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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隔数月，我再一次停留于此。金色的阳光散落，夏日繁盛的树叶将阳光切割成无数碎片，落在地上七零八落。将马缰绳交给门口的仆人，之前住在这里的时候带着面具，这一次以真面目示人，难免需要重新昭示身份。
将名帖交给女仆之后被请进屋，之前停留不过数日，屋内陈设在脑海中留下的印象过去浅显，如今再瞧却又平添出几分熟悉的感觉。
注满茶水的青瓷茶杯安然至于桌上，我走到窗户旁瞧着窗外的景致。他似乎没有搬家的打算，西伦敦人员混杂，一直住在这里用来隐藏踪迹倒是方便，但是这里的嘈杂和吵闹也会让人觉得难以忍受。
手指拂过冰凉的大理石台面，打磨光滑的窗台有着很好的触感。
来这里见他，并不仅仅是为了叙旧。有些想法在脑海中浮现之后，会期待有人能够与我争论探讨。这一次的念头与他有关，也与金家有关。

（距上次出航已有半年，冰雪化作骄阳，为窗外景致镀上一层耀眼的辉茫。接到拜帖时，正坐在藤椅上翻阅一份泰晤士报，闻言搁置报纸，取下眼镜，按压穴位舒缓疲惫。）
：“请他去书房。”
（稍作调试后，戴回眼镜，起身前往。今时不同往日，对方递过拜帖，代表的就是奥兰多。地点选在书房而非会客厅，也是有意维持那种较他人熟络，却又不至于过分的联系。推开房门望见少年，镜片逆光看不清晰，唇角弧度温和。）
：“有失远迎，艾格。”
（跨步上前，避过刺眼的光线，对方的形象也随之清晰。不做无意义的拜访。艾格瑞斯正是这样的人。对他此行的目的，与其说是静候下文，不如说，有所期待。毕竟，能让人提起兴致与之博弈的家伙并不多，多少有点无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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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扉轻响，我等的人出现在我的视野中。他向我走进，身后是倒退的年华过往。冬日港口的相遇，春寒料峭之时的分离以及那一盘棋。我的脑海中渐次浮现出过去相遇的种种，直到他站在我的面前，语调低沉婉转的说着客套的话语。
“我来兑现前时之约。”
贵族之间的客套，总是些听起来虚无飘渺的词令。词汇单调，构造出的句子也就显得格外的沉闷无比。
那一局棋，我赢他输。黑白间隔的棋盘上，我知道他不擅长。这一次换了另一种来下，我想我大概会输。心思深沉的人都爱在棋盘上博弈，梵西数年来往返与中英之间。他擅长的那一种，不是我这个匆匆翻阅棋谱，简单研究的人能够比拟的。
“凯从你家的铺子里寻了几本中国的围棋棋谱，翻了翻想来找你试手。”

（厚重檀木棋盘铺在角落，黑白棋子散乱，十九横十九纵，三百六十一子星罗棋布，半目之差都有可能决定胜负，不到最后关头，谁又能轻言胜负。食指自鼻梁处将镜框上顶扶正，眼底流露出温和的笑意。我还是那句话。）
：“乐意奉陪。”
（对东方文化的熟识我向来自负，可自从小弟回到伦敦，也不由设想，假如自己与他对弈，孰胜孰负。得到的结论却是，一山更比一山高。既然彼此各有所长，互补共利也未尝不可。）
（执事收敛好棋子，将棋盘呈上。中国围棋与西洋棋不同。黑先白后。自己已占优势，自然是由对方选。依次划过黑白棋盒。）
：“阁下执黑执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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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声淡然执了黑子，此举与先后无关，只因偏爱黑子。从棋盒之中拿了黑子落下第一手，交错落子，黑白布局渐渐明晰。
翻阅棋谱自然也就发现了象棋与中国围棋的不同。象棋的每一个棋子各有功用，围棋的每一个棋子都无定性，落子方能知后招。
“家父曾远行去过中国，大赞中国地大物博。如今，我倒觉得这围棋也比象棋更加深奥。”
父亲的中国之行涉及金家的那一部分不怎么愉快，我提及此事也只是想暗示我的想法而已。如今冷兵器消亡，军火走私是暗地里最为活跃的生意。我意欲往中国走私军火，拥有固定航线的金家自然是我的首选。
“我有一批货想借你的船队运往中国。”

