时候回来呢。”
廖明生说:“原本后年就毕业回国了，现在真不好说了。只是难为婷婷这孩子，这些年一直在等他。你放心，等思成一回国，我立刻安排他和婷婷的婚事，一定风风光光地把婷婷娶进门。”
方天翼淡淡地一笑，笑容里不光有几分欣慰，更有几分苦涩，语气平静地说，“爹和婷婷都盼着这一天呢。”
苦涩？何来的苦涩？是因为当初那个一直缠在自己身边唧唧喳喳说个不停的小丫头，仿佛在一夜之间，就到了嫁人的年纪了吗？他从不担心婷婷嫁给成哥会受什么委屈，可是，为什么自己还会觉得苦涩？下意识不愿承认自己盼望着那一天呢？难道说……自己喜欢的，就是婷婷？恐怕这个问题，方天翼自己的心目中也没有答案。
“好啊，好。”廖明生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但这不阻碍他表达内心的喜悦。
方天翼也坐不下去了，他站起身来，“廖伯父，我就先回了。爹还有好多事情等着我处理。”
廖明生出言挽留道，“这么急啊，怎么也得吃了饭再走啊。”
兴许是刚才受到婷婷婚事的影响吧，方天翼情绪有些低落，他所想的是逃避，逃避他不愿面对的事实，就推辞说，“这次就不了，改天我再过来找您吧。”
“那好，那你去忙吧。”廖明生知道老顾那里人多事杂，有的是天翼忙的，他也就不好再耽误人家的时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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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幕 生日
1931年9月19日，日本东京陆军士官学校。
就在那块“日本陆军士官学校”的标牌前，伫立着一位日本女子。她剪着齐耳的短发，穿了一件月白底色、樱花纹饰的和服，像是在等着什么人。她和其他人都不太一样，人家等待的时候总是觉得不耐烦，东张西望地，压根静不下来，而她却像一株樱花，静静地，不骄不躁，嘴角挂着甜蜜的微笑，低着头，悄悄地打量着周围过往的行人。
廖思成手里捧着一束盛开的玫瑰花出现在大门口，第一眼就看到了那个女子，赶紧快步跑了过去。“由美！”
大岛由美回过身，“思成君。”
“等久了吧？”廖思成将手里的玫瑰不动声色地塞到大岛由美的怀里，大岛由美接过玫瑰，深深地呼吸了一口玫瑰特有的芳香，幸福地笑了，“谢谢思成君。”
“去，吃晚饭吧。”
大岛由美不敢抬头直视廖思成那双火热明亮的眼睛，将头埋在了玫瑰花中， “不了，我晚上想请你到家里吃饭。”
“怎么突然想起请客了？”廖思成说道。
大岛由美偏了一下她的小脑袋，“保密。”说完，她迈着小碎步离开了。
廖思成还有没有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保密？”得不到由美的回答的他，一时间竟傻愣愣地呆在了原地，挠挠头不知所措。
两个人一前一后地来到了大岛由美的家中。一进门，“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歌声没有任何征兆地响了起来，三个和廖思成穿着同样军装的中国留学生站了起来，他们微笑着，打着拍子应和着歌声。由美也加入到他们的行列中，一边唱，一边调皮地看着廖思成。廖思成的心里被巨大的感动所填满，一个出门在外久不归家的游子，第一次找到了家的感觉。那种美妙感，是无法用语言来形容的。顿时，他的眼里多了几分盈盈的泪光。
一首生日歌很快就结束了，当余韵还在空气里飞扬飘荡时，大岛由美踮起脚尖，飞快地在廖思成的脸颊上蜻蜓点水般一吻，随及娇羞地盯着地板，没有胆量去观察任何人的表情。“哦噢～”三个中国留学生见机起哄，廖思成也招架不住，讪讪地脸红了。
