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段合格的戏剧对白,开头和结尾的剧中人必须有所改变:人物关系发生改变、各自身上的某种东西发生改变。改变的东西越本质,在开头看起来越不可能,戏就越精彩。编剧若功底够深,就能驾驭对白,让深刻的改变以最平滑自然的方式发生。每一句台词都要有效,不能拖沓,不能有水词。这也是编剧训练的基本功。
我写过很多戏,灵感都是起源于我对世界的一个迷思:人与人,究竟是如何发生连接的。我也喜欢用剧本来实现种种貌似不可能产生的连接。然而我年龄越长,越意识到,这类改变和连接,在现实中的不可能。
在现实中,当你发现和一个人无法沟通时,是没有一段对白可以改变对方或者你们之间的那个固有模式的。你和这个人靠得再近,你们之间依然有着万水千山的壁垒:社交礼仪的壁垒、性格的壁垒、语言习惯的壁垒、思维方式的壁垒、身份的壁垒、经验的壁垒……这些壁垒是常人几乎不可能也不愿意突破的。它们让我们感到安全,也让我们感到窒息,但还是安全的时候多一些。而文艺作品不断地让我们相信,这时只要有一方有足够勇气和口才,尽情地表达自己的想法,事态就会出现转折。
我跟虔凡聊这个想法。她说,文艺作品是浓缩了日常的进程,其实人与人之间还是会发生变化和连接的,只不过那个过程更漫长、更琐碎,有时候你注意不到,而且不适合放进文艺作品里因为不够戏剧性。生活有它自己的方式。
那我们编织的这些是什么呢?人们总以为这样的作品能带给人勇气,然而越沉迷和擅长于创作这类对白,回到现实生活中的时候就越发有一种无力感。它们把你变成dreamer,让你生活在另一种现实里,在那里,你学着前辈大师们的样子,在恰到好处的时候开闸放水,冲刷到恰到好处的地方。那个“恰到好处”叫戏剧性。
我从几年前开始无法忍受“很像戏的戏”。那些恰到好处的起与落,让你松一口气走出剧场,以为再一次确认了对生活的掌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