：“也是各有殊胜。”
（简单与否，说不上好与不好。说到底不过一场游戏，各有所好罢了。中食指轻扣棋子，动作颇为闲散，看得出他确实是研习不久，虽然似乎触类旁通，利用了象棋的技巧，尚有回转余地，却也有几分吃力。直到这时，听他提起这事，才算转入正题——果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微俯身落下一子，笑容不改。）
：“说来听听。”
（他的祖辈特地开拓了自己的珠宝航线，说实在的，威胁到金家。这次却一反常态邀请我们参与，显而易见，金氏势必要分一杯羹。我还不至于认为单凭我们之间的关系，能让他做出让步。除非，他试图利用海上商线开拓新的业务。事关金氏的利益，我不可能轻易允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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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触自己所不熟悉的东西，总有失误。棋盘上的棋子越聚越多，生路难寻只能逼自己入绝境。书中言绝处逢生。快速落子，似乎满盘心思都在着方寸棋盘上。手中的棋子用尽，靠近椅背上盯着棋盘细细思索。
满眼黑白，再无旁杂。就像这个世界最原本的色彩，非黑即白，人心亦是如此。只是这般单纯的划分出界限，为难的却是我们这些有着复杂的思维方式的人类。
“你知道的，奥兰多除了珠宝行也做其他的生意。
为了将远在国外的矿石开采区开采的原石送回国内，父亲开辟了属于奥兰多的航线。除了明面上的货物运输之外，奥兰多的船队也进行军火走私。我偶尔也会去思考奥兰多的色泽，黑白不能竟然形容，或许就是介于两者之间的灰。色调混浊不堪，难以看清本源。
“你时常出海，自然明白我来找你的目的。”
东方战事频繁，提供了市场。只是没有熟悉门路的人，我也很难顺利打开市场。借助别人的力量往往能够缩短达成一件事情的时间，但又不得不同时分一杯羹与他，物体客观存在的两面性在这样的时刻总能体现的格外的清晰明了。

（东方有一句话，人心不足蛇吞象。他的野心从走棋上可见一斑，是敢冒大险牟大利的人。看来应该是军火生意。且不说情报上有所提及，上次奥兰多的货船爆炸就证明此事非虚。）
（虽然剑走偏锋对年轻的氏族未尝不可，他行事又谨慎稳妥，似乎是发财牟利的捷径。但对于古老的贵族来说，筑家容易，守家难。这毕竟是件大事。轻推镜框，唇角笑意不变。）
：“那你也应该知道，那门生意对金氏而言，并非必要。”
（在伦敦城里，五大贵族盘桓已久，各有所专，染指走私生意如同鸡肋，未必是明智之选。当然，凡事总有例外。他是聪明人，自然明白我想要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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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调平缓，一如从敞开的窗户吹进来的午后清风。鼻尖似乎有花朵的清淡香气萦绕徘徊，我倾身向前，身体离开柔软的椅背。修长的手指探进棋盒之中，棋子入手冰冷，在指尖停留片刻之后会沾染上指尖的温度。
“你大抵应该清楚十几年前金家和奥兰多的过去。”
算不上两败俱伤，父亲依凭亨弗莱的资金自己建立了新的海上航线，一度侵占金家的利益。金家与奥兰多曾为敌我双方，剑拔弩张。
“我没有父亲的才华和魄力，所以每批货物交付之后利润分成的百分之十归你。”
将捏在指端的棋子落在棋盘上，白子的攻势一起，陷入敌阵的棋子除了舍弃似乎再无活路。话语简短，指代明确。百分之十的利润的受益人是梵西.金，而非贵族金氏。
“至于另外一种，用彼此开辟的行路的使用权来作为交换。”
金家的船运行线主要在东方，经由非洲南端绕过印度洋往太平洋的方向航行。奥兰多的船运行线主要在大西洋沿岸，交换行线的使用权也不全然是吃亏的买卖。但是受益人将不在是梵西.金，而是整个金氏。