“你先坐着，我去端菜。”大岛由美低头说完，几乎是逃着出去了。廖思成说道，“去去去！你们怎么来了？”
四个人围坐在桌边，廖思成左手边的人沈晗提议道，“来！为思成兄干了这杯！”

“能够和你们成为朋友，是由美的荣幸。”此话一出，气氛就有些凝固了。大岛由美的身份不简单，这一点他们都清楚，自己不过是普普通通的中国留学生罢了，由美与自己结交，怎会是她的荣幸？他们同样也知道，由美谦卑有礼的习惯深入骨髓，有的话，并不是无聊的客套话，而她是发自真心的。如此一来，要是回答“哪里哪里，该是我们觉得荣幸才对”，等于驳了由美的面子，他们又怎么忍心让这未来的嫂子难堪呢？若是坦然受之，那更是不妥，做人嘛，还是要有点自知之明的。
沈晗可受不了这种诡异的气氛，他率先打破了五个人之间的沉默。“我先尝一个。”他动作夸张地夹了一块寿司放到嘴中，吃得那叫一个有滋有味，一边还笑着看向由美。
大岛由美浅笑着点头示意，一汪春水般的眸子里满满的全是爱意，“思成君，请吃啊。”
廖思成这才回过神来，也夹了一块寿司。寿司一入口，他的眼睛就是一亮。
廖思成刚想说话，沈晗努力咽下嘴里的寿司，抢先说道，“思成说啊，这是他在日本吃过的最好吃的寿司！嗯，是吧！”他说着还用手肘捅了捅廖思成。廖思成傻傻地一连“嗯”了三四声，忙不迭地表示赞同。
大岛由美见状，抿嘴一笑，“你们请慢用，我去端汤。”
她起身正要出去，迎面进来了三个人。领头的那位着军服，光头锃亮，一看便知气度不凡，想来在日本军界有着不低的地位。身后并肩有着两位日本青年，一人穿着黑色西装，一人穿着灰色西装，谨慎地用眼角的余光，审视着屋内的四个“不速之客”。
大岛由美说:“（日文）爸爸，您回来了。”廖思成等人闻声站了起来，在大岛茂将军这样的人物面前，无论如何不能坠了中国人的名声。
大岛茂的声音带着军人的果敢与沧桑，对着自己最为疼爱的女儿，他的目光没了平日的严厉，充满了宠溺慈爱。“（日文）在家里请朋友聚会，怎么也不提前打个招呼？总是给爸爸一个突然袭击。”大岛茂伸手向下做出下压的手势，“请不要拘束。”“（日文）是！”四个人异口同声地回答道，言语铿锵有力。
由美的语气间充斥着她小小的骄傲，“（日文）爸爸，他们都是黄埔军校的优秀毕业生。”闻言，穿着西服的两人不由得交换了一个眼神。“（日文）来日本留学两年多了。这位是沈晗君，这位是李长城君，这位是姚立星君。”大岛由美手掌平摊，将沈晗等三人一一引见给大岛茂。

第五幕 表白
大岛茂的办公室里，大岛茂端坐在办公桌后，桌前立着他的两位学生。
“你们两个都是我最优秀的学生。这次土肥原君派你们去中国，我还真有点舍不得。记住，帝国的利益永远高于一切。”说话的时候，大岛茂的余光似乎在观察黑色西服男的面部表情变化。
两个人均是面无表情地回答道，“学生明白。”
大岛茂将军满意地点了点头，郑重地叮嘱道，“你们要做好潜入苏联的准备。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土肥原君这次派你们去中国，一定有这方面的考虑。”
“是！”
“你们要分头进入天津。山口，”说到这，大岛茂话锋一转，看向山口一男。山口点了一下头，示意自己准备随时接受命令。“由美这孩子估计还在生我的气，你去看看她，跟她告个别。”
山口一男得到了大岛茂将军自己与由美告别的许可，却看不出来是高兴还是惴惴不安，他的脸好似亘古不变的万年冰山，将自己真实的感情深深地隐藏了起来。“是。”行过礼后，他立刻离开了大岛茂的办公室。在大岛茂将军面前，他的形象就是一名合格的军人，说该说的，做该做的，别的东西他一概不加理会。
