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冬日里，清早起来开窗，京里的风不知不觉，便也剐着人的脸了。自家有个明安姓儿的嫂子，没来又觉得亲近，是因着静瑶的缘故。往日里听她随阿玛放了外官离京，还格外伤神了月余，如今她归了府，前脚人到，后脚就送了帖子。）
（说到底，仍是旧友难得。等了小半日不见人来，免不了直往府门口奔，一边儿又问小厮。）
见没见着一顶雪青顶儿的轿子？打东边儿来？

（转眼阿玛额娘过世已经快要两年，这两年府里虽只剩下了自己和穗银两个人也少了不少开支，可毕竟这大小事务都要花银子，那些绣品换来的钱终归也只够我们二人过活罢了。刚拿了几幅刚完成的绣品去绣坊换了些银子，适巧到了敖拉托欣府门前，自个儿与这儿的八少爷文鸣自幼交好，许久未见了今日既是到了不进去坐坐似乎也有些说不过去。）
（上了几步台阶让穗银敲了门，命门房前去通报。）

（小厮赔着笑，意思懂了三分，扇骨在手里一磕，拢着扇面往回去，还没过了垂花门，后头就气喘吁吁的跑来个小子，嘴上说着人来了。）
（扇子扔给小宝，方一折身，门边梅花攀一枝在手，顺着火巷抄近路，正碰上她，面上团着红，风上的色儿，故这红是打从面皮底下渗出来，透着年轻女孩的好气色。虽则听着她日子不好过，并不轻贱一分，团手一揖，算是见礼。）
明安大格格！赏光里头去啊？

（这敖府自己倒不是第一次来，只是今时不同往日，如今自己这般，不过是个落魄女子罢了。等了不多时便瞧着那熟悉的人朝着自己疾步走来。看他如今虽是高大了也更多了几分男儿气概，说起话来却还是一点没变。一句“文鸣哥哥”还未叫出口倒是直接被他的话给噎了回去，掩了嘴笑道。）
：不见一件金银首饰，连衣裳都是一年前的旧布料，倒是真对不住你的这般礼待了。

（看着他装着教训奴才，心里明知是有意，故也不动声色只笑了看着他。既是两人要好自然也没有那么多规矩客套束缚着，只跟在他身后一同前行，嘴里还是忍不住笑道。）
：今儿倒是没外人，若不然看见少爷替我这穷酸女子引着路，怕是要笑话了。
（见他借着那梅花夸赞自己，心下自然是高兴的。抬头看着他，复言）
：赔罪倒是免了，只若是你自个儿要罚，便罚你一会儿亲自替我泡壶好茶。

若是这梅花，府邸里头就是没旷野的好看。格格算赏我的光，且收了？
（不由分说，花枝就落在她的怀里，穿廊别巷到了居处，引着她头先进去，方随之入内。她的高兴也是真真切切的，动辄能上眉梢，又再得意，眉梢上的好也是淡的。）
（故有诗云，淡极，始知花更艳。）
这算大格格赏光！我前日才得了玉泉山的水，配金俊眉暖暖身？

（还没反应过来，他手上的梅花就一下子到了自己手里，倒也不推脱只递到鼻子前嗅了一下花儿淡淡的幽香。淡淡看了他一眼，道）
：倒是不知道文鸣哥哥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会说话了，果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呢。
（如今明安府是彻底没落了，莫说是金峻眉这样的好茶，便是像样些的茶水也是拿不出手的，哪里还说得出嫌弃的话。点了点头道）
：倒是不敢挑剔，全凭你这少爷来定夺吧

瑶妹妹这话不像夸人，是怪我许久不去看你？
（小婢子听了声，自也乖顺入内，取得茶叶，廊下坐定了，不过是平常器物，煮水点茶。银汤瓶中水冒出第一串儿鱼目泡，方才松心对她说到。）
我倒不曾问，妹妹近日有无什么绣活在手上？前日里城北卢少爷和我说起，不巧年下竟无绣娘做活。你若得空，可绣几样来？并不限着你，什么拿手、什么乐意绣便绣什么。

：文鸣哥哥这倒是冤枉我了，你自然有自己的事儿忙不过来，我也还得收拾着府里的那些个烂摊子，无暇相见本就正常，何来怪罪之说呢。
（进了屋径直坐下，手肘顺势趴在小几上撑着脑袋看他煮茶。他问起自己的绣活，如今去绣坊卖绣品的人倒也真是不少，这银子倒是越来越难赚，既是有这个机会，自己哪里还有推脱之理。笑着点点头道。）
：这倒是不难，只说是喜欢什么样的，何时要，我绣好了送去便是。

（临南窗，是以过路仆从全皆得见，不伤她半分半毫的清誉。茶盏生温，碾好的茶末置于盏中，倒也稀罕觉出竟日光景的好处。）
你应了我便放心，不然海口都夸出去了。
（抬了抬头，见她聊赖慵懒，倒如往日不偏分毫。睫毛纤长，给冬日里日影一照，倒真犹如蝴蝶的触角。少顷垂头弄茶，倒是一乐。）
叫你做活，原也是委屈的。我还记得当年，只有大格格赏咱们的份儿，哪儿有咱们挑大格格的道理？

：哪有不应的，如今你口里的那个大格格可真是为了赚钱绞尽脑汁呢，如今既是这么好的机会，怎么还有放过的道理。说到这儿，倒是真要写过文鸣哥哥才是。
（阿玛曾官拜六品，虽不是什么当权大官却也还不至于为生活考虑太多，如今自己的生活较之以前倒也真是有落差的。只是命运既是如此，我又有什么办法呢。）
：倒是说笑了，哪还有什么委屈，命里注定如此谁也没有办法。今日是你还当我是个格格，其实也不过是个为了生计奔波的小女子罢。

（我没搭话，顺手递给她手中茶盏，第三过的金俊眉，汤色如油，晶莹剔透。北风一过，刮着窗纸，窸窣又如往日重叠，虽非纷至沓来，更让人心头滞涩。）
你且打镜里瞧瞧自己。
（她一愣，没接我的茶盏。又是茶盏放在桌上，她再从桌上端茶起来，谨守授受。前年的旧料子，浆洗干净，笔直条顺的依在她身上，肩端如一字，笑时抿唇。）
（我方言，伴手中一脉水声。）
有的事儿，在骨子里头，一辈子跟着，所遇种种也改不了。瑶妹妹便是日子不如从前，仍是八旗的好女子，明安的大格格。
你再菲薄，仍是这样。

（文鸣哥哥无端的让自己看镜子着实让自己有些摸不着头脑，端了茶盅在手中感受那茶水带来的暖气，静静听完他的话心里也明白他是在鼓励自己，抬头看着他展现明媚一笑，复言。）
：文鸣哥哥的话我自是明白，也记在心下。既是八旗儿女，骨子里自然该有我八旗儿女该有的傲气，只是哥哥也误解了我的意思。如今明安府的确是没落了，我这所谓的格格不过是挂个好听名号，而我虽只以穷酸小女子自居，却从不认为自己比任何人低贱，照样活得堂堂正正潇潇洒洒。

（心下一笑，字字入耳，明安家的大格格，照样是满洲响当当俏丽丽的好闺女，举凡一辈儿的好格格。茶杯一磕，在桌面儿上一响，自是哈哈一笑。）
好没眼色！给明安家的大格格，换咱们满蒙的油茶来！
（吧拉饼沾着油茶，头先放在她面前，咬一口落下如数酥渣子，面上的小心，如今一扫而去，击节而叹。）
好格格，我倒是没眼色瞧低了你，若是如常，就做全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