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晚上，黄建国早早的下了班回到家，围上围裙钻进了厨房。
黄昉第一个回来。
看到一桌子菜，黄昉惊讶的下巴都快掉下来，伸手便抓菜。
“爸，这不会是你外头买回来的吧？”
“别瞎说，不准偷吃，今晚你爷爷奶奶来。”
张红并没有加班，也随后回来了。
“你回来啦。”
黄建国热情洋溢地招呼张红过来尝尝，张红却冷冷的不理不睬。
六点，门铃响了，黄昉飞奔过去开门。
“爷爷奶奶好。”
“娃娃也好，爸爸妈妈在家么？”
“在呢，就等你们了。”
黄建国穿着围裙走出厨房，招呼着父母去客厅坐。
黄父黄母拘谨的走进客厅，张红正在椅子上嗑着瓜子。看见黄父黄母却并未打招呼，起身进了里屋，随手带上了门。
黄父黄母僵在原地，站也不是坐也不是，黄昉赶忙拉着二老在沙发上坐下。黄建国涨红着脸喘着粗气进了厨房。
待到出来的时候，黄建国手里端着两杯水，小心翼翼的走过来。
二老双手搁在膝盖上，死劲地抓着裤子，正襟危坐着，陌生得像是第一次上了陌生人的家里。
黄建国心如刀割。
“爸，您最爱的铁观音，妈您的加着糖。”
“难得你还没忘，这么些年了。”
黄父赶紧站起来接过手里。
黄昉陪着爷爷奶奶谈着天说着地，眼角却不时的瞥向里屋关着的那扇门。
“吃饭吧，饭菜要凉了。”
二老顺从地站了起来。
四人围着桌子坐了下来，黄昉为爷爷倒上了酒。
“还是等等张红吧。”
黄母显然很拘束。
“我去叫她。”
黄建国拉开凳子走进里屋。
张红正坐在床上啃着面包，黄建国挨着她坐了下来。
“走吧，别让二老等着。”
黄建国已经在哀求。
张红无动于衷。
“吃你们的。”

黄建国出来的时候，脸是铁青的。
三人依旧没有动筷子。桌上的菜已经没有了热气，汤汁上接着厚厚的一层油腻。
这顿饭吃得很沉闷，远不像黄建国原先设想的那般温情浓郁，餐桌上几乎没有一言一语，四人各怀心事地匆匆结束了这顿团圆饭。
黄父黄母无疑是不自在的，在他们看来，正是他们的出现，打破了黄建国一家原本和睦平静的生活，他们感到心里有愧，饭后没坐多久，便匆匆离去了。
黄建国憋了一肚子的火。
送走了父母，火山彻底喷发了。
他像是一个泼妇一样的砸烂了一切能砸的东西，嚷嚷的直逼着张红，他渴望张红能愤然而起，能跟他针尖对麦芒。然而张红却并不搭理，等黄建国声势渐渐低沉，张红开始收拾地上的碎片。
黄建国对牛弹琴般的像个神经病，在张红的沉默中也渐渐的平息下来，安安静静的坐在椅子上，屋子里又变成了狂风暴雨之后的沉寂。张红一语不发一片一片收拾着，黄昉却早已惊得躲在了角落。
张红其实并不是表面上这般的平静，她害怕之极，在她印象中，黄建国从未对她发过这么大的脾气。看到黄建国像头愤怒的狮子，张红开始知道自己今晚的所作所为是多么的愚蠢。她不敢接腔，也不愿接腔。她总想着自己不说话黄建国便会安静平息下来，沉默，是张红示软的表现。
安静下来的黄建国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疲惫，他第一次感觉四十岁的人生让他发现这四十年来他是有多失败。对父母，他作为家中长子，没有尽到一丝人伦孝道，对妻子，哈，张红虽说婆媳关系不好，但嫁给他之后无论多苦从未有过怨言，自己没能实现当初的承诺，没能让她过上好的生活。地上捡着碎片的张红原本嫩滑的双手如今在岁月的流逝中变得粗糙不堪，她才三十八，正当夏秋之际的累累硕果，却连一瓶好一点的化妆品都没有，而今的不举更是让张红连做女人的权利都剥夺了，黄建国前所未有的感觉对不起她。而黄昉，十八年来连自己的房间和床都不能提供，他谈何做一个好父亲？
黄建国安静的否认着自己四十年的人生，锥心刺骨的痛让他无法喘息，他忽然感受到了房间的压抑，他想，他应该需要安静，需要好好的想想以后的生活。于是，他起身拿起外套出了门。

