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睁开眼的时候，佐助发现自己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头顶晃着一盏罩灯。说是医院，其实就是一顶巨大的帐篷，用帘布划分出隔间。一张张硬邦邦的木板床上铺了蓝白条纹的床单，上面残留着从未洗净过的血渍，以及令人作呕的消毒水味。
“醒了就起来，别占着床位。”
干哑的嗓音，属于一个女人。
佐助撑着床沿坐起，只觉头重脚轻，过了半晌方才抬头，看清说话者的背影。她坐在朽旧的条桌前正写着什么，项上挂了听筒，不甚整洁的白卦披在身上。脑后一把乱蓬蓬的短发高高束起，因为营养不良而显得有些枯黄。
也许是久久没有听到动静，女人转过身来，跷腿坐定，似是研审的看着他。
“拼刺刀受的伤？”
佐助睨一眼草草扎上绷带的左肩，点一下头，对方的技术还是这么糟糕。
“什么时候宇智波家的少爷也这么拼命了？”女人问话的语气含讽带刺。
“子弹不够的时候，”佐助漠漠然道。
他早已不介意那些关于出身的嘲讽，在这里，名门大姓只会加重一个人的落魄感，而你越是介意，越是会陷入那些对活下去毫无益处的情绪。当然，他更加不介意由御手洗红豆的口中问出这样的问题，这只不过是两人之间偶有的一点较劲。
听到他的回答，女人微陷的黑眼睛里多了几分笑意，指尖捻起桌上一个纸包，扔向他。
“消炎药只有这么多，你好自为之。别碰水别受凉，两天还不退烧再来找我——当然了，我不保证能治好你，或者下回还能再见到你。”
佐助接过药，对她一贯的说辞充耳不闻，待要起身时方问：“我的上衣？”
女人下巴向前一点，示意他看床头，那里随随便便扔着一件军装外套。
“那不是我的。”佐助头也不回的说。
“自然不是你的，肩上破个窟窿要怎么穿？”女人撇撇嘴，她对佐助过于平淡的表情有些不满，“我从死人身上剥了件好的给你，我看应该合身。”
佐助微微皱眉，语气仍旧克制得无波无澜，“多谢你的好意，我穿自己那件就可以了。”
“已经扔了。”女人两手一摊，干脆的回答。
佐助终于不再多言，披上床头的外套，起身向帐外走去。
“等一下。”
佐助回头，见对方托着下颌，满脸含笑的唤他。
“外套扔了，战利品还在。”
女人的指尖拨弄着半盒香烟，以及牛皮纸的信封。
佐助返回桌前，伸手道：“烟你留着，信给我。”
女人一把扣住他的臂腕，身体隔着条桌轻巧的靠上去，“小毛头，还是不会吸烟吗？”一面说一面从烟盒里抽出一支，颇为自在的点着，然后深吸一口，将烟雾喷洒在对方的脸上。“这里不是宇智波大宅也不是军营，你尽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
佐助略一皱眉，凝视着那双纯黑色的眼核，吻下去，同时吞噬掉她口中的烟味。这一次果然不再晕眩，只是飘飘然的感觉。
纠缠片刻，佐助离开她的唇瓣，低语道：“木叶有消息吗？”
“没有。”
红豆稍稍侧转，坐上桌沿，目光愣愣的望着头顶。最近从军部发过来的医疗物品里没有按约定夹带消息——也许是管制太严，也许是形势根本没有变化，总之，要离开这鬼地方仍旧是遥遥无期。
“我说，一起走吧。”红豆放低了嗓音。
“会有这一天的。”
“不，我的意思是——”她突然转过头，定定的看着佐助，可很快又自我否决般笑笑，“算了，我清楚你的打算。”
三年前，她和他，一个受授业恩师的牵连，一个受亲爱兄长的牵连，一前一后来到这里，被剥夺掉一切军衔和权利，除名为最底层的工具。可他们偏偏还这样年轻，还执着于一些人一些事，于是很快便结作同盟，寻找离开的机会。
三年过去，他们累积的不只是一次次的失望和身体上的刀疤创痕，还有彼此之间微妙的情感与信赖——当然，这一切与爱无关。
佐助临走的时候，红豆把信封合着一块干粮塞进他的衣兜，“你已经三餐没有进食啦，再不吃一点今晚就会饿死。”她从来学不会像红那样照顾人，但她知道，她希望他活着。
佐助见惯了红豆每天嚷着吃不饱的样子，却还是豪不客气的接受她的馈赠，因为他知道，只有食物能让他在在每一次缺乏药品的情况下熬过伤病。
掀开布帘的一刻，佐助听到她在身后高喊——“别让伤口沾水！”
不禁一笑，笑她干哑的香烟嗓。
……

