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新年的第一个夜里出走了。没带手机也没带钱。我这是又怎么了,虽然这次我把矛头指向我父亲,也的的确确是他太气人。我以为我能在这个夜晚徒步走到D城。事实上我只是穿过了东边的一条隧道,经过一些夜半无人、偶尔有车辆的荒凉田地。我连L城都还没走到。我一路能做的唯一事情只有不停地、不向后回头地往前走,似是马上可抵达心中确定的一个目的地。可走了这么多时间,我才发现我的心中没有一个确切的目的地。我只能走。这个夜像跨过一段不知多少年月方能完成的经历。但实际上我并没成长丝毫。我只是出于怄气。然后我只是单纯地想走一段长路罢了。
却是我这些年一口气徒步走过的最长的一段路。虽然还走未到D城。不过到D城也没有具体目的,甚至到L城也没有。几小时后我依旧在郊区,除了路两旁一棵棵烦人的树,只有一段段黑色河流。很长一段时间我以为自己已进入鬼打墙的阶段,因为我看到的那些一模一样的景致,它们似乎只是在周期内调换顺序,却并不存在一个真正的出口。可即便想到这些,我还是一个劲地走。
我走在夜里的隧道,来往车声震耳欲聋,人行道上匆匆经过的人们会回过头来看我。在这里,在这段时间里,我是一个大半夜双手插在棉袄口袋里、戴上衣服的帽子、不带表情从容自你身边走过的陌生人,一个大半夜不回家、神秘地漫步在郊区隧道里、不知是哪根筋搭错了的傻姑娘。可在几个小时前,一大家子人还在饭店好好地庆祝元旦。
之后散场后的回家路上,我和父亲莫名其妙吵起架来。走到家楼下时,我们吵架的声音越来越大,似乎整个小区都能听见。他怕失面子,他不敢正视我,他劝我母亲跟他回家去,把我丢在楼下。我大声说,你是我见过最自大、也是事实上最懦弱的人!你每件事都不敢针对我的话题,我说,你只会一个劲地骂我神经病,似乎那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你个没用的!
我骂到一半,他原本走了的人又回过头向我冲来,我知道他冲过来是想打我,我他妈我根本不怕他打我;但他这次冲过来没打我,他却喊着叫我打他,他说,你回家肯定又要砸东西,你现在全打在我身上好了!我说我不会打你,我回家也不会再敲东西。他就喊,那你要干什么!你要干什么!你这个永远不会好的全疯子!这一次我向他竖起了中指,我大吼道:操你娘的逼!操你娘的逼!操你娘的逼去!
我转身走了。母亲来拉我,我推了她一把。我走出了草地,走出了小区门岗,走出了他们视线可以及到的范围。我真是太对不起我母亲,她前一天刚动完手术,术后还是我硬扶着她乘上车回家的。可我的性格脾气像的全是父亲,我讨厌他,我甚至偶尔恨他,可每次我发现我跟他一模一样地倔和要面子。可刚才在居民楼下大声吼他的时候我发觉自己没有再和他一样那么要面子了,当他选择不再和我对骂转身躲开我,我却天不怕地不怕地照样大声骂他贬低他,我知道周围的几幢楼肯定都能清楚听见我的声音,但我已不再顾忌。我真的像他说的那样越来越是个神经病了,其实这一点我是懂的。可每一次当他以这个概念回击我,随便他有心无心,我都难过得要死。都这么多年了,还是觉得那是最严重的伤害。
我就这样抱着一颗委屈的心继续向前走。后来我路经一个加油站,我走进去问有没有我可以做的事。他们用奇异而谨慎的眼光看着我,说这儿不缺人。我找到那儿的卫生间,在最里面一间移开垃圾桶在地上抱着膝盖睡了半小时左右。这是我从前一直想做但从来没真正做过的事情,我从前总想在无处可去的时候尝试一下躲在空无一人的厕所里过夜。然而大概半小时后,听到有人来上厕所了,我过度紧张最后只能走了出去。
出去后我在空旷的马路中央站了好一会儿。我好像忘记了走那么远来这儿的原因。
我只是累了。
我这时怎么觉得走路比做人还累。