黄建国回来的时候，带回来一碗热气腾腾的饺子，翁秀也做完了表单，接过饺子谢过黄建国，便要掏钱还给他。
黄建国赶紧拒绝，推辞几次，翁秀也不便勉强，心想着下次在工资里帮他补上，便安心的坐下来吃了起来。
黄建国坐在凳子上，笑容满面的看看翁秀，暂时忘了刚才的事情。
“叔，你是和我婶吵架出来的吧。”
黄建国脸色一变，诧异的问。
“你怎么知道的？”
“这么大晚上的，谁会路过这里啊，而且我看你脸色不好，估计是刚才生过气。”
翁秀笑笑，张开嘴巴又吃起来，饺子有点烫，翁秀不停的用嘴吹着气。
黄建国无奈的笑笑，心想家丑不可外扬。便没有和翁秀说起吵架的缘由。
翁秀吃完饺子，说。
“叔，赶紧回去吧，这天寒地冻的，婶可要担心了。你看你衣服这么薄，回头别冻得感冒了。”
“不回了今晚，回去估计又得吵，烦着呢。”
黄建国的确怕回家不知道怎么面对张红，便下定决心不回去了。
“那要不，叔，里面有个屋，沈昌以前住哪儿看店的，要不今晚你就对付着住那儿？”
“哎，成。”

三天未回家，难免也担心起家里的情况，于是黄建国决定偷偷地回家看一次。
出门没几步，天空就飘起了雨，黄建国狼狈的跑了回去，抬头望着天心里想着张红怕是急坏了，不管如何，明天都回家。
下定了决心，黄建国倒也不急了，安心地整理起床铺。
原本空置的房间，没有备上多厚的被子，黄建国掂掂手里的毯子，心里想，明天便回，也不在乎这一晚上，脱了鞋，和衣而眠。
黄建国刚要睡着的时候，店里的电话响了，黄建国起身接听，是弟弟黄建军。
黄建军显然还不知道黄建国家发生的事，黄父黄母回家之后也没向之多言。那一晚张红的电话也没听出什么异样。
“哥，明天我有个快件，你帮我拿去寄一下。”
“行，那我明天上午去你店里取吧。”
“恩，我上午九点在店里。”
黄建军准备挂电话，黄建国喊住了。
“对了建军。”
“怎么了哥？”
“咱爸咱妈，他们...还好吧？”
黄建国知道那晚上的晚饭让二老心里很不舒服，总想打个电话问问，却又怕面对老父老母，正巧建军打了电话过来，便顺道问候了。
“还行，爸妈回那边去了。”
“什么，什么时候走的？”
黄建国“嚯”的一声从凳子上站了起来，起的有点急了，牵扯到腰三横突处隐隐作痛。
“昨天。扫完墓当天就回去了。爸没和你说么？”

挂了电话，黄建国的心又开始抽搐.
老父老母不告而别的原意黄建国懂，二老不想自己的一举一动牵扯着这个风絮不定的家庭，他们能做的，便是不言不语的沉默着，沉默到所有人都忽略了他们，这样这个家庭才不会产生更多的裂痕和震动。而就算老而无子的苦楚，这对苦了一辈子的老实巴交的老夫妻，便准备自己默默吞咽。
黄建国无法想象，年过花甲的老父老母操劳一生，晚年却仍旧远离家乡挣着自己的一份口粮，直至自己做不动了，老了，生病了。躺在床上等死了也不想给自己的孩子增加一丝一毫的负担。
他们苦过，而且苦了一生，他们知道家庭社会的压力，他们想帮衬，却力不从心，反而增加了家庭的裂痕，他们只能选择远离，沉默到没有人发现自己，等他们闭眼撒手西去，只要孩子在，家庭在，他们便会咧开嘴笑。
黄建国又一次流下了眼泪，泪眼婆娑中依稀看到满头银丝弯腰驼背的老父老母，在离别车站的回首期盼中，寻觅不到长子的身影。
黄建国放肆的哭着，在这安静的雨夜，寂寞也在挥发着余香，没有人会听到他的哭声，没有人会践踏他的尊严。
放下了负担，这个四十岁的男人哭的像个孩子。