另外那个穿着灰色西装的男子目送着他离开自己的视野，提前支开山口一男，是还有什么特别的事情需要嘱咐我的吗？因为山口获得许可去与由美告别的事而引发的一点嫉妒不平衡的心理，此刻又恢复到常态。他小心翼翼地问道，“老师，您还有什么吩咐吗？”
显然，大岛茂并不是如穿着灰色西装所想的那般打算。“没有了，回去准备吧。”
由美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床边，捧着廖思成的相片发着呆。她用食指指肚轻轻摩擦着相片中廖思成的脸颊，眼圈不由得红了。你也要离开我了，不是吗？你是军人，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过不了多久，你就该回到你的祖国了吧？你现在是不是很恨我呢？恨我的民族正在侵略着你的家园，恨我的父亲是日本有名气将军也会即将加入到侵略的部署中，恨我……
她的心，好痛，痛得她无法呼吸。一边是她的家人和祖国，一边是她爱的人的家人和祖国，战争爆发，她是位于两方夹缝里生活的人，哪一边都割舍不下，矛盾，纠结，让单纯的她不知如何是好。
“（日文）由美小姐，”女仆的禀报声惊得由美急忙吸了吸鼻子，擦干眼角的泪，把廖思成的相片反扣在腿上。“（日文）山口君已经在客厅等您很久了。” 大岛由美的声音听上去似乎与平日没有什么不同，“（日文）好，你告诉他我一会就去。”

“山口……明白了。”早该明白的，不是吗？山口一男在心里嘲笑着自己，一名随时可能为帝国尽忠的军人，有资格谈情说爱吗？就不说这些，先前见到那个男人的时候，就看出两人关系不一般，自己没有往那方面去想也是自欺欺人的不愿。如今还敢来向小姐告白，仍是不愿意就这么放弃吧？不甘心，又有什么用呢？
他有些恍惚的目光终于坚定起来。“小姐保重，山口就此别过。”山口一男强压下内心的不舍，没走出几步却又被大岛由美喊住了，“等等！”
山口一男没有回身，他也不敢回身，生怕自己控制不住再也走不掉了。“（日文）小姐还有什么吩咐？”他想用日文提醒由美她的身份，可是沉浸于热恋中的由美怎么能理解他的苦心？
“你还记得进门时见到的那几个中国留学生吗？”大岛由美站在远处遥遥询问道。
“当然记得。”以后很有可能成为劲敌的人，训练有素的山口一男又怎么会忘记呢？
大岛由美快步追上山口一男，“廖思成君是我爱的人，他日在战场上相见，请你一定不要伤害他。”说着鞠了一个最为郑重的九十度的躬。
山口一男冷冷地说道，“请小姐见谅，恕山口不能从命。战场上对别人的仁慈，是要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的。另外，为了不给老师添麻烦，我恳请小姐远离那个男人。”
由美总觉得此事总还有那么一点希望的，尽管那希望看起来是如此的渺茫。“难道真的不可以避免吗？为什么一定非要发生战争呢？”
是啊，为什么一定非要发生战争呢？如果没有战争，小姐就不会遇见那个男人，自己是不是还能继续留在小姐身边呢？山口一男理智地阻止了自己往下想，军人，服从就好，这方面的问题，不该是自己担心的。“山口没有能力回答小姐的问题。”
“由美恳请山口君了！”说着，大岛由美又鞠了一个九十度的躬。“不管战争不战争，请你一定不要伤害他！”说话的时候，由美摇着头，乌发旋转开像是一朵盛开的樱花，迫切地想要山口一男答应她的恳求。
山口一男的眼神，有过那么一瞬的动摇，但只是一瞬而已。“告辞。”
大岛由美冲着他离去的背影毅然喊道，“不管怎样，我是不会离开思成君的！”
山口一男的脚步停了一下，他低头看了看地面，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再抬起头，眼神恢复了往日的冷静，又接着头也不回地向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