8
敌人最后挣扎了一下，终于还是没能扣动扳机，摇晃着倒下去——这一瞬间他的身上留下了不止一个窟窿——当然这一点，佐助是在他倒下的时候才知道的。
迎面端着枪的男人，蓄一小撮山羊胡，额角和腮边带两道痂疤，表情却是让人心感踏实的平和。
佐助慢慢的，略显迟疑的垂下手臂，“怎么是你？”
听到这句问话，蜷在掩体里的红豆吃了一惊，急忙也顺过一杆枪，挣扎着站起来。
“等一等，”佐助一把扣紧她的枪栓，低语道，“是敌是友还不清楚。”
红豆瞥他一眼，仍旧不依不饶的瞄准。
见这情况，鹿久咧嘴笑了笑，把枪扛在肩上，一脸不戒备的走过来。
“佐助，这小野猫看起来脾气可不好，而且伤得不轻啊。要离开这儿一定得和她同道吗？”
血色的瞳孔在黑暗中收缩了一下，佐助冷冷道：“你也想逃？”
“不错。多一个伙伴，你们不会吃亏的。”
红豆眉尖一挑，刚想说话却觉背心剧痛，一股甜腥涌上喉咙让她开不了口。
“休息一下再走，”佐助仍旧审视着鹿久，掌心却顺势压下红豆的枪筒。
“真的要……”红豆嘶着嗓子表达她的担心，她对这个中年男人有种天然的戒备。
“休息。”佐助强硬的重复了一句，压着她的肩膀按倒在掩体里——她的伤口若不及时处理，铁定逃不出这山谷。
鹿久回望一眼远处，沉声道：“我在前头放哨，动作快一点。”
瘫坐在地，红豆终于感觉到一阵虚脱般的眩晕，耳边没有断响的警报声也似乎出离了意识。她一闭眼，脑子里晃动的全是佐助抱着她狂奔时的侧面——锐利的像鹰一样的眼睛，和濡满汗水轮廓刚毅的下颌。那一刻，她感觉到他身体里迸发出不可思议的力量和勇气，而她自己，则怀着一种同样不可思议的情绪——甚至在以为可能失去他的一刻，止不住心底的战栗。
什么时候起，御手洗红豆竟然这么依赖一个人了？之前不是已经在山崖上做过洒脱的告别了吗？
红豆懊恼的想着，眼睑沉重的阖下去。
“不许睡。”佐助低沉的嗓音贯透了耳膜。
“谁要睡了！”红豆猛一睁眼，瞪着他，“帮我把伤口扎起来。”
佐助略一皱眉，揽她在怀里，让她把头枕在自己肩上，然后打开医疗包，快速的为她处理起伤口。剔除弹片，抹药，扎上绷带，佐助的手忙得一刻不停。
痛，彻骨的痛，红豆却龇着牙笑起来。
“笑什么？”佐助察觉她的异样，不禁问。
“原来，我的技术真不怎么样，连你都比我好上许多。”
佐助又陷入了无语的状态，他和红豆相处了三年，这样的状态已经成了家常便饭。摇摇头，将绷带扎紧，佐助轻拍她的肩膀道：“行了。”
女人咬了咬牙，额头仍旧抵在他的胸口，“给我一支烟。”
佐助知道她疼得厉害，也不多言，径直在她脱下的上衣口袋里翻出烟和火机。白色的烟盒，封口被肮脏的手指染上了斑斑血渍——这是他从死人身上搜来的camel。佐助犹豫了一下，取出一支在嘴里点燃。
浓厚的烟味瞬间弥漫了口腔，他满满的咽下去，终于明白了一点人们迷恋它的原因——镇定和麻醉，战场上非处方的良药。
“来，”佐助托起红豆，把烟放在她的唇边。
女人闭着眼噙住它，一口一口的深吸。片刻后，灰白的脸色有了些许生气，她睁开一双纯黑色的眸子，目不转睛的看着他。
“怎么？”佐助不明白她的意思。
“真的不能一起走？”
“换个话题。”
还是这么冷淡啊——红豆撇一撇嘴，又牵起唇角道：“那最后吻我一次。”
男人的唇叠上来，烟味，在两人的唇齿间融合，渐渐包裹了湿润的舌尖。用力，纠缠——纠缠在他们之间的不是男女情欲，而是三年来互相依赖的眷念。
她承认，她舍不得这滋味。但她更知道，她舍不得高墙外的自由——舍不得过去二十几年里她曾经拥有过的自由。至于从未拥有过的，必须放手。
唇齿分离的一刻，红豆认真的望着那双鹰一般的眼瞳。她会记得他吧，记一辈子。
而他呢，也会记得自己吗？——技术不佳的野蛮庸医？还是需要小弟善后的大姐头？咳，从前该对他好一点的。为自己无聊的想法，摇一摇头。
“走吧，休息够了。”
离开男人的怀抱，穿衣起身。
……

尾声
黎明重返的时候，营地前沿反突袭的战事已经以胜利告终。仍旧不得安宁的是高级长官们，他们继续被昨夜发生的偷跑事件搞得焦头烂额。而普通士兵则照常过下去，排队在被炮火震得四面漏风的伙房外领取早饭。
佐助坐在檐下，就着一瓢水大口的吞咽食物。他的身侧扔着一根拐杖，那是为他缝针的女医生硬要他拄上的，说这样可以让他尽早返回战场。
也许应该拒绝的，多休息一天也好啊——不过若是红豆的话，大概根本就想不到吧。佐助慢慢靠回墙上，迎着远天的晨曦露出一点笑容。
边境线上，女人再一次摊开地图，对着山体形貌做确认。还有一个暗哨啊——女人几乎想要哀鸣一声。
此刻东方已经泛白，想要越境的话就必须赶在彻底天亮前行动。红豆咬了咬牙，从兜里掏出烟盒，为自己补充最后一次能量。可掀开盒盖的时候，她却愣住——原本只半盒的香烟里多了一样东西，是个小小的三角形纸包。
那是——消炎药吧！
红豆一仰身平躺在石块上，向着朦胧未明的夜空吐一口长气。
会记得你的。
佐助。
……

这个隐佐樱还真的够隐啊OTL
话说回来樱不在佐助面前好像就无法证明存在感哎= =

这佐樱隐藏得有点想哭的感觉……但是，楼主文笔太好，这篇也好看

写的太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