就更了这么多，下次再写吧。

黄建国也不知道自己是何时睡着的。等他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大半夜了。
黄建国蜷缩着搂着毯子盖在身上，他是被动醒的。于是他打着呵欠起床关上了窗和门，平铺摊子盖在身上，缩成一团。
将睡未睡间，他依稀听到了店大门锁孔扭动的声音，却磕磕碰碰，无法顺利打开。
黄建国“嚯”的一声坐了起来，心想坏了，搞不好是小偷上门行窃。
黄建国努力撑开惺忪的睡眼，强行驱散倦意十足的疲惫，蹑手蹑脚地轻轻打开了里屋的房门。
店里一片漆黑，但店门上的声响在寂静的半夜放大在黄建国的耳畔，黄建国随手拿起一张板凳，摸索着走向店门。
门终于开了，黄建国猛地按下日光灯的开关，光线在黑暗中刺激着黄建国的双瞳，黄建国突然感到眼前模糊一片，抄起手中的板凳向着进来的人劈了过去。
“啊！”
凄厉的惨叫声撕破了寂静的雨夜，进入黄建国耳道的尖叫居然是女人的声音。
黄建国懵了，他不知道发生什么样的事情。待到眼前的不适舒缓过去之后，进入眼里的世界逐渐清晰，黄建国看见翁秀一手抱着被子一手捂着抱被子的胳膊，煞白的脸扭曲着，显然疼痛万分。
黄建国慌了，语无伦次地道着歉，接过被子，将翁秀扶到里屋床边坐下。

翁秀原本早早的就在家里睡觉，睡至半夜被越下越大的雨声吵醒，就起床关窗。
看着窗外的瓢泼大雨，翁秀打了个冷颤，想到了黄建国在店里只盖着毯子。
沈昌这几日去省城开会，心急如焚的翁秀便从柜子里翻出一床新被子，穿着睡衣只披一件外套，抄起沈昌的车钥匙，一路开到店里。
狂风大雨中，寒不能胜。翁秀开锁的手不停地打着哆嗦，插了半天也没有将钥匙插进锁孔，这便引起了黄建国的疑心，才发生了这么一出闹剧。
黄建国检查着翁秀的胳膊，所幸彼时他目视不明，凳子砸的偏了，伤势倒也不重。
黄建国搓着手讪讪的很是不好意思。翁秀情知黄建国是护店心切，并没有怪他，冲他痛苦的笑笑，指点他在抽屉里翻出一瓶跌打酒。
黄建国将酒倒在手上，抓起翁秀的胳膊，认真的擦了起来。

时间匆忙，因为学校有事，今天便只能更到这里。下次再更吧。
没更的时候，我是在上课，上课的时候，我是在更文。
么么哒。

黄建国认真的帮翁秀擦着胳膊，时不时地问她痛不痛力度大不大。翁秀疼得呲牙咧嘴，却仍倔强的摇摇头。苦涩地笑笑，咬牙坚持着。
黄建国看在眼里，内疚更甚。
门口有了脚步的声响，黄建国转过头，便看到了张红。
张红全身湿透，发丝垂在脸庞，滴滴地渗着水珠，顺着脸颊沿着下巴，滴在脚尖上。嘴唇已经冻得发紫，不停的打着哆嗦。手里撑着一把可有可无的伞。被寒风吹得歪歪扭扭，双腿打着颤。
黄建国呆住了，他怔怔看着张红，翁秀也转过头来，惊讶的合不拢嘴。
“婶，你这是怎么了？”
黄建国看到张红的眼里充满了哀伤，他站了起来，喊着。
“张红。”
张红缓缓闭上眼睛，身体软瘫着倒了下去。
黄建国撩开凳子冲过来，吼着：
“张红！”