（金家与奥兰多的过去，我绝不会忘记，但是生意场上利益为先，那些固守成规的老古董实在了无趣味。闻言笑笑，有趣的提议。把玩着手上的白子。他给的选项是二选一，那么答案只会是。）
：”航路使用权。“
（我首先是金家长子，没有这层身份，也没资格与对方商谈。航线出借并不隐蔽，要征得家族点头首肯，作为交换，航路使用权必不可少。 但是世间事并非如棋，非黑即白，非此格即彼格。又走落一子，围成白龙。）
：”以及百分之五的利润。”
（ 家族固然是首要的考虑，但赚取自己利益的机会，我也不会放弃。 奥兰多的航线的确不错，但与金氏的航线相比，顶多等价。百分之五的利润不过零头，却是这场交易的重点——金氏运送的，不过是普通的商品，而奥兰多要运的，却是违禁的军火。要承担这样大的风险，自然不可能是完全的等价交换。）
（换个角度考虑，金氏有自己的航线，假如参与军火生意，利润将是百分之百。但与军火商打交道也并非易事，在这方面，对方更有经验。合则共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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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子清脆，话语从唇瓣间流泻而出之后自然而然的带上了分量。棋盘上的黑子陷进白子的攻势之中，瞧着他动作优雅的将逼入绝境的黑子拾起，我阖了阖眸子，抿起淡色的薄唇。
片刻的沉思之后，将手中的棋子落与棋盘之上。与熟悉规则并且善于运用的人来下这盘棋，输赢已定，我却垂死挣扎，犹嫌放弃太难。
“出手这般狠，半点也不手软呐……”
棋子落定，端起放置在一旁的瓷制茶杯。女佣精心伺候，茶水的温度总是很合时宜。指腹蹭过茶杯的底部，打磨的不够光滑的边沿能让人清楚的感受到瓷面的凹凸。眸光落在棋盘上，淡色的薄唇轻巧的吐露出话语。
“中国有句老话，鱼与熊掌不可兼得。我相信，你比我懂。”
我提供两个选择，用这样的方式试探对方对于未来的打算。结果他选择将我所能提供的都占为己有，金家的长子该承担的责任，他选择抗在肩上。梵西.金该有的野心，他也没有死好的遗忘怠慢。
可惜，偏巧我不喜欢这他给出的答案。

：“对待承认的对弈者，自然要倾尽全力，才不枉负盛意。”
（依次将棋子收入匣中。伦敦城里，商场上的礼貌退避，客套逢迎都司空见惯。然而这一切，对艾格瑞斯都行不通，这是在刚才他选择与我下围棋，我所了解到的。一个值得尊敬的对手，比合契的友人更难得。）
：“中国也有句俗语，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这一点阁下也清楚。”
（他有野心，要开拓冒险，需要合作者，而伴随着这次商谈必然是长期的合作，附带的是金氏与奥兰多未来的关系。据我所知，依旧有不少势力对奥兰多虎视眈眈，为渊驱鱼，为丛驱雀，并非明智之举。）
：“阁下可以考虑我的提议，也可以回绝。”
（第一次做生意，原本应该留三分余地。然而，百分之五的利润并不过分，甚至，在对方的底线之上。他纵然不甘心，我也不会让步。军火生意涉及灰色领域，单单是航线的简单交换，受益者无疑在奥兰多。利益不平衡，也就没有退让的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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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既然来了这里，没想过在为了相同的事情来第二次。饮进杯子里剩余的茶水，随手置于一旁。拿了棋盒，剩余的棋子不多。勉力一试，或许结局依旧是输，只是不会那么糟糕罢了。
恍然想起奥兰多的家训，人生无输赢。我的父亲是如何才有了这样的了悟。
“你执意如此，合约期限三年。”
彼此退让，商定结果。给他百分之五的利润不算多，原也抱有偿还之前所欠情意的念头。如今松口应下也无关紧要。只是，最终拟定的合同不会是长久的。
在来这里之前，我思索种种可能，做出判断。
“我忽然发现或许父亲的方式才最为正确。”
我与他留有余地，奈何他觉得余地多余。三年之后的奥兰多非今日可比，商船往返，我也总有办法慢慢铺排自己的路子。相反他也可以在我所不能目及的地方归整属于金家的环大西洋航线，只是那非我所看重。
有朝一日，必成仇。

（我自问自己开出的条件并不过分，如果他认定我在逼迫他，那我也无话可说——他尽可以闹他的脾气，但是我坚持我的判断，亏本生意不做，即使是对熟人。并非长期的合作，原本应该拒绝，然而，在这个关头，不可否认，我会松口。）
：“一言为定。”
（这盘棋不会有真正的赢家。三年期限并不算长，对铺设大西洋航线绰绰有余，足以收回祖辈在奥兰多的缺漏，同样的，他也可以开拓前往东方的路线——但我相信即使不与金家合作，对方也还是会那么做。）
：“虽然很遗憾，但我有对我而言更重要的事要做。艾格。”
（这件事，需要家族的首肯，和自身的财力。是我从十几岁时就与家族商定的，如今，也快要付诸行动了。要知道，我是个商人，但不仅仅是个商人。）
（不成王，便成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