黄建国显然不明白张红为什么会说出这番话，他以为自己听错了，又以为张红病德布清醒。
他调转身子，满脸的疑问。
“我想，我们离婚吧。”
他再次听到，张红一脸的平静。
黄建国很疑惑，就因为自己三天没回家？他实在不知道因为什么。
“我看你还得休息，别胡思乱想，我先去上班了。”
黄建国心里发着慌。
“嗯，也好，我们都冷静下，好好想想接下来的日子该怎么过吧。”
张红轻启朱唇，不悲不喜。
黄建国缓缓点点头，转身出门。
却根本没看见在他转身的一刹那，身后的张红已经泪流满面。

黄建国仍旧得去上班，他不能不工作，眼下家里负担越来越重，加上张红的病，他不得不提着心，吊着胆。
但今天上班的黄建国完全不在状态，他发错了五次货，被客户骂了三次。他少收了三人的钱，被两个人背地里称“傻子”。他骑着电动车被车带到两次，两次都被司机伸出的半个脑袋破口大骂“找死”。
他还闯了一次红灯，虽然**并没有看到。
翁秀的胳膊事情不大，她看着一天都浑浑噩噩甚至忘了吃中午饭的黄建国，并不知道在他身上又发生了什么事情。
对待任何事情都勤勤恳恳兢兢业业的黄建国第一次在工作上出现如此众多的失误，只因为黄建国在想着事。
他想。
张红，为什么要和我离婚？

黄建国再次来到医院的时候，是晚饭时间。
黄建国拎着自己亲手做的饭菜，走进病房。
张红正熟睡着。
黄建国轻轻地放下手里的饭盒，轻轻地坐在张红面前。
张红睡得很熟，眼睛红肿着，显然哭过。
张红侧着身子弓着背蜷缩在被窝里，右手放在唇边，像极了一个孩子。
黄建国爱怜的将张红垂在睫毛的发丝轻轻地为她勾到脑后，他注意到了张红鬓角的几丝雪白。
她一定为我受了不少罪，吃过不少苦。
黄建国的内心从未有过的平静，他觉得。
或许张红离婚可能会找到一个更好的。
但黄建国一想到张红离开他，他便心如刀绞。
黄建国又想到了黄昉。
黄昉。
离婚了，黄昉怎么办？
他还是个孩子，这个罪，不该他承受的。
黄建国下定了决心，不管怎么样，他都不会和张红离婚的。

张红无法忘了黄建国三天不回家，却与翁秀私会在半夜的店里。
张红想过，或许自己想多了，这一切只是一个巧合。
而且她深知，黄建国不是这样不负责任的男人。
但是，这一切又不得不逼着张红狠狠扇自己一个耳光去信！毕竟翁秀夜深人静穿着睡衣，说明她本就住在那儿了，而且，而且。
张红想到了黄建国对他两个多月来的冷淡。
张红原以为黄建国是工作累，压力大，谁承想...
张红坐在病床上，泪流满面。
一天一夜的泪，张红觉得自己的眼泪已经流干了，这个表面踏实的男人已经不再值得她去爱了。
张红于是痛下决心，婚，一定要离！

张红睁开眼睛，就看到了黄建国。
还有他的眼神。
张红虽然撇过头，但却刻在心里。
“醒了。饿了么？”
黄建国伸手想要扶起张红，张红冷冷地拍掉了黄建国的手，自己坐了起身。
黄建国拿过饭盒，掀开盖子，还是热气腾腾。雪白的米饭上铺满了张红最爱吃的青椒炒肉。
“不饿。”
张红面无表情，黄建国心里焦急。
“到底怎么了，你说。”
黄建国放下饭盒，准备开诚布公地解决所有的矛盾。
“哼！做过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
张红撇过头，不再看着黄建国，却仍旧鼻头一酸。
“我真不知道自己做什么了，就因为我三天没有回家？好吧，是我错了，我原本是想一个人静一静的，我没有其他什么意思，和你吵架是我不对。但你用不着离婚啊！”
黄建国声音渐渐高亢，他有点抑制不住内心的澎湃。
“嚷什么嚷，这是医院。”
门外的护士冷不丁丢来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